楔子 楔子-毀滅的焚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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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聲,鳥叫聲,柔柔掠過耳邊。輕輕閉上眼睛,聲音尚在,但黑暗已經悄無聲息地包圍。瑤苼再睜開眼睛,卻怎麼也回不去他長大的地方,他的家?一個安靜的小村落。
“你、你是誰呢……”瑤苼輕輕問。
“過來……過來……再過來一點……”“它”朝他招手。
瑤苼在它旁邊蹲下,感受著陣陣寒意,它一張一合的嘴唇,說著無聲的悄悄話。
“哼。”心底另外一個聲音嗤之以鼻。“你真是個恐怖的東西,怪不得沒有人會喜歡你。嘿嘿。”
“我……我是個恐怖的……東西……”瑤苼機械地重複著。恐怖嗎?東西嗎?我是個東西……東西……想得入神了,竟然全然聽不進耳邊不耐煩的呼喝。
“阿苼,阿苼……阿苼!!”雖然她五大三粗,肺活量也不見低。可是這麼叫下去,不累死也得氣死。這位馬姓大嬸翻了翻白眼,推了推他的肩膀。“你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呢!”看對方似乎還一臉迷糊,不由得加大了聲量。“喂,在和你說話呢!”
“啊,啊!”瑤苼一抖,從那片無邊的黑暗掙紮過來,身邊的白色物體已經不見了,心底也沒有奇怪的異樣的陰冷聲音了,他恍如夢中醒來,看見人,第一個反應就是道歉:“對、對不起。”
“去去去,要蹲走遠一點兒,別再我家門口蹲著,怪難看。”馬大嬸朝他揮揮手,叉著腰非要看著眼前人徹底脫離自己視線才安心。同時用不高不低,但絕對能被聽見的聲音嘟嘟囔囔:“這麼一蹲,該不會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帶過來了吧。”
“我、我這就走。”瑤苼摸摸有些發暈的頭,蹲太久了,大腦一下子就缺氧了。這一愣的空檔,大嬸家的小女兒丫子就已經奔過來扯住他的袖子了。
“苼哥哥,陪我玩兒吧!”
丫子不過才十來歲,長得標致。村裏的人都說她將來一定飛上枝頭變鳳凰變鳳凰。馬大嬸寶貝她寶貝得不得了,一看她摸著瑤苼的袖子邊兒,猛然大喝:“丫頭,別碰他!!他不幹淨!!”
丫子一臉迷惑,睜大了漂亮的眼睛,說出來的話甜甜軟軟,無辜得讓人心疼:“可是,苼哥哥的手……很幹淨啊。”聲音壓低了一些,生怕著挨了罰:“至少比丫丫的幹淨多了……”因為娘說,要時刻保持幹幹淨淨漂漂亮亮,才能被好人家相中,娶了去當媳婦。
“總之你聽話!!”沒由來的一句話,吼得丫子耷拉了紮著兩條小辮子的腦袋。
“我,我這就走。”瑤苼心裏一緊,縮了被牽著的手。不要連累任何人了,自己被罵就好了。他喜歡丫子喜歡得緊,看見她因為自己被罵了,愧疚得不得了,趕緊就邁了幾大步,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心頭掠過一波異樣的感覺。瑤苼努力壓抑著這股有點惡心的怪異感,可是不行了,那感覺升騰至喉頭,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已經到了再也無法壓抑的步驟。他迷糊著雙眼回頭瞄了瞄,馬大嬸叉著腰,旁邊站著丫子的情景,竟然在眼眶裏天旋地轉起來。
那麼遙遠的距離,他們看不到。瑤苼自己就更不可能看到,他的雙眼閃過一抹紅光,身體仿佛不是他自己的,那麼孱弱的他,如何跑得像現在這般快?簡直像繃緊了弦後猛然放出的箭支,嗖地幾大踏步就衝上去把丫子猛然往旁邊一撲!
“小心!!”
話聲剛落,身後一聲轟隆,除了大樹倒下的聲音,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聲晴天霹靂。樹根壓下的地方,正巧是丫子剛才站著的點,而馬大嬸離那個點,也隻是一步之遙,所以僅僅是被樹枝劃過了手臂。
“天啊!!丫頭!!”馬大嬸跑起來像隻螃蟹,焦急卻更突顯她的笨重。“你沒事兒吧!!”
說著就焦急地把丫子上摸摸下摸摸,尤其那臉蛋兒,摸了又摸,深怕留下疤痕。
“額……”瑤苼痛喘,他捋起袖子,發現疼痛的來源。“糟糕,流血了……”
“你這個不祥的東西,你,你給我滾!!快滾!”馬大嬸紫了臉,指著瑤苼的鼻子就罵。
“對、對不起。”明明不是他的錯,他幹嘛道歉呀……可是道歉似乎已經成為瑤苼的一種本能,有了這種本能,他仿佛就失去了反問的本能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他顧不得手臂上淌著鮮血,落荒而逃,把丫子的哭聲和馬大嬸的指責聲拋在身後。再不走,指不定又會發生奇怪的事情……老樹突然倒下?晴天霹靂?莫名其妙的火焰?這是第幾次了?瑤苼記不清了,隻是,他發現自己的意識越來越迷糊,腳步越來越沉重,好累,好累……
“哈哈,明明是你救了她的女兒,她倒好,反過來,怪你不祥。”心底那陰狠冷酷的聲音倒是笑得喘不過氣來。
“別說了,別再……說了……”
瑤苼一臉蒼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哦。”那聲音停住,突然舍掉了剛才的瀟灑,帶上了一點氣急敗壞。“真、真是沒有的東西。喂,交給我,我來幫你處理掉……”
“不、不要……”瑤苼抗拒著,抵觸者,環抱著自己弓起腰,努力地壓抑著漸漸從心髒向全身滿眼的顫抖。“不要傷害……他們……”
眼前的一切搖晃得越來越猛烈,渾身就像被烈火洗浴一樣,隻不過,是藍色的火焰。
“哼,如你所願。”這句話,卻是從他自己嘴裏說出來的。原本編在一起的長發,不知哪裏來的力量竟崩斷了發帶,已是狂亂地飛散了。
一切戛然而止,藍色火焰腰身一搖,成了瑤苼失去意識前的最後景色。天邊,看不到的深處,不知名的鳥類撲騰著掙紮出蔭翳的暗影。
大朵黑雲飄過來,漸漸遮蔽住了正午的豔陽。
“你,你走回來做什麼?”馬大嬸張圓了嘴,本來看見他又拐回來,正要罵,驀然發現臉還是那張臉,但眼睛放佛不是那雙眼睛了,嘴角微微上揚著,所有者一切拚湊在一張臉上,透露出深刻的不屑的意味。
“回來,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聲音仿佛變了,從原先的底氣不足,變得氣勢淩厲,盡管隻是輕聲說的話,在馬大嬸耳中聽起來,都那般震懾而詭異。
“什、什麼?”
“那裏,有個人,怨恨地蹲著,一直蹲著。”瑤苼指著馬大嬸的背後。
“它”陰陰森森地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什麼!!”嚇得女人一回身,卻什麼都看不到。“沒、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看見……”她牙關打著架,想鎮定卻越來越無法忽視身後那陣陣寒氣。
瑤苼也朝一直蹲著的“它”笑了笑,突然輕輕張開嘴,很柔和卻很突兀地“啊”了一聲。
“怎、怎麼……”馬大嬸已經呈現著魔狀態,一臉驚恐扭曲,雖然害怕,卻又擔心這是真的。
不過,當然是真的。瑤苼解答了她的疑惑。“它說要你一家人,血債血償。”
終於,馬大嬸撐不住了,夾起還在哭哭啼啼的女兒,風風火火就回了屋,砰地一聲,震得老遠都能聽見。
雷聲隆隆。
瑤苼滿足而驕傲地露出一個微笑,回過身,他背後的“它”,也是一臉陰森地嘻嘻笑著。
日複一日,充斥四周的責罵聲,偶爾而來的死寂與無邊的黑暗,紛紛擾擾多年,瑤苼已經放棄了逐一尋找答案的勇氣。
其實隻要習慣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比如經常突然失去意識,然後在不知名的地方醒來。有時候一手鮮血,也不奇怪,對,一點也不奇怪。
瑤苼低著頭,走過暮色。遠到不知道有多遠的遠處,山狗嗚嗚地哀鳴。這兒是個很寧靜很寧靜的村落,一直很寧靜……如果沒有自己的話,它大概會永遠那麼寧靜下去吧。
推開那道熟悉的門,明知道不會得到回應,但他還是習慣性地輕喚一聲。“娘,我回來了。”
然後解下身上的籮筐,放在滿是裂縫卻很幹淨的木桌子上。“娘?”他想了想,便猜到,娘,一定又躲在那兒了。
“家門不幸,妖孽作祟,家門不幸,妖孽作祟……”臉容憔悴,兩頰凹陷的婦人披著淩亂的頭發,手拿一條髒腰帶,當作佛珠似的撚著。
瑤苼輕輕走過去。雖說她早就瘋了,瘋了多年了,但隻有她,身上留著跟自己一樣的血液。隻有她,需要他。因為她不能自理,沒有了他,她就活不下去了。就這樣,從很小的時候,一直憑自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
生他出來的,是娘,可是他卻把自己的娘養大了。
娘在六歲前,還不完全瘋著,偶爾清醒,會給他縫一些衣服,可是尺寸卻都是嬰兒用的,根本穿不上。不過她親手編織的手鏈,項鏈,戴在身上卻煞是好看。
“你……你……”婦人兩眼無神地望著瑤苼。“你……”
“娘,我是你的兒子,瑤苼。”
“瑤苼?瑤……苼……”她把這兩字咬在嘴裏,反複地咀嚼著。“瑤苼……”
“是我,娘。”他走過去,想要幫她整理好頭發。
“啊!!你,你是妖怪,別過來,你這個妖怪!!”她突然往後踉蹌挪開一大步,差點跌倒。“妖怪,你是妖怪……”
“娘,我是你的兒子,瑤苼,不是妖怪……”瑤苼抿了抿嘴,雖說盡管已經習慣了,也知道娘不是有意為之,可是心裏還是一陣難受。他走過去,牽她的手,卻被打開。
“啊,啊!!不要殺我,妖怪,不要殺我……”
婦人猛烈地掙紮,本來就狹小的空間,被她掙紮而碰撞到的小凳子,盆子,櫃子,嘭嘭都散亂了。瑤苼生怕她碰傷自己,手上不由得多加了些力想要穩住她。這樣的舉動,在一個失去了神智的婦人眼中,是危險而具有侵犯性的。於是,她也愈加奮力地抵抗著。
“我,我殺了你!”手亂揮,碰到什麼丟什麼,其中一個瓷碗,不偏不倚丟在了瑤苼的前額。
“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瑤苼放開了她的手,額上淌出許多血,流過他的右眼,滑落到下巴。
“啊啊,血,血……好多血……”她滿足了,但頹然了,跌坐在地上,一步一步後挪。
痛嗎?其實一點都不痛,已經麻木了,感受不到了。瑤苼咬著下唇,木然地站著,低頭看著瑟縮在一角的自己的娘。
其實,娘,隻是一個稱謂。她和其他村民,有著酷似的表情,酷似的語氣……鄙夷?厭惡?不……憎恨?一張一張臉劃過眼前,一聲聲尖銳的話語浮動耳邊……
“難產十天……可把他娘痛死了……”有誰在竊竊私語。馬上,有人接下了他的話頭。“一出生,就把他爹給克死了!”
哦,對啊,我忘了,是我把我爹克死的。爹要去崖邊采藥,不都是為了給還是嬰兒的我保命嗎?瑤苼囁嚅著,茫然著。馬上,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又接踵而來。
“天啊,才長到三歲,就把他娘害瘋了!”
“這娃兒,可怕著呢……”
話語閃現得越來越快,頭好痛,好痛。瑤苼捂著了太陽穴,眼前的娘親發出尖銳的狂笑:“好多血,哈哈哈,我終於把妖怪殺了,我終於把妖怪殺死了……哈哈哈,哈哈……”
“妖怪,妖怪,快離開咱們這條村子,妖怪——”
好多人叫他妖怪,一大片都是壓不住的聲討聲,瑤苼踉蹌著後退著,搖著頭,摸到了桌子邊,低頭看碗中的水,淅淅瀝瀝的血汙染了純白。赫然看到,自己的右半邊臉,已經全然血紅,如此的猙獰,如此的不堪。怪不得,是妖怪,原來,根本就是妖怪麼……
“嗬嗬嗬,其實,你是恨著他們的吧……”心底又湧起那股怪異的感覺。那般陰冷的聲音,在以“妖怪,妖怪”不斷的聲音背景下,愈加清晰起來。
“不,不是的……”這樣的回答,連自己都覺得無力。
“還想裝乖孩子嗎?你以為這樣還有用嗎?”他馬上又用了自己的嘴,說出這樣帶著強烈嘲諷的句子。
“不,我沒有……”又癱軟了,底氣盡失。
“那,我幫你毀掉一切吧?”語氣再一次冷漠起來,如此高傲,像高不可攀的神一般。
“毀……滅……”這一次,就像揉合了先前不住交替著的兩種語氣,既猶豫,又堅定地說出這兩個字。
“嘿。如你所願。”
時間空間仿佛在一瞬間凝固,明明身處著自己長大的小木屋,這一刻,它卻仿佛空曠得無邊無際。瑤苼的長發散亂開去,飄悠著,閃爍著妖冶的火紅色。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摩擦,清脆的響指過後,微藍的火星跳到地上,仿佛立刻得到了養分,瘋狂地吸附著以腳底為中心的大地,迅猛成圈,轟烈蔓延。
“啊,啊!!”等瑤苼清醒過來時,木屋的門吱呀開了。
“看哪,這些人,他,她,他們,還有他們,沒有一個人喜歡你,這世上,沒有人會喜歡你的。沒有人……”
順著心底這股聲音,瑤苼緩步走出屋外,四處是藍色的跳動的火焰,呻吟聲,驚恐聲,交彙一片,還有渾身著火的村民淒厲地哀叫著,扭動著從他麵前跑過……
“放心,什麼都不會留下的,會燒得幹幹淨淨,仿佛不曾存在過一樣……”他的聲音,竟然溫柔得仿佛附在自己的耳邊呢喃,卻說著如此殘忍的話。
可是,做著如此殘忍的事情的,不正是自己麼??瑤苼低頭,手上滿是血,還有血,陸陸續續地從他臉上滴落著。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把他們……他們……全殺了,我把一切……全毀滅了,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好可怕,好可怕,啊——”他也尖叫,叫得淒厲,叫得無助,他衝向火焰,卻感受不到疼痛,一道又一道的火牆,他毫發無傷地越過,最後隻好,盡了全身的力量,驚恐地慌亂地跑著,逃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