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苦心(耽美情節,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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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我殺了他!”他的大哥如是說。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他沒有任何選擇。如果連生命的安危尚且都無法保障,渺小如他除了服從還能怎樣呢?何況,他的大哥,亦是救他的恩人,是國家的王,是百姓的天。
“是。”他的回答,一如他的人,冷清而愚忠。
軟塌上,王的笑容邪魅詭異,森森白牙在流光溢彩的琥珀酒杯中迷離。
壹。
鴆酒、哀泣、血汙、綾布……他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禦賜翡翠流水杯,酒泉的貢品,果然是出色。
他還記得半柱香前往送來的毒鴆,殷紅的鴆酒在翡翠杯子裏泛著琥珀的色澤,隻可惜那鴆酒成了他妻子最後的記憶。
“後悔嗎?”在得知他的妻已有二個月身孕時,王曾問過他。
後悔嗎?
不,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悔,他的命本身便是王給的,現在還條命,也在情在理。他甚至還有慶幸,還好,孩子終究是沒了,以他朝不保夕的身份,他的孩子,怕也是受苦的吧,不如不在。而他的妻,那個直到他挑起紅紗才算是初識的女人,又如何在意得了呢?
所以,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悔。
所以,他還可以在這裏悠哉地把玩著毒死他妻兒的貢杯,在這個滿屋都是自縊後搖搖欲墜屍體的古宅——他的府第中。
貳。
他自斷了右臂。
王知道了這個消息後,驚訝卻未達眼底。事實上,他是越來越想看這出戲了。那個叫做要離的男人,王的義弟,號稱是國中的“第一勇士”,現在看來,他誠然不是一個莽夫,隻是,愚忠罷了。
叁。
要離是連夜出逃的,他投奔了慶忌,一個敵國的王子,一個有著“天下第一勇士”之稱的王子。
王那時正品著陳釀,笑得清冷玩味。
要離啊要離,這天下有些事情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啊。隻不過,你的選擇,也許並不壞。至少對這個國家而言,並不壞。
肆。
一個月。要離投奔王子忌已整整一個月了。
慶忌是個真正的英雄。這是他無數次想要下手時心底的聲音,每每愈發嘹亮,折磨得他夜夜無法安心入睡。
殺?抑或是不殺?
若是殺,對不起連日來慶忌的照料,對不起英雄相惜的心聲,對不起心底殘存的良心;
若不殺,對不起王的知遇之恩,對不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的承諾,對不起如烙印般鐫刻在身上一輩子的痕跡——他的職業,殺手。
殺手,是嗬,他是冷酷無情的殺手,家國天下,君臣父子,他應該知道自己要如何選擇!
殺吧,殺了他,就可以解脫了吧?!殺吧!
伍。
秋意漸近。
而要離似也已獲得了慶忌的信任。豪邁如慶忌幾乎日日狩獵,自然也會帶上要離。
是日,寶駒齊動,隨從浩浩蕩蕩,慶忌騎上了馬廄中最快的馬疾風,也給了要離一匹名叫傲鷹的純黑色良駒。
王子忌果然不負“勇士”之名,獵場上幾乎箭無虛發,獵績碩碩。而要離卻隻是冷著俊顏。
天朗氣清,淡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健康的皮膚上,淡淡的光暈幾乎將他襯托得如同誤入凡世的仙子。林中氤氳霧氣以繚繞在他秀美的側頰、纖細的指尖,輕紗薄霧,竟讓慶忌看得有些癡了。
要離輕蹙眉頭。他並不喜歡王子忌那種過於專注的眼眸,令他莫名心慌。於是,他策馬揚鞭,徑直向密林深處馳去。
慶忌亦策馬緊隨其後。
兩匹絕世駿馬輕易甩了隨軍,不久便成了要離與慶忌的馬賽。
單手的要離畢竟弱些,漸漸有些重心不穩,從顛簸的馬背上落下。此時,一直緊隨其後的慶忌眼疾手快,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及時摟住了要離的腰……
兩具身體重重地落在遍地落葉的林中,揚起一陣微塵帶風。
要離俊美無儔的麵容上帶著因吃力而浮現的紅潮,顯得有些許嫵媚起來。
慶忌已亂了心神。此刻的他,帶著癡迷,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要離的側頰,一時情欲泛濫,緩緩吻上了要離的俊逸薄唇……
陸。
一場旖旎春夢。
次日慶忌唯有如此解釋。一切如此荒唐,但密林中的纏綿卻早已刻入心底,在夢裏該死地反複出現,攪亂了一池春水。
他的眼開始離不開那個男人,那個叫做要離的男人,那個看似有一肚子秘密和苦楚、看似堅強卻讓他總是憐惜不已的男人。
要離。
他的要離。
他甘願因此無兒無女、甘願因此讓世人論他有斷袖之癖的男人——
他的要離。
柒。
泛舟湖上的詩情畫意。
慶忌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身旁似有心事、心不在焉的意中人。他好想用力將他的思緒拉回,霸道宣告以後他的眼、他的心,必須全部放在他一個人身上。可是……可是他卻不想搞砸了好不容易建起的浪漫氣氛。
浪漫氣氛……是的,他應該好好練習一下接下來要說的話,天曉得他慶忌,堂堂一個七尺男兒長這麼大今天還是第一次這麼……這麼忐忑。
他的奇怪全數落入要離的眼中。
殺了他吧,殺了他……可是為什麼心底明明有一個清晰的聲音提醒著他自己,好眷戀那日林中的你濃我濃,好想擁有能夠與他一同放棄世俗的勇氣……不!他不能忘記王的命令!不能放棄自己最後的堅持!絕不!
天人交戰。最後卻盡數化為了一句“君臣父子”。
君臣父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王是君,王才是他的天,才是他的命;但王子忌呢?在如此越軌後的他們之間,又算是什麼關係?事實上,什麼都不是吧?他一時竟想要笑自己,多情本就不該成為他要離的風格。
要離收拾起亂如絮麻的心情,也定下了最後的抉擇——殺了慶忌。
兩人竟是同時深呼吸的。
慶忌握住了要離單薄的肩,帶著絲絲緊張和那堪比旭日的明亮笑容。幾次張口欲言,卻都吞吞吐吐沒有說下去。
趁、現、在!
要離已無心多想,他運足了十成的功力向慶忌的腹部打去。
慶忌結結實實地吃了他一掌!但胸腔內的刨心之痛遠比劇烈的腹痛來得令他難以忍受!
嗬,原來,原來兜兜轉轉,竟是他鬧了這麼大的一個笑話!原來,原來他以為的兩情相悅,竟隻是他的一廂情願!甚至那個讓他幾日來心神不寧的人,竟是抱著殺他的心而來!
慶忌放開了他,劇烈的悲喜卻讓他的心痛得幾乎麻痹。他今天本是想告白的,哪知竟攪了這麼大的烏龍!此時,一股仇恨到隻想報複的念頭直衝向他的意識!來不及思考,他已抓住要離的衣領,將他的腦袋按入水中。
水中的掙紮激起層層水波,也讓慶忌的心中泛起陣陣殘忍的快意。可是,看著在水中逐漸趨弱的動作,為什麼他的心那麼痛,為什麼他要對這個殘忍可惡的男人有這樣該死的同情心!
慶忌徹骨的愛恨夾雜在一起,讓他如同修羅附身,發了瘋般來回將要離按入水中,又殘暴地將他從冰冷的湖水中拎起。要離卻隻是咬著嘴唇,寒冷讓他的臉色益發蒼白。
慶忌鬆開了手,他實在沒有辦法對一個有著那種柔弱表情的人,他此生最心愛的人下手,劇痛仿佛要將他撕裂。
捌。
船靠岸,心卻迷失在湖心泛起的礙眼光芒裏。
慶忌頹然跌坐在甲板上,看著要離漸行漸遠的踉蹌身影,口腔裏忽然湧起一股腥氣,他仿似解脫般地倒在船上。
他好累,真的好累,讓他睡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
玖。
岸邊有王備給他的信鴿。
要離幾乎雙手顫抖,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寫了寥寥幾字。
信鴿飛起,要離也如同被人抽去脊骨般坐在地上。
王要他殺人,他卻一拖數月,甚至對將殺之人動了情,於王,是為不忠;妻子有孕,他卻親手弑子,又自斷右臂,於列祖列宗,是為不孝;糟糠之妻,卻因他而死,於妻,是為不仁;慶忌待他真心,他卻置人於死地,於慶忌,是為不義。
像他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又有什麼臉麵苟活於世?
匕首的寒光下,岸邊草地之上逐漸綻放出一朵妖異的血花。
拾。
午後的雷雨將停泊的船隻又衝入湖心,靜靜地在湖心轉著淩亂的圈子,蕩起漣漪無數。而岸邊的血色則淡得如同一幅水墨,煙雨朦朧得有些淒美。
王來到岸邊,命隨從帶走了要離的屍體。獨自走在路的最前方的王,背脊挺得好直,但雨絲將他高大的背影,勾勒得竟有些許落寞。
誰又可以明白帝王的悲哀,在這個清冷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