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半夜，她睜開假寐的眼，凝視著身旁的男人。他的模樣並不十分出眾，當初在William的酒吧看中他，不過是因為他的笑，謙和有禮卻獨立於眾人之外。
    她隻查了他常在的地方，並沒有要更多資料。她想和自己賭一回，賭第一眼的感覺。
    把自己關進畫室整整三天，沉澱下商人的氣息，她努力尋找多年前在畫板前心無旁騖的寧靜。可惜世事變遷物是人非，那個她已經塵封於過去，況且，心中那份超出尋常的期待已讓她無法平靜。出於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原因，她換上了大學時常穿的衣服。點點油墨的痕跡被洗淡，在陽光下褪色，變成一種陳舊的黃白，眼鏡、手表、畫包，好像曾經漫無目的的遊蕩於異國街頭之前所做的準備一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忽然有想笑的衝動，26歲，她已經是個老女人了，還為了一個明知不可能的希望做這一切，連她自己都覺得愚蠢可笑。但一切仿佛飲鳩止渴，她甘之如飴。
    傍晚，她來到了這處開在普通住宅區的底商的畫廊。推門進去，橘色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與一角米色的沙發小幾搭配起來，有家一樣的感覺。店員看她寒酸的打扮也不以為意，親切有禮地帶她在店內參觀。牆壁上全部是油畫，與油畫本身濃烈的特點相悖，這裏的畫多是淺淡的用色，好像凝固著揮之不去的透明憂愁。
    走完一圈，她指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店員用二樓仍在布置中的理由婉轉地打消了她去樓上的主意。她沒有堅持，謝過店員後便自己在店中繼續欣賞了。
    她對這裏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並非一個以盈利為目的開設的地方。它的客戶群不是一般民眾，開在普通居民區應是另有原因；所有的油畫均是統一風格的原創作品，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二樓不對外開放，加之那個男人經常在這裏的信息綜合起來可以推斷，這裏是他的畫室。開在這裏，有效隔離了附庸風雅之人的叨擾，地處偏僻，會特意過來的隻可能是好友，再者就是偶爾路過的對藝術有相同興趣的人。由此可見，他是個有心人。
    大廳中的畫，筆法用色自成一派，可惜沒有她十分中意的畫作。目光遊離到不起眼的角落，哪裏背放著三四幅畫。她上前去，擦去邊框上的一層薄塵，小心翼翼地轉過來——
    “那幅畫的不好。”背後，一個溫潤好聽的聲音傳來。
    她並沒有動，指節因用力而扣地泛白，“畫上的人是誰？”
    身後的人沉默了下，方答道：“是我的一個朋友。”
    她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脊背卻是僵直了。“為什麼說畫的不好呢？”
    “形似，而神不似。”
    潛意識地不想繼續想起，她忽的睜開眼，空洞洞地盯著天花板，原來剛才又睡著了。
    按摩太陽穴，待身體恢複點力氣，她小心起身去衝澡。還未下床，腰就被人攬了過去，重新落入身後人的懷抱。
    “吵醒你了？”
    井澤不答，他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像蒙在鼓裏般沉悶。
    “你知道每次起來都隻有我一個人的感覺嗎？好像發生的一切都是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半晌沉默，他淡淡開口，“是否你的夢，在那一瞬也醒了？”
    懷中的人幾不可查的輕顫，他收緊了手臂。
    “從開始就知道，我隻是別人的替身。可我不敢說，怕說了，我們連現在的關係都維持不下去。”
    她無法辯駁，隻能沉默以對。
    他輕問，“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她不語。
    他似是不得到答案不罷手，“是Dennis嗎？”
    她心中猛的一顫。
    “果然是他麼……第一次來這裏，那麼模糊的身影你都認出了他……”他的聲音飄忽的似是未出口就消散在空氣中，“他看見你的畫像時，也激動地問我呢。是不是這樣，也算種冥冥中的成全？”
    “Dennis是個花花公子沒錯，可是你在他心中是不同的。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為哪個女孩千裏迢迢跑來……Christy，他已經來到了這裏，不要再逃。這一次，好好把握你的幸福。”
    他不容她插話地說完，猛的放開她，徑自下了床。少頃，浴室裏刷刷的水聲傳來，好像最最溫柔的逐客令。
    穿衣，下床，離開，她像絲遊魂一樣飄出了畫苑。他的話，一字一句狠狠撞擊在她心上，每個字都印到了她心裏，卻好像沒有一個字能聽懂。
    “李小姐您好，科拉航空公司很榮幸為您服務。”
    “幫我訂一張飛往California的機票，要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