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回從未走遠——天地雖大，卻無處為家。隻有守在魔域附近，離祁鈺近些，才不會那麼孤單難受，就好像他還陪在自己身邊。
    對親弟弟產生這種感情，顏回一邊覺得自己惡心，一邊卻又放任自流，心底總是遏製不住的想他。
    白日裏尚能裝作孤冷清寂，可一入夜，思念便如潮水狂湧侵襲。
    每逢夜晚，孤枕難眠，就會想起他輕輕將自己圈在懷中。
    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而又可靠——分明已經情動，卻仍為了自己，克製著，從未逾越分毫。
    顏回習慣在榻旁放一把椅子，就好像他仍守在那裏，諸魔不侵。
    夢中常見他對自己燦爛的笑著，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及一對甜甜的梨渦。有時也會夢見家門被破、方家被屠的一幕。小小的方銘眨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自己，不曾落淚。
    分明是那樣令人恐懼的一幕，窮極一生都難以忘懷，可隻要看著他，就不會那麼害怕——仿佛隻要他在，縱使天塌地陷，自己也可安然無恙。
    他喜歡自己。
    他的喜歡是那麼熾熱而又強烈，灼的人心滾燙，幾欲融化。
    隻是每當夢醒，睜開眼睛，空蕩蕩的草屋裏又隻剩下自己——身後榻上是空的，榻旁的椅子也是空的。
    連帶著，心也跟著空了。
    烏泱泱的修士們肅立成群，對麵，祁鈺隻孤零零的一個——鳳凰妖力未穩，在攻回妖界之前不宜現身；諸魔對祁鈺隻是屈服於恐懼，毫無忠誠可言。他們若站在祁鈺身後，祁鈺反而要提防遭人背後捅刀。
    顏回趕到時便見祁鈺孤身麵對眾人，恰如江海中的一葉小舟、狂風中的一片柳絮。
    他不動如鬆，波瀾不驚，麵上甚至帶著幾分譏笑。
    可那笑容在看到顏回以後就變了——所有桀驁不馴都變得猶疑不定——
    顏回怎麼來了？
    他是擔心自己？還是……同那些人一樣，來取自己性命？
    相較而言，祁鈺更願相信是後者——祁鈺沒有忘記，他臨別曾說“惡心”。
    身為男子，卻被另一名男子所傾慕，為世俗所不容，也許確實惡心。
    至於關心自己……祁鈺不敢想，他怕萬一迎來的隻是失望，自己會受不了。
    隻有不心懷希望，才能避免失望。
    他多麼聰明。
    可那神情落在顏回眼中，就像個受人欺負的孩子，終於見到了可親之人，卻因擔心會遭到責罵而猶豫著不敢靠近。
    心疼萬分。
    顏回在所有人注視下來到祁鈺麵前，輕撫上他的臉：“他們欺負你了？”
    一瞬，冰雪消融，眸子溫柔的仿若一池春水。
    祁鈺努力想擠出一個委屈的表情，可那份欣喜與激動又怎麼掩藏得住？
    撅起嘴抓住顏回的衣袖：“嗯！可委屈了！”
    顏回不禁輕笑：“又在騙人！”
    然而祁鈺眸中暖色霎時轉為一片冰冷——一把將顏回拉到身後護住，另一隻手抓住飛來的冷箭。
    回頭看看顏回，見他確實沒有傷到，這才再次麵向眾人，勾起嘴角冷笑道：“原來你們這些所謂名門正派，竟都是些隻會偷雞摸狗的無膽鼠輩！”
    話音未落，兩眼煞氣彌漫。空中紅霧遍布，迅速凝出一輪血月。
    從無四季之分的魔域居然下雪了……隻是那雪，紅的滲人。
    人們起初隻是驚異，小心警惕著祁鈺，防範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直至有雪花落到人身上，融化成血、浸入皮膚，將附著之人迅速吸幹。
    眼睜睜看著方才還活生生的人轉眼間變成幹癟的屍體，恐懼的情緒頓時在人群中炸開。
    無數血滴吸幹人身以後緩緩升起，重歸血月。
    雪花與血滴染紅了大片區域，在這一片灰蒙蒙的魔域之中竟有種詭異的明豔美感。
    顏回抬手想要阻止，可略一猶豫，還是將手放下——祁鈺若不殺他們，他們便要殺祁鈺。
    有人高聲斥問：“魔頭！你如此作惡多端，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祁鈺仿若呢喃自語：“我本無意為惡，可你們從未給過我向善的機會。”
    是你們闖入魔域要與我為難，反而說我是惡？
    是你們暗放冷箭險些傷了顏回，反而說我是惡？
    惡又如何！
    今日我便讓你們開開眼界，看看什麼才叫惡！
    手掌虛空一抬，朵朵幽藍的曼陀花緩緩綻放，自祁鈺腳邊迅速蔓延開來。
    “祁鈺！”
    顏回連忙阻止——煞氣絞人性命，無傷魂魄，仍有來生。而魂火一出則魂魄盡滅，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猩紅的眸中恢複一絲清明，可僅一瞬便被紫氣所籠罩——
    腦海中傳來一陣刺痛，無數關於劫的記憶如跑馬般不斷浮現。
    那些暢快的、痛恨的、屈辱的、不甘的所有記憶，同時衝擊著，令他頭痛欲裂、幾欲發瘋。
    痛苦地抱住頭半跪在地上，顫抖著佝僂成一團。
    是魔尊！
    魔尊的魂魄曾被祁鈺以魂火煉過，吸魂時他又懨懨的，毫無反應。在那以後更是從未反抗，致使祁鈺放鬆警惕，竟以為魔尊已經“不在”了。
    想不到魔尊竟是在等候時機，隻待祁鈺露出破綻，便一舉要了他的性命！
    顏回起初以為祁鈺隻是不甘饒了那些人才佯做痛苦的模樣來騙自己，可漸漸發現不對——那些幽藍的曼陀花大片鋪開，可還未及綻放便紛紛枯萎，重歸於祁鈺體內。當空高懸的血月顏色逐漸變淡，最後竟維持不住，破碎開來。
    雪花驟停，正派修士們終於得以喘息。
    祁鈺強撐著抬起頭，見那些正派修士們奔湧而來，隻得低聲囑咐一句：“快走！別擔心我。”
    說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顏回遠遠推開，怒吼一句：“你敢害我！”
    一掌拍出，聲勢之浩大，驚得顏回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看似毀天滅地的一掌，落在身上卻輕飄飄的，隻將顏回打得更遠了些。
    怔怔的看著人潮將祁鈺淹沒，顏回瞧見祁鈺對自己笑了。
    祁鈺的視線被人群阻隔，眼裏再看不見顏回，強存的最後一點意識終於被魔尊徹底抹去。昏迷之前，隻來得及慶幸一句——這樣，那些人就不會傷害顏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