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書一愣，瞧了瞧顏回，麵露不甘。
    祁鈺依舊枕在顏回肩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
    顏回猶豫片刻：“錦書，你傷勢很重，先去休息吧。”
    “哼！”
    雲錦書一跺腳，轉身就走，“嘭”得一聲把門重重關上。
    “扶我去榻上。”
    顏回依言而動，將祁鈺放到榻上躺好。剛要起身，不料祁鈺竟猛地睜開眼睛，翻身一把將他牢牢壓在身下。
    那雙眼睛腥紅，不帶半點人的情緒，隻是懾人。
    恍惚間，周身一輕，腹部傳來一陣劇痛。迷離之際，見一十七八歲的青年朝自己跑了過來。
    青年耐心地幫他把一身銀色的鎧甲卸下，又為他處理好傷勢，生了堆火後於他身旁靠在石壁上假寐。
    迷夢間逢人追殺，他似中了迷香，提不起力氣，竟被昔日屬下一劍刺中腹部。
    猛地睜開眼睛，這才想起朝中詭計，營內叛亂。想不到自己沒死在戰場上，反而險些死在自己人手中。
    “你醒了？”青年遞來一個裝滿水的竹筒：“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是誰？”
    一陣頭痛，猛地捂住腦袋，腦海中無數個聲音在喊他“林毅將軍”。
    “我是……”林毅還未說完，青年就把烤好的兔肉塞到他手裏：“不必告訴我。”
    “你為何救我？”
    “挺好，看來沒撞壞腦袋。”青年饒有興致的在他臉上仔細瞧瞧：“你長得還不賴，若就這麼死了，有些可惜。”
    “你到底是誰？”林毅抓起佩劍就欲拔劍，想不到迷香藥效未過，驟然一動險些栽倒。還好青年眼疾手快，衝過來把他牢牢扶住。同時，另一隻手將已拔出半截的佩劍“唰”得推回劍鞘。
    林毅被青年盯得發毛，連忙從他手中掙開，青年看著被掙開的手挑了挑眉：“你不必對我如此防備，我不會害你。”
    說著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起碼現在不會。”
    “我該如何稱呼你？”
    “等你傷好我就會離開，不必在意。”
    追殺的人又來了幾回，青年一次次帶著他衝出重圍，換了無數個休息的地方。他有極強的反追蹤能力，隻因對方專精於此，才一次又一次被追上。
    累日相處下來，若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
    臨別之際，林毅不想留下遺憾，終於鼓起勇氣：“你叫什麼名字？我該如何找你？”
    青年離去的身影一頓，回過頭來爽朗一笑：“你會知道的，在你最喜歡的地方。”
    既然青年不願，林毅也不再強求——山中經曆於他而言隻是場意外，當務之急還是先趕回營中平定叛亂——劫已率大軍壓境，家國榮辱在此一戰。
    兩軍交戰，勝負非在旦夕之間。可雙方往來計謀皆被看穿，竟是誰也沒能占到便宜。長此下來，所耗錢糧之巨，傾全國之力也難以支撐，他必須早做決斷。
    可待回到營地方知對方不知何故，竟撤兵了。
    林毅沒能如願奪回軍權，朝堂已被小人把控，要押他回去問罪。
    劫曾書信與他，約定君子之戰，賭命。
    林毅不甘——他是一名將軍！可以死在戰場上、死在敵人手裏，但不該死在小人手中。
    他打暈看守的士兵連夜逃了出來，一路循著敵軍撤退的痕跡來到一處山坳。
    遠遠地，瞧見一個穿著將軍鎧甲的人揮舞長劍四下亂砍……那就是劫嗎？
    可剛一走近，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地方此刻竟成了廝殺的戰場——一方是劫帶領的士兵，另一方鎧甲古樸，觀之不似近代之物。
    僅看了一眼，林毅便兩眼一紅揮劍砍了出去。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皆為敵軍。
    於兵海之中，他如一葉浮萍。
    “當”得一聲，劍砍在利刃之上。劍體回顫，震得虎口發麻。
    “林毅！醒醒！”
    將軍一手持劍，另一隻手在他眼前一抹，將染在他身上的煞氣吸盡：“林毅！”
    這聲音……怎麼如此熟悉……
    片刻恍惚之後，眸中紅色盡數散去，現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雙眼睛先是一愣，隨即釋然：“原來是你。”
    怪不得說自己會知道的，這裏也確實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戰場，是每一位將軍所盼的魂歸之地。
    不料在山中對他照顧入微的青年此刻竟全然變成另一副模樣：“別笑了！快離開這裏！”
    林毅劍指前方，直對著劫：“我來赴約，與你搏命。”
    “赴什麼約！”劫不耐煩的一指周圍：“你看不出來這裏不對嗎？”
    確實不對，可他隻顧著欣喜，忽略了那些。
    “拔劍吧，我隻求死在這裏，死在將軍劫的手上。”
    “將軍？”劫冷笑：“你見過被君上所棄、手下將士皆被陰謀害死的將軍？”
    “這是何意？”
    劫沉默片刻，忽然一步邁出，胸口直挺挺的送到林毅劍上。
    沒有血。
    劫一步步走近，林毅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想把劍拔出來，卻被劫握住手腕：“我已經死了，你所見到的，不過隻是魂魄罷了。趕快離開這裏，否則一旦被禁於此處，魂魄將永受輪回之苦，在這縛魂陣中一直殺戮。”
    林毅怔怔的抬起頭，直視劫的雙眸：“那你呢？”
    “我？”劫輕笑一聲步步後退，劍刃自他胸口退出，傷口又消失無蹤：“我已在陣中，無法離開了。”
    “我帶你走！”
    “帶我……走？”
    “世人故去，家屬總在頭七擺放已故親人愛物，以待回魂。你既是魂魄，應當也能被器物牽引。”
    劫無奈的搖搖頭：“你啊……”
    後來，他們找到了劫的殞身之處。可惜煞氣腐蝕之下已然屍骨全無，僅剩一副被腐蝕殘破的鎧甲。
    林毅抱著那染了劫心頭血的半副胸甲，口中聲聲念著劫的生辰八字，在劫的指引下一步步踏出縛魂陣。
    行至陣外的一刻，廝殺聲不見了。抬眼是灰蒙蒙的天，腳下是厚厚的沙。
    林毅釋然一笑，噴出一口血來。
    黃沙飛揚，天旋地轉，頭重重的倒在地上，卻沒有聲音。
    隻有劫的呼喚，似遠似近，不甚清晰：“林毅！”
    眼前是劫焦急的臉，林毅卻笑得燦爛：“可惜，你我之約未能……如有來生，待天下大定，若那時你我都還活著……再一起去看看這大好河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