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三章孤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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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山臉皮抽了抽,又出去了。
行至一處無人的溪水旁,陳清山蹲下身子,看著水中倒映出的蒼老的麵孔歎了口氣,伸手沾了清水沿著臉部輪廓塗抹一圈。
碰到清水,他臉上的皮逐漸爬滿皺紋,變得幹枯,如枯樹皮般自他臉上脫去,露出一張年輕俊美的臉,但很快他又拿出一張新的麵皮鋪了上去,再看時,依舊是那個白胡子凶老頭。
清山清山,清冷如山,屹立千年,無掛無牽。
自己屋子還被兩個小兔崽子占著,其實昨日也是他氣懵了,不計後果站在雨中的屋頂上一夜未眠。
還好雨水並不能脫去他的假麵,隻是在額頭的部位侵蝕出幾個小洞。
從小帶大的徒弟,這麼多年來一直陪在身邊的人,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有幸遇見,伴在身邊許多年,卻也不幸地生出非分之想,日夜斷腸。
他不怕自己的名聲掃地,卻也要顧及徒弟。
昨日沐與歸抱了那位少主一路,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可回過頭看看,終究是自己癡心妄想了。
陳清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心緒已寧靜了許多。
一些無法改變的事,不若讓其順其自然。
他獨自在雨中的溪水旁站了一會兒,忽覺自己走的莫名其妙。
自己的房間,怎麼就不能回了。
越想越窩火,火氣又騰上來了。
他氣勢洶洶地走回房間時,沐與歸和容陌璃正坐在桌案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一根首尾相接的紅繩。
紅繩是沐與歸的姐姐沐與苓從廟裏回來時,一位老尼姑贈給她的,說是可以覓得良人。
沐與苓自是不信的,可又盛情難卻,推讓一番還是接了,隻是回府就丟給了沐與歸。
她說:“姐姐不愁嫁,與歸隻有好的名字是不行的,須得紅線牽絆。”
那時沐與歸正被他眾位師傅追著打,胡亂逃竄下隨手接過便揣進了袖子裏,今日閑來無事,隨手摸出來倒是可以供二人打發時間。
容陌璃手上掛了個半成品,沐與歸手把手地教他,剛幫他編好一隻星星,一抬眼簾,正見陳清山滿臉怒氣地走進來。
沐與歸忽覺此事有些不好辦,麻溜站起身作出一副乖巧樣子,道:“師傅,你回來啦。”
他沒敢直接說自己要走,顯得好像自己很想躲他似的。
陳清山怒哼一聲,站在門口一言一言不發。
沐與歸回想起昨日抱著人踹門,怕是他師傅礙於少主情麵,沒發火,火氣壓在心裏,現今未得發作。
如此想來,餘怒未消,倒也情有可原,畢竟以他師傅的脾氣,能忍住一晚已經是極限,何況還在忍。
沐與歸思忖了片刻,又道:“師傅,陌璃醒了,他好像染上了傷寒。”
陳清山聽到陌璃這兩個字,表情變幻一陣,目光落在容陌璃手上套著的紅繩上,嘴角抽了抽,仍是什麼也沒說。
沐與歸等的著急,又道:“師傅,給我兩副藥,我和陌璃一會兒便走,打擾師傅一晚實在不好意思。”
這次陳清山沒有晾他,走到旁邊一個櫃子前取出兩個紙包扔給他,丟下一句:“今日暫且不罰你,以後再空課,雙倍懲罰。”
說完便自顧自走到裏屋,不再管他們。
沐與歸接了藥,又撈起一柄雨傘,和容陌璃邊走邊道:“我師傅這個性子真不好……”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沐與歸忙住了嘴,拉著容陌璃忙不迭地走了。
……
穿過一段古香古色的回廊,又走過一彎拱橋,可以看到一個合歡花環繞的小院落,這便是沐與歸的住處了。
繁花環恃,溪流迢迢,養眼得很。
容陌璃跟在他身旁,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沐與歸也不催他,慢悠悠地走著,抬頭卻見昨日那小丫鬟又找了過來。
小丫鬟沒遮傘,頂著細雨不緊不慢地走到二人近前低頭福了一福,道:“二公子,老夫人吩咐我轉告您,可暫且將昨日帶回來的公子留在府中,命您即刻前去祠堂。”
沐與歸有些疑惑,問道:“母親找我有什麼事嗎?”
丫鬟搖了搖頭,笑道:“有些事需向您詢問。”
沐與歸略一思索,將藥遞給她道:“我知道了,馬上便去,還請姐姐替我煎一副藥。”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沐與歸,有些為難,正要開口,那副藥已被突然伸過來的一隻手劫了去。
沐與歸有些詫異,待看清來人,隨即笑道:“姐,你怎麼來了?”
這句話並非客套,沐與苓平日很少來他的院子,上次來時,還是幾個月前,沐與歸受各個門派邀請,前去剿殺萬鬼的前一夜。
沐與苓白了他一眼道:“絳紫姐姐一會兒還要侍奉母親喝藥,這位公子由我照顧便好,你去就是。”
末了又囑咐道:“記得把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
沐與歸聽得雲裏霧裏,近幾日自己好像並沒有做過什麼錯事,這不該說的又是從何而來。
沐與苓見他不走,催促道:“快去吧,我領著這位公子去喝藥。”
自家姐姐做事,他是放心的,沐與歸忙點了點頭,對站在一旁的容陌璃囑咐一番,又衝他笑了笑,跟著丫鬟絳紫去了。
……
煙火嫋嫋,飄散在雨中,蒙蒙霧色裏,可以看見一座花樣古樸的屋子莊嚴肅穆,這便是沐家祠堂了。
沐老夫人手握著一串念珠,閉著眼睛跪在排位前念念有詞,不惑之年,依稀可以看見年輕時的風韻。
絳紫領著沐與歸走到門前,便立在一旁不走了,沐與歸會意,趴在門外往裏望了望,見沒有什麼異動,抬手輕輕推了一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沐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垂下手中念珠,緩緩道:“你來啦?”
她的聲音無波無瀾,平和恬淡,不是平常教訓人的語氣。
沐與歸有些摸不到頭腦,問道:“娘,有什麼事情嗎?”
沐老夫人啞然失笑,轉過頭看了他片刻道:“沒事,娘就是有些想你,想看看你。”
沐與歸一怔,隨即也笑了,可不是,母親常年吃齋念佛,在祠堂參禪,與他相見的時候不多,又時常因為課業和一些其他事鬧一鬧,正經說來,母子二人已有好多年沒有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
沐老夫人又道:“一個半月前,清剿蜀中惡鬼時,你可有傷到。”
沐與歸搖搖頭道:“沒有,若是被傷到,現在我就不能站在這裏跟您說話了。”
沐老夫人聞言幹笑兩聲:“是母親問的遲了。”她說著歎了口氣,繼續道:“母親與你說過散修和那些門派之間的偏見,可真正高風亮節的修士是不會在意這些的,這些你也有體會吧。”
沐與歸仔細想了想,搖頭道:“這個與歸倒是沒有感覺到。”
清剿萬鬼時,沐與歸途經三丈涯,見那些門派修士被圍困的厲害,便出手相助了。事後卻被各個門派邀請共同剿殺萬鬼。
解救百姓於水深火熱的正義之事,沐與歸一向義不容辭,此次亦是如此。
那段時日與名門修士朝夕相處,人人見他畢恭畢敬,除了太過客氣,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之處。
沐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腦袋,和藹地道:“那是你,實力強了,誰敢看不起。”
沐與歸垂下眸子,默默地聽著。
從小到大,父親整日忙於公務,母親又待他甚是嚴格,沐與歸不敢反抗,便想著法逃課。
“你呀,就是經曆的事太少了,慢慢的,以後你會發現,這世上,耐人尋味的事情多著呢。”
“有的人臨死之前才懂得,而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曾參破,世間百態,有始有終,有因必有果,娘不聰明,更多的事還要看你自己。”
沐與歸忽然覺得今日母親言談間有些怪異,卻又不知具體怪在哪裏。
沐與歸不答聲,沐老夫人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著,又像自言自語,又仿佛錯過了機會,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別人的話,該聽的聽,不該聽的不要聽,自己要有主見,你做的事不是別人幾句話就可以決定的,事情沒有攤派到其他人肩上,別人又懂得什麼。”
她的聲音到後來很輕,輕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輕的小心翼翼……
沐與歸站在她身邊有些無措,門外已傳來丫鬟絳紫的抽噎聲。
沐與歸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他猛地跪在母親麵前,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皺紋已消的臉。
母親明明是不惑之年,如今怎麼會……
他不敢細想,輕輕握住母親的肩膀,認真地聽她氣若遊絲地說著,這是她留在世間的最後的叮囑,包含著最溫情的親情,卻讓沐與歸聽得眼眶發酸。
她道:“做你認為對的事……”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仿佛被瞬間抽走了氣力,軟綿綿地向一側歪去。
沐與歸緊緊地扶住她,淚水滾落在蒲團上,被風吹過,眼睛很痛,卻不及心上的痛。
沐老夫人看著他,目光已經渙散,不知能否看得見人,隻有嘴唇翕動,沐與歸湊過去,卻聽她道:“凡事聽你父親一句勸,娘在下邊永遠支持你……”
門外絳紫的聲音已由原來的壓抑轉為哀嚎,霧蒙蒙的天,輕飄飄的雨絲,遍地是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