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過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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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海清沒有聽錯,他確實被送到了刑部大牢,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囚服,沒日沒夜關押在陰暗潮濕的小黑屋裏。
    除了經常出沒的老鼠蟑螂,雷海清甚至覺得這小黑屋倒像是一塊淨地,沒人會在意他今天做了哪些不該做的,明天說了哪些不該說的。
    這要比官場上輕鬆多了。雷海清知道有不少人說他胸無大誌,但他卻從不在意。即使身居高位,他也一直都謹小慎微,從不敢得罪什麼人,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更值得慶幸的是,他沒能順了梁策的願去了那煉獄般的大理寺。
    當別人在思考該如何一步步上位時,他卻在認真思考下了朝該去哪家糕點店買他愛吃的栗子糕。
    有沒有誌氣雷海清一點也不在意,反正他本來就是個鄉下放牛種田的。
    他隻是想做一個與世無爭的小辣雞,卻稀裏糊塗成了探花郎,成了翰林大學士。
    關押在大牢的日子,雷海清甚至覺得又回到了鄉下放牛種田的時光。看押他的獄卒沒有見勢欺人,整日飯菜照送,送來的還都不是像他之前聽說的那種——變餿發黴的吃食。
    這樣的小日子,要比整日提心吊膽站在高位爽多了。
    整個大牢裏,四處都有喊冤、痛哭、謾罵、求饒……隻有雷海清這裏安靜的像一潭死水,偶爾有老鼠蟑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好幾次獄卒都以為,這家夥不會是受不了這牢獄之災而畏罪自殺了吧?
    獄卒火急火燎地趕到雷海清的牢房,卻發現那人正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堆雜草中,翹著二郎腿,嘴裏哼著小曲。
    “……”獄卒第一次見到這種坐牢坐得逍遙自在的人,“你不喊冤嗎?”
    獄卒的聲音穿過木柵門,打亂了雷海清的節奏。
    “喊冤有用的話,這裏的人該出去一大半了。”雷海清閉著眼睛,淡然地說道,“況且,這裏的生活,還不錯。”
    入獄的這幾天,他仔細地想了想那日在朝堂之上與梁策的對峙,對方是有備而來,他卻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落得這樣的下場,雷海清已經覺得自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大學士很慫包”的傳言,獄卒也有聽聞,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獄卒被雷大學士堅不可摧的心態徹底折服了。
    “可是……”獄卒還是覺得一個養尊處優的一品官突然被關在這陰暗潮濕的牢獄裏,任誰都應該會痛哭流涕吧?
    未等獄卒說完,雷海清搶了先,“既來之,則安之。”
    “……”原來這句話還可以這樣用,獄卒悄悄轉身,不再打擾大學士躺在雜草中哼小曲。
    “要是這頭頂上的小窗開得再大點,就更好了。”還未走遠的獄卒隱隱約約聽到身後傳來大學士的聲音。
    要是這小窗再大點,就可以透進來更多光了吧?雷海清在草穀堆裏美滋滋地想著。
    時間久了,獄卒也習慣了那處整個牢獄裏最安靜的地方。
    “那個牢裏的犯人該不會自殺了吧?”一日閑來無事,新來的獄卒憂心忡忡地看著那片陰暗的地方。
    “他啊,
    “應該是這個牢裏最快樂的人了。”
    偶爾,雷海清也會回想起自己人生的奇葩遭遇。
    從一介草民到探花郎,再從翰林大學士到階下囚。
    這一切快得就像是一場夢。
    雷海清雖是鄧向山大將軍的嫡子,但因出生時剛好是陰年陰月陰時,被視為極其不祥之人,一出生便被鄧向山送到了淩州一家雷姓的贍養——鄧府上的巫師曾占卜推算,隻有淩州那戶雷姓的人家可抑製雷海清身上的煞氣。
    這家雷姓的是世代樂工之家,每一代都出過在宮廷裏當過高級樂師的人,特別是在彈奏琵琶上的地位,更是無人能及。
    從小便寄養於此的雷海清,耳濡目染,也彈得一手好琵琶。
    雷海清小時候經常在想,災星是不是都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對他自己而言,異人之處就是在聲樂上的造詣了吧?他不僅彈得一手好琵琶,其他樂器也是不在話下。
    慢慢長大了些,雷海清便主動提出要離開雷家。雖然雷家待他不薄,但長久的寄居於此,雷海清有點過意不去,再說,自己還是個災星。
    雷海清靠著一手仙樂般的琵琶,穿梭於各大酒樓,一時間成了淩州紅人。“淩州第一樂師”的稱號流傳於大街小巷。很快便靠著手藝發家致富的雷海清,在淩州邊上買了幾畝田,開始了桑麻生活。
    過上了逍遙自在放牛種田的小日子,雷海清頓時產生了自己就是人生贏家的錯覺。一頭黃牛、十餘畝良田、八九間草屋,這是雷海清在入長安之前的所有財產。
    這在雷海清眼裏已是樂無邊的生活,可隨著皇上的一紙詔書,他的人生軌跡開始變化。
    唐欽宗喜愛音律,擅長作曲,一日夢到自己在“春溪宮”裏受仙人傳教,醒來便命樂師們按照夢中所記憶的旋律譜成一首《霓裳羽衣曲》。
    但在排練演奏時,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樂師彈奏曲子中最為重要的琵琶聲部分。
    宮裏的男女樂師全都試了個遍,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令欽宗滿意的聲音,男樂師過於僵硬,女樂師過於委婉。
    “難道這皇宮之內,朕就找不出一個會彈琵琶的?”
    一日晚膳時,唐欽宗木訥地看著眼前的佳肴,卻始終沒有動箸。
    “皇上不必擔憂。”在一旁服侍的穎妃伸出纖纖細手,倒了一杯酒遞到欽宗跟前,“臣妾想起一人來,興許能解了皇上的難題。”
    “愛妃說來聽聽。”唐欽宗一直皺著的眉頭舒緩了許多。
    “臣妾的家鄉淩州有一位善彈琵琶的高人,臣妾入宮前家裏也曾請他彈奏過一曲,
    “那琵琶聲婉轉清幽,抑揚頓挫恰到好處,一曲畢,餘音繞梁,
    “當真是臣妾聽過最為動聽的。”穎妃說的繪聲繪色,仿佛那琵琶聲已經回響在耳邊。
    唐欽宗露出驚喜的神色,道:“那就詔高人進宮為朕演奏一曲!”
    那日雷海清剛從田裏幹完活回來,一身的汙泥還沒來得及清洗,就聽到遠處傳來聲勢浩大的馬蹄聲。
    莫不是有人要來打劫?雷海清驚慌失色地望著那馬蹄聲的來源處,不知該如何是好。
    “聖旨到——”還未見人影,先聽到了一個雄渾壯闊的聲音伴隨著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不一會兒,一個驛使騎著馬火急火燎地到了雷海清那幾間小草屋前,丟下聖旨,又揚塵而去。
    雷海清小心翼翼地打開聖旨,看完後頓時生無可戀——
    聖上要讓他入宮彈琵琶!
    不是他對自己的琵琶技藝不自信,而是實在舍不得家裏的這頭老黃牛和十畝良田。再者,人人都道伴君如伴虎,萬一哪一天自己犯了迷彈錯根弦,怕是再也見不到這美麗的世界了吧?
    雷海清沒有什麼非要實現的遠大理想和抱負,他隻想安安穩穩的在這田間安居樂業。放放牛、彈彈琵琶已經足夠了,要去皇帝身邊做事,著實為難他。
    然而,聖旨不可違,幾經波折,雷海清還是乖乖的從淩州來到了繁華的長安。
    昭陽殿內,唐欽宗昂然自得倚在金漆雕龍寶座上,殿下的一片盛景盡收眼底。
    殿中央歌舞升平,衣袖飄蕩。群臣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
    唐欽宗臉頰已微微泛紅,帶著些許醉意說道:“值此國宴之際,朕要與眾愛卿共賞仙人傳教的樂曲。”
    話音落地,舞女們上身著鑲滿珠玉等飾物的孔雀羽衣,下身著淡色彩裙,從兩旁款款而出,隨著一旁的樂師團奏出樂曲,舞女們緩緩起跳。
    群臣席間的喧鬧聲退去,整個昭陽殿裏隻剩下舞袖翩翩聲以及絲竹之聲。
    突然,一聲高山流水般的琵琶聲響起,眾人的酒意皆醒了半分。
    琵琶聲似月下流泉,不動聲色地流淌在眾人耳畔,又似婉轉流暢的鶯鳴,悠悠揚揚飛出殿外。
    曲畢,眾人仍未回過神來,昭陽殿內回蕩著雷海清的琵琶聲。
    “好。”天子滿意地讚歎道,掌聲從上至下響起,雷海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譽,他內心稍稍有些觸動,仍然麵不改色地坐在樂師團中。
    “雷海清。”天子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聞言,雷海清從樂師團中走出,跪拜於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雷海清身上。
    雷海清緩緩起身,方才能奏出仙樂般琵琶聲的人,一點一點展示在眾人麵前。濃淡相宜的劍眉下是一雙清鬱的眸子,氣度高華,猶如青山間的晨風。
    雖然聽說皇上在民間找了個種田的琵琶手,但眾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把鄉間種田的村夫與眼前的美少年聯係到一塊兒。
    “朕封你為探花郎,你可願意?”天子繼續說道。
    雷海清愣住了,他想確定皇上是不是在開玩笑,彈了一曲琵琶就成了探花郎了?
    大唐的探花郎,除了要文采好,更要長相俊美。雷海清雖然也讀過幾年書,但到底沒參加過科舉考試,探花郎的勝任條件,他或許隻能符合第二條。
    跟著一起驚呆的,還有殿下的群臣。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陛下此舉有些不太合適吧?”
    “他不過是個田裏勞作的農民,雖說英俊秀美,但探花郎也應該通過科舉來選舉。”
    “就算他是個樂師,不也是下九流的做派?”
    ……
    雷海清對聲音非常敏感,這些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似是故意置氣一般,雷海清清晰地回答道:“願意。”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雷海清親身體會了這句話的含義。
    結果證明,他雷海清確實不適合做官,起初覺得每日衣冠華麗的去上朝,看著長安人來人往的繁榮景象很是愜意,可沒多久,雷海清便厭倦了這種官場上爾虞我詐的日子。
    為了不遭人陷害,他隻得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並且從來不參與幫派鬥爭,慢慢地,那些大臣小臣都發現了雷海清是個扶不上高架台的地黃瓜,便把他從鬥爭名單上劃掉了。
    然而,自己都這樣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了,還是免不了遭人陷害。
    如今淪為階下囚,大抵是為當初的置氣付出代價。
    “喂——有人來看你。”獄卒響亮的聲音把雷海清從陳年舊事的回憶中拉出來。
    雷海清朝閘門外看去,一襲青衣映入眼簾。
    “大學士,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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