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鳳前腳一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通道另一頭傳來。洞口處，兩個勁裝男子手提燈籠照亮了重玨等人的臉。
    “什麼人？”重玨等人“嘩”一聲抽出劍，大聲喝問道。
    來人冷冷道：“奉影香主之命，來提關在這裏的女人。這是香主的令牌。”
    重玨結過令牌，仔細看了看，向來人陪笑道：“原來是重虎、重龍兩位大哥。小弟這就去請紫蘇公主出來。”
    重玨等人的對話，我在石室裏聽得一清二楚。見他進來，我笑了笑，“請小哥帶路。”
    重玨望著我的笑臉一愣，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紫蘇公主請！”
    重玨將我交給兩個勁裝男子，我跟著他們七拐八彎，清新的空氣迎麵撲來，我們已出了地洞。此時天空微微露出魚肚白，叢林裏霧氣仍濃，我在石室昏睡了一夜？也是，除了重殤那一記毫不憐香惜玉的手刀，我還喝了那麼多酒啊。
    兩人一路領著我，到了一個僻靜處，我兀自低頭跟著。一雙手突然從後摟住我，我大驚失色，驚呼還不及出口，隻聽到身後抱我的人悶哼一聲，跌出幾丈遠。
    我回過頭，躺在地上的勁裝男子的臉上掛著惡作劇未得逞的鬱悶，哀怨地望著我身旁麵無表情的男子。
    呃，這是怎麼回事？
    “公子，您沒事吧？”身旁的男子柔聲問道。
    咦，這聲音？
    我大喜過望，兩眼使勁眨巴了幾下，一把抓住身旁的人，驚喜道：“掣？”
    掣點點頭，順手私下臉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英挺沉默的臉。
    我走到被掣摔倒在地的男子身邊，他正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對著他展顏一笑，毫無預兆一腳踢向他大腿，他哀嚎一聲，我冷哼道：“尋花哈，敢占老娘便宜！”
    轉身摟著掣的肩膀，我笑道：“幹得好！”
    尋花從地上爬起來，拍掉屁股上的草根，黑著臉跑過來，對掣不滿地撅著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和掣有貓膩，“掣，這女人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就這麼護著她？”
    嘿，公然挑撥我和掣的良好的上下級關係！
    我揪住尋花的耳朵，後者的聲音穿越了整個森林，哎呦哎呦地叫知錯了。
    掣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鬧，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重殤很快會發現中了離魅的調虎離山之計。”
    怪不得沒看到雲慕楓那小子，以身飼虎，還算有良心。
    要是被重殤發現中計趕在雲慕楓之前回來，以他九幻大陸數一數二的身手，後果不堪設想。我再使勁揪了兩下，才意猶未盡的放開尋花的耳朵。
    尋花一跳老遠，使勁搓著被我蹂躪過的耳朵，嘴裏恨恨道：“粗魯的女人，怪不得雲慕楓不要你！”
    他不要我是我的福氣，我心裏就是一句。
    我瞪了尋花一眼，沒有答話，轉過臉對掣道：“半夏婆婆可好？”
    “她很安全，隻等救出你就啟程。”
    “月舜華雖誌在布衣卿相和身為伊府後人的你，但是你那釜底抽薪的一招，讓她見不到布衣卿相，難免會多生事端，我們還是小心為妙。”尋花難得正經道。
    我點點頭。
    那日小葉死後，高琳無意間說起布衣卿相是煙霞山天機子的師弟，我這才隱約猜到伽羅門的目的。月舜華逼急高琳無非是要引出布衣卿相，得到寶藏的線索，我自然不能讓她得逞。
    我飛鴿傳書遠在東焱歆州的蘇墨笙，當年他一張《美人譜》給我惹來不小的麻煩，告訴他要爭取我的寬大處理，鞏固自己在雲熙心目中的地位，除非他五日之內出現在弓琴山。五日後，我果然接到弓琴山的密報，天下聞名的墨笙公子正在弓琴山做客，還隨身帶來了蘇府兩千私衛。蘇墨笙也是布置機關的高手，有他在，弓琴山算是暫時安全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心裏一沉，道：“明嫣可能在重火閣手裏。掣，你還記得天歌城李員外的千金李眉鳳嗎？她現在是重火閣的香主。我要你想辦法混進去，從她或者其他知情人口裏問出明嫣的下落。”
    “現在？”掣的目光瞟向尋花，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和尋花單獨在一起。
    我正想對他拍胸脯保證尋花是真的“叛變”了，沒想到尋花仿佛受了極大的侮辱，嘴巴一撇，可憐兮兮道：“我還未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小爺我一向喜歡溫柔多情的女人，伊紫蘇你這種男人婆就算了。偶爾調戲一下還可以，要是娶回家，嘿嘿！掣你也是男人，應該明白男人的衝動是件很奇怪的事，對象不同……”
    “哎喲！”尋花慘叫連連，單腳一蹦老高，手裏捧著被我重創的腳背。
    “去死吧你！”這個殺千刀的尋花，我承認我不怎麼溫柔，但還不至於輪到一個采花賊來嫌棄吧！
    憤憤不平的回頭，掣的眼神有些閃躲，麵色潮紅。難道他因為聽了尋花一席關於“衝動”的汙穢大論，感到不好意思？我心裏感歎：多純潔的孩子啊！
    我輕咳一聲，喚回掣的正眼注意，正準備對他再次下達營救明嫣的命令，尋花插嘴道：“還是小爺我去吧！免得你這位長侍疑神疑鬼，去得不安心！”
    這人怎麼說話的，說得好像……我瞪了尋花一眼，尋花裝無辜，回了我一個懶笑：“正好我也挺想念明嫣那丫頭，雖沒見過你們口中的李眉鳳，不過我會好好請教別人的。”說罷，沾沾自喜地邪獰一笑。
    重虎、重龍二兄弟多半就是被他這麼請教，半身進了地獄吧！
    （某不知名山丘。被剮光衣服、封住穴道、綁在樹下，又凍了一夜，鼻子紅紅的重虎兄弟，連連打了兩個噴嚏，“是誰，誰在說我？影香主，您老快來救我們啊~~~”）
    我看了看掣，這小子除非像前幾天中了蛇毒，否則絕不讓我離開視線，護主意識超強。
    我暗歎了一口氣，麵上平靜無波地笑道：“那好吧！救出明嫣後直接送她去芝山。”
    話音未落，尋花平地一躍，返身入了地洞，“弓琴山彙合。”
    這麼積極，看來這次明嫣注定要被他占些便宜咯。我怎麼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咳咳~~
    我對掣笑道：“我們先回去吧！”
    掣彎下腰，將我負在背上，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便到了他們隱藏半夏婆婆的地方。
    那是一處獵人的深山小屋，搭建的木頭已被風雨侵蝕發黴，搖搖欲墜。屋後是一處千仞高的懸崖峭壁，小屋四周芳草甸甸，野花飄香，一片安寧祥和。
    屋裏的人聽到腳步聲，喜熹扶著半夏婆婆走出來。見我平安歸來，喜熹急忙跑過來拉著我問長問短，半夏婆婆慈祥的臉上浮起一個神氣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
    我感激地笑了笑，還有些歉意：“委屈您老了。”
    “咦？我師父和尋花大哥呢？”喜熹有些著急地問道。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也會關心人？
    我還是耐心解釋了一下，喜熹驚道：“重殤那麼厲害，他不會有事吧？”
    他，哪個他？
    我滿腹疑問，卻看見半夏婆婆突然向我一使眼色，我急忙跟著她向屋後走去。
    “婆婆，你？”我正想開口，半夏婆婆“噓”了一聲。我不明所以地順著她的目光側身，隻覺眼前一亮，自覺咽下了後半句。
    遠處，朝陽正從地平線上蕩了一下，跳了出來，光華四射，映得山腳下的原始叢林生機勃勃。清脆的鳥聲回蕩在穀中，芬芳的清香氤氳在鼻端，六舍鎮裏晨炊的縷縷白煙宛如玉帶飄飛，隨風起伏在一望無際的明媚天際。好一幅入夏農家圖！
    “老身已很久沒上這婆娑崖來了，此處還是這麼美！”
    “是啊！真美！”我由衷地讚道。
    半夏婆婆從遠處收回目光，低頭看著崖下蜿蜒翻滾的河水，“小葉，以前最喜歡背我到這裏來。她說登高而望，總可以見到自己相見的人。她不是一個好徒弟，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姐姐。”
    我呼吸一滯，看向半夏婆婆，她的視線已重新移回遠山，仿佛要從那裏看出一個小葉來，布滿皺紋的臉上盛著幾不可見的神傷。
    我深吸一口氣，用自認為很陽光的聲音道：“死者已矣，我想小葉在天之靈，也不想看到婆婆您為她難過傷身。”
    半夏婆婆勉強笑了笑，“是啊，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孩子，讓我的義兄現在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好人，壞人，隻是一念而已。
    “若是違背心意地活著，死，也許對她不能不是一種解脫。藍公子，我說得對嗎？”我望著半夏婆婆沉澱了世間悲喜的眼，良久接不上話來。
    我常常想，人為何而生？如今半夏婆婆告訴我，違背心意的活著，不叫生。為什麼我像似被扼住了呼吸？為什麼我的心會如此疼痛？
    連一個認識幾日的人，都看出我的逃避。隻能說，藍之雪，你的假裝毫不在意，真的很失敗。
    半夏婆婆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靜靜地站在山巔，迎麵而來的山風吹起我的長發，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如同我的心。
    冷吧，麻木吧，我不要感覺。沒有感覺，就不會再疼痛了吧！
    “跟我在一起，真的那麼困難嗎？”冷冷的嘲諷從身後傳來。我一驚，不及回頭，已經落入一個熟悉健壯的懷抱。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頸項，一陣酥麻，一陣心悸。
    雲慕楓見我不說話，轉過我的身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告訴我，雪兒，你到底要什麼？我們不是約定好，一輩子也不分開嗎？”
    雲慕楓猛地將我揉進懷裏，抱得那麼緊，勒的我生疼，仿佛跟我有深仇大恨一般。
    “雪兒，你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就是擄的，我也要擄你回惜紫園。”
    一輩子嗬，我在心底悲哀自己來。
    我終於知道自己在介意什麼，在耿耿於懷什麼，在驚慌失措什麼？
    不是雲慕楓諱莫如深的身世，不是他可能後宮三千的身份，不是沒有動心，不是不想嫁他，而是與他許下承諾的那個人，不是我~~~
    驕傲如我，怎麼允許自己是一個替身？
    我笑了，笑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