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並作南樓一味涼(鍾方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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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裏芰荷香。
又是一年春色近,塞北的風光比之江南的毓秀實在是太多不同。自成年之後,這樣陪著家人出遊已經是太稀少的事,尤其,不用扛著堅強的外衣在父親麵前,難得的輕鬆。
馬車在道路上行駛,不時有新鮮迥異的麵孔和混雜的方言飄進來,街上的熱鬧帶了別樣的花哨。
“大哥,你快來看。”冉兒興奮的聲音在異域聽起來有格外的親切,母親在一旁欣慰的看著我們,一刻都不肯轉移目光。也是,天底下有多少父母能忍受一隔九載的分離?這樣的團聚,這樣的自由,對她們對我,都是如墜夢境。
鍾冉新奇的看著外麵,間或為街頭賣藝的壯漢叫好,我笑,娘說冉兒文靜少言,我總不以為然,對於一個身在大家閨閣還是十四歲的少女,在沒遇見真正的命運之前,哪裏就定了性子呢。
九年不見,還記得那時臨行前的小丫頭,紮了雙髻,粉嫩嫩的一身裝束,有娘抱著,不知母親眼裏為什麼濕濕的,皺著眉頭拿小手擦,也許在她心中,自己的哥哥隻是又要出門玩去了,連看都不怎麼看我一眼。回憶化成嘴邊的笑,仔細端詳,當初那個丫頭也有長大的一天,依稀還有當時討人喜歡的模子,隻是到底是退卻了圓潤,變得更為光彩照人了。那麼,我離開的日子,是不是也太久了點?
“聽說,鍾磬寒最近也來到了這一帶。”娘忽然幽幽的開口。
“啊。”淡淡應著,回頭看了一眼娘眼底複雜的神色還有一絲探尋。
“你爹的家書上說,他已經知會了鍾磬寒,不日就會來別莊。有他在,我們母子的安危也算有了保障。”
袖底的布料慢慢有了褶皺,是無論離家多遠,都逃不開的深刻現實,始終在提醒著,他比我強,他比我強。
翌日,別莊。
家仆來報鍾磬寒已在廳堂等候,彼時我正好陪同母親在莊園賞景,空氣有一絲凝滯,倏爾一聲輕笑從母親口裏溢出,隨口吩咐道:“引他過來這邊吧,都不是外人。”
我本能的皺眉,“娘,這……”
母親卻不語,隻凝神盯著不遠處的湖麵。
鍾磬寒依言而來,遠遠看見那抹青影,柔和得灼人雙眼,總是這樣的似月帶煙,行動處,人所不及,高處別驚寒。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月心水榭後就在這時蕩來一葉扁舟,天水碧的色澤仿若枝頭綻放最早的蘇醒,碧衣女子玩味的踢著初春的湖水,轉頭,本是調皮的一笑被陌生的到訪驚擾,鍾磬寒站定,微風朗日中,眼中有薄薄的溫暖。身後小舟上的傾斜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有種一抬眼的遇見,瞬間即永遠。
隻是那一眼,失落了一個人的芳心,卻要用另一個人的心來奠基,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對冉兒早已不是初時的情懷。
原來,失落隻是一瞬間的凝神,之後,便是深淵,再來,就是萬劫不複。
佛言: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我的錯誤不過是一回首間的砰然心動。
從賽北回來,我又毅然遠遊學藝。依然是合家歡送,娘的眼裏含了不舍,爹始終是一幅淡淡的樣子,而冉兒,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目光,已不能再為第二個人停留。
前路容不得恍惚,心動了,人怎會無動於衷,多年修煉的章法,我不能眼睜睜看它抵消在世間諸般痛苦中,萬劫不複。
如果當時知道,轉身才是情根深種,我的逃避,不會那麼倉促。
數年的腥風血雨,和日日枕戈為臥。我終於是繼爹之後的武林盟主,在這個至高的地位上,我和鍾磬寒有了不分伯仲的資格。我不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策公子身後,我也可以代表這個鍾家,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可是我似乎忘了,時光是多麼可怕的冰山,再熾熱的火焰,隔在那頭的人,總是望不穿的。
我回府,正是冉兒鬧著不肯嫁人的時候,父親為此大發雷霆,鍾家兩代盟主,顯赫自然威耀八方,沒得鍾家的女兒正當十七芳華竟然固守閨閣,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可她就是沒有出嫁的意思。娘連夜叫了我回來,可是,我又有什麼樣的辦法去解決這些,道德,倫理,感情,糾纏在一起讓我神思搖曳,無法自拔。我真的羨慕起那個人,冷淡自矜,卻又不在乎一切,有足夠的資本去驕傲,卻不在乎世俗的賦予,活的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自由,甚至擁有著我想要卻一輩子都不能開口去求的東西。
還是不免要去充當說客,本就是存了十足的心思自來自去,真當跨進房門聽到冉兒冷淡而客氣的話,心,還是冷不防戳出了一個窟窿,那是曾經以為縫補了的地方,如今,在風口上呼呼作響。
她說:“哥,沒用的,我這輩子,隻認他了。”不容拒絕,無從動搖的口氣。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看我一眼,哪怕,遠在荒漠的我是為這一趟回歸付出了多少代價。為什麼?不過是一麵之緣,不過是過後三年的偶然見麵,她對鍾磬寒卻是到了如斯地步,一切初得的驕傲在那一刻轟然瓦解,顯得可悲又可笑。我才知道,無論外人多少恭維,無論爹娘眼中多麼自豪,都沒有她的關注來得真實安穩,可是,在我得不到的時候,我就已經永遠失去了。
日日的比拚和謀算,隻為有能夠找到動搖鍾磬寒的那一天。我一直堅信每個人都會有破綻,都會有被人攻擊到無法還手的一刻,隻是這份堅信,遇上了冉兒。於是再多的漏洞,透過冉兒看過去也變得堅不可摧。也許,不是那晚爹娘的爭吵,鍾方奇的心早就死在了那份不可撼動的堅持之下,直到第一次知道,鍾磬寒與鍾家的淵源,直到,一份隱忍的仇恨終於被外界打開了端口,四魔教與武林盟主的結合,誰說不可以開啟另一片世界?爹的聲音是一份蠱惑:“在那個世界裏,一切都可以重來。”
是的,這會是我,至死方休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