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山上的武將(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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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勝默默的看著兼續。又恢複了平日沉默的怪癖。有一瞬間眼中射出了一點點銳利的目光。
    上杉的部將中,不喜歡如此的景勝,毫無忌憚的在人前罵著不知道殿下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的人也有,但兼續不一樣。從景勝身上時常會感覺到已故的謙信的身影,與景勝重合在一起。
    攻城七十餘次,野戰五度,上杉謙信在名將生涯中大多數時間裏戰爭的塵煙送往世間,並且從未讓外敵踏進過國土一步的,作為軍事上的天才,在戰場的時候仿佛平時日常起居般平靜,這些兼續都曾看在眼裏。風貌,態度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威嚴。
    兼續認為,從這方麵看的話,越後雖然有很多能人,但最接近這種感覺的除了景勝並無他人。
    這件事被明確下來,還要從謙信猝死,留下了兩名後繼人景虎,景勝的時候說起。
    謙信生平不近女色因此沒有留下子嗣,將同族的長尾越前守政景的十歲的兒子喜平次收作養子,在喜平次二十一歲時,改名為上杉彈正少弼景勝並成為了嗣子。景勝的母親是謙信的親姐姐。
    但是,謙信在景勝改名之前,即五年前的元龍元年,將前年結盟的小田原的北條氏康的七子氏秀收為養子,並將自己元服時的名字景虎賜與氏秀,接來春日山城居住。
    景虎比景勝年長,謙信也很愛憐他,將景勝的妹妹也嫁給了他,在謙信猝死之後,被看作是謙信的後繼者也並非不可思議。
    謙信對於自己的後繼者一事,生前並沒有表露出明確的意見,作為爭奪後繼者之位的禦館之亂,就這樣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禦館之亂中,當時居住在府中的上杉憲政也傾向於景虎,最終演變為國家一分為二的內亂。憲政雖然現在隻是個沒什麼權力的老人而已,但畢竟身為前任的關東管領,因此仍然在人們心中有著一定的影響力。景勝在動亂中,當在憲政和景虎的兒子道滿一同為了懇求議和而從府中城出來的時候,命令家臣相澤但馬,內田傳之丞在途中將二人截殺,然後過了數日,逃到鮫尾城的景虎自刃。雖然事實很殘酷,但從此卻將禍根一舉斬除。
    在這場動亂中堅定的支持景勝的兼續,指責景虎的本家北條家,在氏康死後就公然背叛同盟的事實,還有現在景虎以及遠山泰滿以下都被北條家派來的直屬兵力所保護著的事實,提出如果景虎當權則是整個國家的危機這一主張,其實在兼續的心中還有其他考慮。
    論相貌,三郎景虎長身白皙,一個相貌堂堂的偉男子。言語明晰,有著貴公子的洗練風貌。比起來的話景勝就隻能用土氣來形容。
    景勝平時的表現絕談不上什麼風采,自己嘴巴也老是閉的緊緊的。舉措也是貧乏的程度。但是兼續,看著景勝陰鬱的麵容,卻不又自主的浮想起越後的山川土地。
    三郎景虎並非沒有成為越後統治者的可能。景虎是有著優秀的武將才智的人物。但如果將越後的土地也放在一起考慮的話,景虎就顯的有些格格不入。性格過於明朗。這種明朗,在保衛上杉和越後的領國方麵,不免讓人產生不安的感觸,因此被兼續所舍棄。
    在改名上杉之前的長尾氏的祖先,源與居住在相州鐮倉郡長尾莊的平景明。景明的兒子景弘開始改名為長尾次郎。然後分散到諸國的長尾的家係中,定居在上野國的白井長尾的後裔長尾藤井的兒子景忠,作為越後守護上杉憲顯的執事而來到了越後,長尾氏和越後的緣分就是從此開始的。
    當景忠返回關東,但其弟長尾彈左工門尉仍然留在了越後,並成為了守護上杉憲將的股弘之臣,這個人就是後來的越後長尾家之祖。從尾彈左工門尉之後又經過了六代子孫,長尾民部大輔能景,因為武略出眾而為人所知,而他就是謙信的祖父。
    在豪雪的土地上曆經數代的生活,長尾家已經變成了徹底的越後人。即使是喧囂著戰塵東奔西走的謙信也不例外。
    越後之國的保護者,不是貴公子景虎,必須是在越後土生土長的景勝。這就是在禦館之亂中,兼續所抱有的感想,這種堅定的信念,在此之後也從未稍稍動搖。雖然景勝不愛說話的習慣稍稍有些困擾,但在必要的時候並不會笨嘴苯舌而是正常的表達自己的意見。
    [大阪,雖然與死去的織田相比的話還算是個寬容的男人,但如果去濱鬆這件事泄露的話,大阪也不能不處罰。可能會要了佐佐的命吧]
    [。。。。。。。]
    [這也得等到他能無事的翻山回來之後的事了]
    景勝轉過了臉。照射在院子裏的陽光,能感覺到比剛才又白了一些,可能是因為出現了薄薄的雲層的關係。
    [這就是生殺與奪嗎?]
    歎了口氣,景勝將目光回到兼續身上。
    [這樣的話,那件事情也確實沒有問題了對嗎?]
    [絕對不會有問題]兼續用強烈的語氣強調著說。他完全清楚景勝所說是什麼事情。為了與家康展開的對決,秀吉為了鞏固與上杉的盟約,提出了人質的要求,景勝同意了這個要求。
    將同族的上條正繁的長子龍千代作為人質送往大阪之事也是在兼續的強力推動下決定的。
    當然也有些意外發生。因秀吉催促著出兵進攻柴田,但景勝卻並未有所行動,戰後秀吉派遣寺內織部作為使者,來通知戰勝的捷報的時候,毫無躊躇的立刻向秀吉的使者獻上了慶祝討滅柴田的賀禮。向秀吉獻上了名刀一把,駿馬一頭,連同先前送同盟書而來的秀吉的側近,增田長盛,石田三成,木村清久也每人贈送了太刀,馬匹,越布五十匹。
    在諸將商議的會議上,迅速的反應主張送賀禮給使者的正是兼續。而且兼續和狩野景治還將自己珍藏的太刀和駿馬獻給秀吉,又送給增田,石田等三人越布各五匹。
    那個時候景勝怏怏不樂的樣子兼續還清楚的記得。景勝作為謙信正統的繼承者。洋溢著不獻媚與任何人,對侵略者毫不留情的迎頭痛擊著氣概。在手取川一戰時,約五千的秀吉軍勢被謙信一蹴而散的戰鬥景象至今也還在胸中浮現著。
    但是兼續,並沒有理會景勝臉上的不滿神色,迅速的處理了戰捷祝賀使的事情。從進入對峙,在僅僅月餘的時間內就屠滅北陸豪雄柴田勝家的秀吉,實力不容輕辱,兼續對這個人所散發的氣勢感到了刺膚的寒意。
    擁有幾乎同樣性質的氣勢,曾經進逼過上杉領國的還有一個人。織田信長。以越中富山城攻防戰為開端的越中前線的織田,上杉的抗爭,在天正十年四月柴田勝家,佐佐成政率大軍包圍了魚津,鬆倉兩城後,局勢驟然緊迫起來。
    魚津城,鬆倉城作為上杉的前衛線有著重要的軍事地位。但是,景勝的主力部隊,此時正在與剛擊破武田勝賴,窺伺越後領的織田軍對抗,上杉的部將芋川親正在飯山與稻葉彥六對陣,景勝自己則與剛攻取了海津城的森長可在長沼口激戰不休,雖然接到了魚津城的急報,但目前確陷於難以動彈的狀況。
    景勝回軍救援魚津城是在收到了來自草的情報之後的事了,情報是關於信長的本隊,已經經駿河,遠江在歸還安土城的途中。四月十五日景勝在魚津城東天神山布陣。但景勝,僅在陣中滯留了七天,第八天匆忙撤陣退回春日山城。原因是因為收到了森長可從信濃口,瀧川一益從關東口,兩路並進意圖一舉攻下春日山城的緊急軍情。
    中條景泰以下,死守魚津城的上杉的將士們,看到了從天神山撤退的上杉軍勢後,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中條,竹股廣綱,吉江信景的主要部將都將在自己的耳朵上打了孔,將寫著自己名字的木板用鐵線係在耳朵上,準備決死一戰。
    柴田勝家,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織田勢的猛攻從五月的晦日開始,激鬥四日,守將中條景泰以下三千八百上杉將士全部陣亡。
    實際上在戰鬥展開的第二天,信長被明智光秀襲擊,在京都本能寺自殺。得知信長被弑的消息,已經是魚津城被攻克的四天後,柴田等織田的軍勢,仿佛退潮的潮水般紛紛退回了自己的領地。
    眼睜睜的看著魚津城的將兵一個個被殺卻無能為力的這場戰鬥,對於在禦館之亂中勝出繼承了領土的景勝來說,初次有了麵對危機的經驗,兼續也在從四方一點點迫近而來的織田的壓力下有了窒息的感覺。
    同樣的壓迫感,窒息感,秀吉也散發著。從這方麵說,秀吉看上去的確是信長正統的繼承者。勝家之敗,並不僅僅是因為戰爭之巧拙的原因。而是秀吉背負的運勢,換言之就是天下的趨勢,壓倒了勝家。
    --------時代之潮流不可被阻擋啊。
    冷靜的分析的話,秀吉此人,能夠將時勢掌握在手中,確實是個有著敏銳觀察力與手段的男人,兼續就自己所見的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秀吉派人通報北陸的戰捷一事,應該表明了兩個意思。一是按照和勝家交戰前所簽定的兩家同盟的約定報告戰爭的結果,還有就是關於這個約定,確認景勝是否還忠實的履行著。
    雖說因執拗的佐佐令人生厭的糾纏不休,景勝並沒能出兵攻擊柴田,但關與此事秀吉並沒有表現出指責的意思,這就使得秀吉的報告裏包含了再度確認景勝的真實態度的意味。如果往壞的方麵解釋的話,就是前來誇耀戰果還有恐嚇的意思。
    對於以上的認知,因此對與派遣祝賀的使者一事不能有任何猶豫。這並不代表著屈服,而是避免無意義的對立,不受損傷的保衛上杉的領國的政治的手段。
    派出了祝賀的使者之後,兼續和景勝會麵,陳述了自己的想法。景勝默然的聽完後,無言的諒解了此事。
    緊接而來的,景勝對秀吉的派遣人質的要求,也沒有反對。上條政繁,也同景勝,景虎一樣是謙信的養子。他的兒子龍千代有作為人質的資格。
    但眼下的這個時候送出人質來看,景勝對與向秀吉送出人質一事,畢竟還是有深以為恥的感覺。
    兼續微笑著。
    [主公,我們上杉家,和佐佐不分上下,在大阪的心中都是被懷疑的對象,但我們家和佐佐的立場並不同]
    [。。。。。。。]
    [不管是誰,即使對手是大阪,如果侵犯了上杉的領土,當然是要迎頭痛擊。上杉畢竟就是上杉。]
    [。。。。。。。]
    [但派遣人質,交換贈品,是和睦的手段。大阪心裏也不想和上杉交惡,變成敵人,因此目前才借助外交的手段,現在正是對應外交靜觀形勢變化的時期。]
    [。。。。。。。]
    [而家康,雖然到處咬人,但是這個男人的運勢並未曾被削弱。如果打過來的話當然另論,但現在也不是和他敵對的時候]
    景勝微微點頭的時候,廊下傳來了大聲的說話聲。
    [主公,俺有關於因幡的事要說,行不行?]
    說話的是本莊繁長。繁長是揚北的本莊城主,在越後國內被稱為鬼神的猛將,曾經聽信信玄的策略背叛過謙信,也曾剃發出家號為雨順齋。複歸後,在禦館之亂中支持景勝,聲音和身體都很壯大的人。
    因幡這個稱呼,指的是武勇可以與繁長相比的新發田城主因幡守重家。這名勇猛果敢的部將,在三年前為信長所誘,突然背叛了景勝,去年景勝親自率軍討伐的時候,黑川備前,大國但馬等前鋒看著看著衝到近前,直到景勝的帥旗近前,很長時間以來已經成了長在越後的一個毒瘤。
    [好]
    景勝答應著,同時機敏的站起來將背後的肋差取了下來。跟著領路的小姓的繁長,伴隨著踏著的地板發出的鳴叫聲走了進來,兼續打了個招呼後走了出去。
    將刀插回腰上來到外麵,天空還是籠罩著薄薄的雲層。太陽躲藏在薄雲裏,襲人的寒氣刺肌而來。
    -----還是不清楚啊。
    天下,會按那個男人所說的變化嗎?一邊想著,兼續沿著阪道向山下走去。還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兼續在心裏幻想著他的模樣。
    名字已經知道了。
    -----石田佐吉。
    據說還很年輕。這個男人的名字,和增田仁右衛門,木村彌市右衛門的名字一起出現在經由西雲寺的僧侶,從海津城主須田滿親送到景勝處的同盟書的備忘錄上。
    是秀吉的側近,這個已經知道了。因此在收到進攻柴田的捷報後,兼續向景勝進言,除了秀吉以外,又對側近的三人表示祝賀並送上了禮物。
    對與這些禮物,石田等人也回送了禮狀,但基本上除了禮儀的意味沒有什麼特別的。但石田,就今年秀吉派使者請求派遣人質一事寫了親筆信給兼續,兼續讀著這封信的時候,眼睛裏突然閃出了銳利的目光,並開始注意這個叫石田佐吉的男人。
    石田在這封信的開頭,就寫了關於上杉家的直江肩續,之前就已聽聞,言語很親切。信的要點,可以看作是作為秀吉要求的補充,提出;了關於秀吉的要求,盡可能的接受比較好的忠告,兼續對這個忠告並沒有生氣。
    是否接受人質的要求,不論怎樣都是上杉內部的事情。但石田卻不合常理的提出了忠告。在記述著石田忠告的記述中,兼續再三的注視著這些文字,讀著信裏的話。
    石田自信滿滿的筆調讓人相信他的確是秀吉寵信的近侍,並沒有局限在一城一池之爭的局部,而是放眼天下大勢,並且用明快的筆調還寫到最近秀吉曾私下多次表露東國北條氏政,北國上杉景勝,西國毛利輝元是可以委以大任的等等。
    -------這是謀略嗎?
    兼續也曾一度懷疑過。但從信散發的氣息看來,是個頭腦明晰,有點輕率,喜歡政治的人,隻是直率的講述了自己的見解罷了。
    兼續在與秀吉的使者會麵的時候,打聽了關於石田的事情。石田佐吉三成,二十五歲,因進攻柴田中的軍功,去年受封近江水口四萬石。和兼續同歲。
    -------年輕啊。
    兼續不提自己,這樣想到。同樣作為出世途上的年輕武將。看著這封書信,仿佛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兼續覺的三成的忠告值得信任。對於說服心裏還搖擺不定的景勝,以及關於人質的事情,可以用得上。
    -------現在已經不是計較一城一池之得失的時代了,不是嗎?
    又返回站到了二之丸台地前的兼續。早上來的時候,還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中的頭頸野,現在又變成了散發了寒冷氣息的荒野。兼續注視著荒野,仿佛又看到了高舉軍旗,向著信濃,關東出陣的謙信軍團的長長的隊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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