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三  107 卷三章四十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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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任與不信任,或許是人際之間最為糾結的問題,也是最為複雜的情感。然而信任固然出於誠摯,不信任也未必不能表示出情深愛重——至少在殷螭打落林鳳致酒杯的時候,心內滿是對他安排的不信任,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卻使林鳳致默默垂淚了很久,以至於後來的漫長歲月裏,都不太想同殷螭重溯這段往事,爭論其中是非得失。
    但林鳳致感於愛的時候往往不願意反複渲染,殷螭卻是絕對不能含蓄沉默的性格,所以日後提將起來,便要指天誓日表白一下:“我不是信不過你,也不是傻到猜不出你意思,可是全怪你,將那藥配得那麼可怕,我還以為喝了真正的毒酒!你不事先提醒一下那種感覺,我怎麼能不嚇得認了真?再說就算不是真毒,那滋味也太難受了,隻怕你禁受不住——我再想拖你墊背,也到底舍不得你受苦。”
    其實林鳳致從來沒責怪他最後那一瞬的不信任,殷螭卻要反過來感歎一下自己不被信任:“你肯定是信不過我這話!我明知是假的還要逼你一道喝,你多半心裏罵我胡鬧;而安康那小鬼的心思,我其實也半點信不過,誰知道他會不會在安排後事的時候弄鬼,將我順水推舟斷送掉,強留你下來?所以怎麼看,都是你原來的計劃最好,讓你親自辦我的後事,這才穩妥安全。我也猜著了的,最後不許你同喝藥酒,其實也就是個別無選擇——三次了!三次這樣的別無選擇,我竟連個證據都沒有,我實是不忍你死,卻到底不能讓你相信。”
    他所謂的三次,前兩次便是妖書案與兵諫,那兩回殷螭都是格於形勢,不能殺掉林鳳致。因為“別無選擇”,理所當然,於是也沒有人相信他自己心內愛恨糾結的天人交戰——所以殷螭覺得,自己一腔情意,始終無人能信。
    尤其林鳳致這樣冷靜理智的性格,從來便不把事體寄托在一個虛無飄渺的“情”字上麵。這最後一刻的至情爆發,或許他隻當是事理必然,不用再被自己的胡攪蠻纏打亂步驟,使計劃最後有可能出現險情——多半他還鬆了一口氣呢!
    殷螭覺得這樣哀怨頗是小家子氣,可是又不能不耿耿於懷,絮叨不休。於是林鳳致便望著他笑,眼神清澈如水:“不,其實我都信的,三次都信——不用什麼證據,我心裏相信。”
    其實殷螭抱怨不被相信的時候,也不能十分信得過自己——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形勢不曾到山窮水盡的絕地,又經小林暗示指出柳暗花明的前景,讓我到底別無選擇的話,我會不會乖乖求取這個兩全其美,用已經不可得的功名利祿,換取下半生的溫柔愛戀?
    殷螭生即富貴,養成貪懶,所以對錢財倒不是很上心,對功業也是沒抱什麼大誌向。做皇帝也是想要無人約束、肆意胡鬧的感覺,卻並無正經擔當,如果代價太大,自由被拘,那還不如不做來得快活——話雖這麼說,但是上位慣了的人,要以重新安排的庶民身份,在江南的鄉村中過平凡的小日子而終老,想想都實在乏味。他確實也不會好端端自願做出這麼高風亮節、為相愛舍棄一切的自我犧牲事,哪怕再自詡深情厚意,都未必能夠。
    可是殷螭到底不曾抱怨林鳳致使自己舍棄一切,相反卻小心翼翼的,再喜歡沒事算賬也絕口不提自己為他舍棄了這麼多——因為在實質上,林鳳致舍棄的也許更多。
    林鳳致離京之前,吳南齡便入了內閣為首輔。次年主持修國史實錄,應老朋友之請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嘉平、永建、清和三朝中林鳳致的相關事跡,完全刪削了去,一個字也不剩,以至於後代再修國朝史事的時候,林鳳致的業績已徹底湮滅無可尋覓。
    殷螭對此頗有不解:“你不是一心想做個忠臣萬古流芳?讓人替你除了名字,後世有誰還能記得你,你這些年可不是白白忙活了一場?”
    林鳳致隻是淡笑:“我這樣的人,這樣的結局,如何寫得入國朝實錄,分真正的忠臣義士一席之地,卻不是玷汙青史?”
    殷螭從來瞧不起他要做忠臣的主張,但聽他這麼說卻也覺得十分不忿:“你怎麼樣了?不過就是跟了我——你跟了我也不曾獻媚圖利,又不曾丟人現眼,有什麼玷汙不玷汙的!”
    但是說歸說,殷螭也知道這樣的關係,在世人眼裏畢竟還是反常的,再怎麼兩情相悅,當不得一個委身於人之辱名——林鳳致到底還是清高的,既然不願意向史書上文過飾非去撒謊,那麼也隻有索性一筆抹淨,就當自己從來不曾立過朝綱。
    自幼讀著聖賢書長大,謹遵先賢“平身治家安天下”七個字為誌向的林鳳致,為了挽回清譽、施展才華、傾覆反正、衛護國家,不惜舍命獻身絕情負愛也要堅持大業的林鳳致,到最後卻是自動削去一切存在於青史上的痕跡,甘願落得個默默無名。這樣的舍棄到底有多麼深重,殷螭並不能了解,卻也明白,這些所舍棄的東西,對於林鳳致來說,是畢生所求,心血凝鑄,屬於他心目中十分十分要緊的。
    所以殷螭覺得再不用計較誰吃虧誰欠負,大家扯平了在一起,長長久久兩相廝守,就是人間的最幸福。就這樣平淡生活,才是美的。
    到後來,有時殷螭也會拿林鳳致開開玩笑,問他道:“我的永建朝實錄,是你替我主持修撰的,卻不知將來清和朝的實錄,又由誰來寫?萬一吳南齡刪削得不夠幹淨,又被以後的史官翻騰出來,卻又沒找到什麼好話,你豈非流芳百世不成,卻要落得個——”
    林鳳致無所謂地笑:“‘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當遺臭萬年。’——無非這樣一句話,你何必撩撥人!到那時候,我們屍骨都已經化灰成塵,左右是不得知了,我還掛念作甚?”
    他們的話倒真沒說錯。清和這一朝結束的時候,首尾一共四十八年。殷璠在先生離朝之後,又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乃是國朝在位最久的君王,身後諡為“昭宗英皇帝”,公認是難得的聰明之君。他在位之時力挽狂瀾救國難,主持大政護一統,又有改軍製、變稅法、增科第等種種善政,不愧青史上譽為“國朝二百年來中興主”。
    吳南齡亦是中興名臣之一,卻極懂得急流勇退,為相三年,便即告歸,德名一直遠播不衰。其次子、三子,以及數個孫兒,都成為高品大員,累代簪纓。吳南齡最鍾愛的長子吳筠卻科舉不利,屢次落第。後來其弟吳笈任禮部侍郎時,他因力主科第增目未遂,於國喪日率眾生員哭文廟,釀成著名“哭廟之案”,被判流放雲嶺之南。國朝科舉後來卻也由此改製,增加了算術、天文等目。吳筠在雲南數年,後得國朝大赦放還,亦不再求取功名。流放期間其妻林氏與丈夫兩地鴻雁傳書,詩詞酬答不絕,結集取李清照“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之意,總名《兩處集》,夫婦雙雙入了《文苑傳》,蔚為一代之奇觀。
    徐照為官數年,即嫌高位事務煩多,不便潛心鑽研格物之學,上疏辭了尚書之職,專心學問。其子徐翰由兵部轉入工部,仍然主管火藥,亦獨自設計諸多新式火器,最後在一次研製之中,不慎火藥失事,受傷而亡,臨終自請葬在香河郊外,離後黨劉氏墓園相去不過百步。吳筠回京後成為一代名士,常常也與詩社文友們踏青出遊,士子們哀悼一下諫父戕生的才子劉楝之後,也便順路去徐翰墓上奠一杯酒。文人辭藻,平白添出許多淒豔描繪,以至數百年後墓地全部湮滅無跡,當地尚自流傳著“徐劉墓”的傳說。而徐劉二人,已各自附於其父在《名臣傳》的本傳之下,相隔亦是薄薄數頁,終自相近不相接。
    到得清和這一朝結束,結撰《昭宗實錄》的時候,寫入史書的名臣,文有吳南齡、徐照等,武有劉秉忠、高子釗、袁傑等,就連俞汝成、孫萬年也歸入仁宗朝的《亂臣傳》。惟獨林鳳致的名字無從尋覓,隻有《佞幸傳》中有一語提及:“或雲同時有虞山林氏,亦謀以色亂政,卒不果。市人謠曰‘傾國傾城雙木子’者是也。裏巷稗談,未可為據,不錄。”
    這捕風捉影的惡評還不是隻有這一樁,另外還有更離奇的謠傳——太後劉後薨於清和三十四年,諡為“孝慈昭憲欽仁端肅弼天祚聖皇太後”,史官亦譽其保育幼主、誓守京師之績。然而劉後薨時,遺命不與仁宗合葬,卻葬於永陵之東北角,號為回望京城,不忍棄此舍命相護之地。這般葬製甚是奇怪,史書上解釋得頗為正大,民間後來卻流傳出另一種風言風語,稱太後其實年輕時與某重臣有私,以此愧對丈夫,不敢合葬一室。
    這樣的謠言,若教殷螭聽見,自然要大呼不實:“她明明是害死了安寧,心中有愧,這才不願意同皇兄與王貴嬪合葬,也算自我懲罰!如何能把我這頭的賬,算到她頭上去?我怎麼又吃了一回虧,戴了流言中的綠頭巾?豈有此理!”
    好在他們那時候已經無處聽聞這些無根之談,而後代無聊的研究者們,卻頗欲從史傳中扒出一些雜事秘辛。可惜林鳳致的史料刪削得一字不剩,連他的著作《虞山先生集》,也在清和朝由皇帝親自下旨禁毀了。雖然每朝每代禁書總不可能禁毀幹淨,自朝鮮亦尚有流傳回來的,但因為公私書目均無記載,集中所錄奏章諫議又顯示出此人是個骨鯁之臣,與《佞幸傳》的寥寥數語相去甚遠,學者研究之下,認為此虞山非彼林氏,多半是書商故意拿同名書籍來割裂作偽,並無價值。
    《虞山先生集》的偽書名聲得到洗刷,卻在近代清和帝長陵科學考察之際,發現這位昭宗皇帝陪葬的書籍之中,竟有一冊裹以黃綾、隔了數百年尚自大部分完好的《虞山先生集》。與朝鮮發現的古籍比勘,全無差異,並且黃綾之內,還端正放著裝訂好的一冊奏章原件,都是文集所未載,而風格又相似。雖然奏章紙張受濕毀損得比較厲害,到底能夠看見該臣子的署名為“臣林鳳致謹呈”。於是這個林鳳致究竟是不是“傾國雙木子”,一度成為學者們好奇鑽研的對象。
    同年江蘇省常熟縣虞山鎮土地改造,挖出一塊墓葬石碑,毀損甚重,卻有部分字跡可辯。當地是著名考據大家之鄉,於是一位擅長考據的學者,自該朝史傳《廢帝本紀》中鉤沉索隱,同時參照長陵出土文獻,以及當地林氏家譜,忽一日豁然大悟,著就《虞山林氏“傾國”考》一文,提出許多聳人聽聞之觀點。然而不幸的是旋即遭到文化界一場抨擊,著者被打為“頌揚封建剝削階級的變態‘愛情’、治學不嚴謹,嘩眾取寵”,學刊拒稿,手稿散失,從此這段故事又複塵埋。
    於是乎,筆者既無前輩考證可據,亦無學界勘誤之能,隻得姑妄言之,撰此稗史一部,幸讀者亦姑妄聽之,無可較真!
    不過後人的紛擾,當事人卻是無法預知的。所以林鳳致離朝的時候,還是帶著非常輕快的心情,上疏告退,掛冠而去。那個時候離靖王安葬已過了兩個月,朝中拜相大局漸定,大臣各派係因爭首輔之位而互相攻訐的勁頭也減弱許多。林鳳致這時辭朝,倒算得一個知機而退,還能博得天子賜酒送別,以冠帶身份,浩浩蕩蕩帶著新雇家仆與朝中賞賜舟車南下。
    林鳳致素來不喜歡太熱鬧,回鄉更無需招搖,所以出京城不遠,便即打發家仆登舟,自己和管家陸路先行。到臨清碼頭換船,又吩咐從常熟北上來接自己的管家自行回去,好生照料莊園:“我未必定回,或一年或兩年,甚或一輩子,總之要享山水清遊之樂。莊田出息,你善加照管,我的生計,自會定期派人取款項敷用,以我印章為記。”
    他沿運河而下仍是騎馬,一路行到揚州,這才改換乘舟。雇了一條可以住家的烏篷船,商議好一路去蘇州,船夫選了個有些耳聾的老成人,比劃著跟他吩咐:“到金陵多泊幾日,要與個朋友同走。”船夫自然無不應允。
    林鳳致一路驛行都不打官銜牌,到船上卻掛了盞“林”字的碧紗燈籠。下船這日是九月十三,不日便到了瓜洲古渡,移船靠岸泊下,天際皓月已是滿弦的圓。泊船不用掌舵,船夫倒入小艙就鼾鼾睡去了。林鳳致一時卻睡不著,收拾了睡鋪,在小桌上擺開江頭新買的菱芡瓜果,獨自斟酒來飲。
    才斟滿兩杯酒,便聽見小艙窗扇外被拍得啪啪作響,有人嚷道:“再不打開,我踹了。”林鳳致好氣又好笑,起身過去開了窗,道:“左鄰右舍都有船,你也不怕打擾人家清夢?”
    殷螭笑道:“正是有人才跟你鬧,你怕丟臉就老實一點,別惹我嚷破了。”林鳳致但見他坐在岸沿石欄上,伸手抵著船窗,彎腰向自己笑著。月光當頭灑落,江麵上銀光閃耀,反射得他眼神也是亮晶晶的。林鳳致問道:“我不是安排你暫時在南京,等我回來找你同走?”殷螭道:“我為什麼要聽你安排!我從七月等你等到九月,再不親自來逮你,誰知道你幾時會回!我都疑心你又要撇我一輩子——這回逮著了,別想滑脫,乖乖上我的手罷。”
    林鳳致隻是笑,半晌才說了一句:“你還是胡鬧,什麼人也不帶就獨自出來,也不怕出事。”殷螭恨恨道:“你還有良心管我?當初我隻道你守我醒來,好歹也要跟我一道出京,結果你哄了我先走,自己還留在京裏拖延!我在南京淡出鳥來,你怎麼不顧念?多做幾天官,難道多拿幾份朝請俸養不成?”林鳳致忍笑道:“真不愧在南京市井呆了幾個月,說粗口和生意經都長進起來!我在朝中又不是故意拖延,總得有事善後,辦妥了才好走。”
    殷螭趕忙問道:“是不是去找姓孫的和他家那兩個小子?我可跟你說,就算找到,不許你沒事收養,我不喜歡替人養兒子。”林鳳致道:“沒有收養,我派人送他們母子去孫兄老家了——傳聞孫鬆遐實則未死,或者不日一家團圓,也未可知。”殷螭鬆口氣道:“那才好!他們團圓他們的,我們團圓我們的,從此誰的閑事也不管,誰也不相幹。”
    林鳳致仍然笑,殷螭瞪著他道:“你這回敢再跟我拿喬!一個人喝酒,都擺一對杯盞,可不是等著我?你肯定猜著我要提前來找你。”林鳳致道:“我順手罷了——你不進來?半夜河岸上喝秋風,有什麼趣?”
    殷螭卻不接他的邀請,自己退後站起身來,道:“我這回沒那麼容易聽你的!我跟你講,你在南京買給我的宅院田地,我統統賣掉了;替我挑選的隨從,我也打發走了,隻留了一個小六——他哭天搶地,說一個內官獨個兒過不得生活,我隻好留他服侍——總之一句話,你安排的我都不要,我可不愛在南京做富家翁,跟你還要隔兩地,兩處宅院兩頭聚。”林鳳致道:“那你要怎地?”殷螭得意道:“我拿了賣宅院的銀款,又沒什麼牽累,到哪兒不是快活!從前悶在宮裏,不出京城。後來倒是出來了,卻不是去南疆打仗,就是跟朝鮮搗亂,國朝大好河山,我居然也沒玩過幾處,這可不行,有生之年必得找補回來——你呢?”
    林鳳致一笑道:“巧得很,我也正打發了管家回去照管家業,孤身一人無事可做,不妨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日後遊覽倦了,也可以尋個安靜的小山村住下,免得地方上官員來往,應接不暇。”殷螭喜道:“難得我們想到一起去了!你還等什麼?趕緊出來跟我走——”
    他忽然想起來,俯身扶上石欄,笑道:“還記得去年四月,我跑到你家去劫你出來,在野外做過事後跟你說的話麼?那時候是我不好,偏要欺負你,耽誤我們到如今。可是你也乖覺,就能猜著我不誠心,連個小當都不肯上——我如今再同你說一回,你答應了罷。”他深深吸一口氣,笑容微斂,正正經經地道:“這回是真的:小林,我來帶你走,我們浪跡天涯,雙宿雙飛去,好不好?”
    林鳳致也扶著窗欄,凝神看著他,良久忽然一笑,很幹脆地說了一句:“不好!”
    殷螭吃驚道:“為什麼?這時候還怕我騙你?我怎麼可能不真!”林鳳致道:“我又怎麼會說你不真——可是,我又為什麼要跟你走?你身無長技,置些田產還嫌礙事,來個統統賣淨;我好歹也是致仕官員,清白鄉紳,為什麼要跟你去遊手好閑,坐吃山空?”
    他臉上帶著笑容,說得似認真似取笑,殷螭琢磨一晌,惱道:“你還敢嫌我沒產業?我一份大產業都被你害得沒了——你好意思不跟我走!”林鳳致笑道:“叫我跟你,免提。要跟也是你跟我,大家還不至於餓死。”
    殷螭氣得跳過欄杆這麵來,拍著他船窗道:“好風涼話!我餓過你麼?你跟我還是我跟你,其實不是一樣,就偏要討個口頭便宜!”林鳳致道:“既是一樣,你又鬧什麼意氣?夜涼了,露水大得很,要進來就跳進來罷,不然我關窗歇息了。”
    他一麵笑,一麵作勢關窗,殷螭趕忙叫聲:“且慢!”撐住他窗扇不讓合攏,同時抱怨道:“到這份上還不忘拿喬——明明一心想著跟我,連床都鋪好了等我,卻非要口頭占我上風,好玩麼?”眼見林鳳致笑著退後半步,窗邊留出空當好讓自己跳入,於是索性反手一撐欄杆,縱身躍入艙內,笑罵:“好,就讓你討口頭便宜,反正實惠便宜是我的!有本事你把床上位置換過來,再跟我爭這個誰跟了誰。”
    他這一落艙力道頗重,登時整艘烏篷船震了一震,跟著船下水麵也大大振蕩了一下,一圈圈漣漪向外擴開,直蕩得江中月影也化作支離破碎的銀片。待得月影重聚成丸,艙間的窗戶也已闔起,笑語漸低,聲息漸微。忽然窗格間射出的燈光熄滅了,小艙內登時沉在一片黑暗中,照上窗紙的月光卻更呈出一片澄澈的白色。船身仿佛又在微微震顫著,舷側江麵上的圓月也重新被蕩漾著的水波割裂成片。
    然而天心裏,還是那一輪燦爛團圞的月。玉宇瓊樓,或是不勝高寒,又何似人間共嬋娟?到底博得年年此夜,人月同圓。
    -------------傾國第三部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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