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三 71 卷三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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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鳳致自願給殷螭充當人質被劫持,這回乃是第二遭,上一次已是十餘年前,卻清晰得猶如發生在眼前一般——因為那一段往事,實在有如刻在骨子裏一樣,太深太重,又太苦太痛。
可是這往事,在林鳳致生命中是新一段苦難屈辱的開端,在殷螭心裏卻不失為一段歡喜快活的來源。雖然到最後,為了這段自己始終覺得理直氣壯、無須懺悔的樂子,殷螭也狠狠付出了代價,甚至懂了一部分林鳳致不愉快的根結,然而他仍然是理直氣壯不懺悔的——大抵殷螭活得最舒服的地方,就是相當的沒心沒肺,別人的苦楚,哪怕是自己造成的,他也從來不覺得有所虧欠,乃至於會以一個詞來輕描淡寫總結之:“應該!”
這個詞乃是他眼下對付林鳳致的責問而脫口說出來的,因為小林實在好不迂腐,自己正一心找地方討還他做人質的例份,他卻喋喋不休的追問自己,假死逃走的時候為什麼要連累十餘人火場喪生,替自己代死的那屍體又是誰的?殷螭如實回答:“就是你搪塞我的那個閹童紫雲。”林鳳致似乎吃了一驚,失聲道:“他……竟最終為你而死,你不覺得愧對於他?”殷螭不耐煩的道:“他自願的,那不就是應該?別羅嗦這些沒趣的,好興致都教你打消了,那可不成!”
這句話使林鳳致心下微寒,半晌道:“你……你真是涼薄。”殷螭冷笑道:“我涼薄?跟你對我做的絕情事一比,你也好意思這樣說我!”林鳳致便不說話,隻是沉默著任他縱馬帶自己走。
殷螭倒也不想太挖苦他,畢竟一心想著立即和他做事,吵架翻臉什麼的太煞風景,不妨留到以後再說。於是縱馬奔了一陣之後,望見一個小小打穀場,便即抱著他跳下馬來,隨手打馬一鞭,放那馬繼續往官道上奔去——料知小皇帝此刻肯定派出大量人手循馬跡追尋,所以這匹駿馬再好,也不能留用。而且,自己乘了這腳力奇迅的寶馬,一日跑個千兒八百裏都沒問題,所以他們反而料不到自己會不出五十裏便即棄馬不用,左近反而是最安全的。
所以說殷螭乃是聰明狡詐與粗枝大葉並存,這一種奇異的性格,使林鳳致也常常歎為觀止。
更歎為觀止的就是,他對情事的那股執著追求勁頭,頗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架勢,在這剛剛做過劫持犯、四下必定追捕正緊的當口,他忙著的當務之急,居然便是找塊合適的地方做一回翻雲覆雨勾當。所以對於林鳳致來說,真是十餘年前宮亂做人質的噩夢又重演一番,還是一樣的:先被他假戲真做戳上一刀,然後遭他趁人之危來侵犯身體。
不過畢竟與十餘年前又是大大不同了,今日這一刀並不深,隻傷了一點表皮,稍微倒了點林鳳致隨身攜帶的白藥——為了防止突發胃出血,李瀕湖給林鳳致按雲南土方特配的止血藥,卻已是兩三年不曾動用過了——傷口便止住了血。而上完藥之後,殷螭趁勢在林鳳致已經裸裎的胸前揩起油來,糾纏求歡,要求對方盡一盡做人質的應有本分時,林鳳致也並未推三阻四,爽快的應允了,於是便在打穀場的僻角草堆裏,幕天席地、胡天胡帝了一番。
對於殷螭來說,這是長久以來的渴欲終於得到了滿足,隻因想得太久,反而顯得這順利來得不可思議,直到進入林鳳致身體的時候,還覺得恍惚又是一場夢境——可是夢卻決無如此美妙,尤其林鳳致的反應,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熱情主動,要比自己縈念著的最後那一月溫存纏綿更甚,而近乎於生命中最為銘心刻骨的那場雷雨激情交歡,以至於達到極樂顛峰的那一刹,殷螭也如八年前的林鳳致一樣,禁不住淚水湧出,霎時間覺得為了這極至的歡愉,什麼事都可以揭過了!
不過殷螭的話,常常說完就會立即不算數的——所以當他從激情中慢慢平靜下來的時候,便把“揭過”的念頭當作從未想過,重新開始一麵回味樂子,一麵盤算眼下,當然嘴上也不忘把自己最記掛的帳目給清算一下,摟著林鳳致讚道:“小林,你果真很乖,八年裏沒有過別人——為我守的?”林鳳致這時連鬢發都被汗水沾濕了,兀自輕輕喘息,哪裏說得出話來。殷螭在求歡前,已經親自動手強行替他剃了這幾年蓄的微須,因為手法不純熟,還難免淺割了幾道小口子,此刻便輕輕用手去拭流到小傷痕上麵的汗珠,又湊頭去吻,含混道:“誰讓你躲閃,險些毀了你容……不過你放心,你便是毀了容,我也一般要你。”
林鳳致心道那可未必,你當年可不就是純屬見色起意?殷螭在求歡既遂後,向來喜歡說些沒巴鼻的甜言蜜語,這是自己一貫熟知的風格,根本當不得真,於是也就是慵慵聽著。
這時已到正午,田野間一片寂靜,初夏的太陽從頭頂直照下來,曬得兩人身體都暖洋洋的。林鳳致到底有點道德習氣,羞於裸著身子正對天光,一恢複了力氣,便去取衣衫來想要遮體,殷螭偏偏捉住他手不讓穿衣,道:“急什麼?我還想再做呢!別假道學了,我跟你做過那麼多次,再沒有這一回,還有上回雷雨,做得快活要死。每次到了野外,你反而比什麼時候都火熱,可不就是骨子裏好野合這一口——還要假裝正經!”
林鳳致有點哭笑不得,道:“你才沒正經,劫我出來,總不能就為了野合?”殷螭笑道:“當然,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再說你欠我這些年的帳……”說到這個欠帳,忽然想起來,咬牙切齒的又算上一筆舊帳:“小林,你心眼太壞!我前幾年想要讀點書,傳言給你,你卻盡送些什麼書來——全是龍陽話本秘戲圖,你要是正經人,怎麼會找這些東西來給我!”林鳳致失笑道:“那不是你最喜歡的書籍麼?我還是特意吩咐人去市麵上,專揀出色時興的購來送你——你反正閑居無事,正好細細鑒賞。”
殷螭怒道:“鑒賞你個頭!送一堆書來,看得人上了虛火,又沒人陪我練——就一堆女人和個閹廢的優童,教人壓根兒玩不起來,你定是故意使壞!”說著按住了想要起身的林鳳致,翻身又壓了上去,喘粗氣道:“你使的壞,趕緊給我償還回來!我看了那些書,憋了好幾年,不找你練個盡情,你怎麼對得起我?”
林鳳致實在想笑,但立即被重新拋入激情洶湧之中,又沒能來得及笑,就已經開始不自控的呻吟喘息起來——原來那相思不相見的八年,也不是全然苦楚,還有些小小促狹,小小歡樂,盡管掩埋在一片無望的思念、與決絕的割舍之中。
就如現下這一片席卷全身、吞噬心靈的歡娛至樂,背後也無非隱含著深重的怨懟與仇嫌,乃至最終的又一次決裂反目——可是在對方隻忙著抓牢眼下的時候,自己又何必多想,何必再想。
因為這麼想著,所以當殷螭又一次得到滿足,繼續喃喃說些不能當真的情話時,林鳳致也繼續懶懶的應著,又提醒了他一回:“夠了罷?劫我出來,總不能就是取樂的?”殷螭不滿道:“正樂的時候,幹嗎老問些不相幹的事?你就是這點較真勁,十分無趣!”
他每次歡好的時候,都喜歡解開林鳳致的發髻把玩,這時手指上繞著一縷墨也似的長發,放在他肩側上,烏黑的發絲與白皙的肌膚相映襯,日光下尤其耀眼,不覺歎道:“怎麼過了八年,你這身子還是這麼好?也不枉了我死活忘不掉你——不過你也真是沒良心,這八年養得這麼好,足見你半點也不想我,虧我想你想得人都瘦了。”林鳳致好笑道:“也沒見你瘦!壓到人身上還是那般死沉死沉的。”殷螭道:“我都三十二了,你還不許我養壯實點?”
他說到年紀,忽然感慨起來,翻身將林鳳致摟緊了,歎道:“真沒想到我們都過了三十了——小林,我曾經想過,你要是能活過三十歲,能不死在我前頭,我便什麼都不恨了,我們別再折騰了,好好的在一起罷!你願不願意?”
林鳳致清亮的眸子瞅著他,臉上有一絲笑意,道:“你不是陰魂不散的跑來找我報仇?這算什麼報仇?”殷螭笑道:“我說話一向不算數的呀!這回說真的了,小林,我來帶你走,我們浪跡天涯,雙宿雙飛去,好不好?”林鳳致瞅著他不做聲,殷螭道:“我是說真的,不哄你——到底好不好?”
林鳳致仍然隻是默默瞅著他,臉上笑意漸漸斂起,很幹脆的回答道:“不好!”
殷螭道:“為什麼?我都不記恨你,你還小心眼?”林鳳致淡淡的道:“這不是記恨不記恨的事——你明明壓根兒沒有說真的,明明這回前來劫我,別有目的,我答應了你,豈非丟份?徒勞讓你取笑挖苦。”
他瞅著殷螭,殷螭也望著他,兩人的眸子裏,各自都是對方的形相,相距那麼近,相隔卻又那麼遠。
半晌殷螭才笑了一聲,道:“恁地精明作甚?讓我騙倒你傷心一回都不成——不過要讓你傷心,委實不太容易,你這人就沒有心的。”他還摟著林鳳致身體,這時也沒有放開的打算,仍是上下其手把玩著,又道:“你知道我別有目的,怎麼還肯跟我做,還跟我那麼好?”林鳳致微笑道:“因為我喜歡你,我願意啊。”
林鳳致清淺的笑意裏,到底蘊藏著怎樣的黯然神傷之情,是誰也看不出來的,殷螭更加不會窺知。說實話,從始至終,他也不曾十分將林鳳致的心情放在心上過,隻是想要對方的心情能教自己快樂滿足,便是最大追求——哪怕是最想得到林鳳致的心的時候。
何況如今,殷螭覺得自己是不會再傻裏傻氣的要什麼心了,他那顆心再寶貴再難得,給了自己也不能增加一分樂子,反而帶來長久的憤恨與仇怨。所以,與其相愛卻陌路,不如相仇而索歡。小林不會因為愛上自己而放棄傾覆大計,自己當然也不會因為痛恨著他,誓欲報複他一個求死不能,而放棄追索享受他身子的快活。
所以沒能騙倒林鳳致傷心一場,殷螭也隻是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並不十分放在心上,能取笑挖苦他當然是件痛快事,不過自己如果就為點小痛快而冒這麼大風險來找他劫他,自然也是太可笑了。惋歎了一下林鳳致太過精明難騙之後,他便又開始不老實,笑道:“那個自然,你許諾要愛我一生的,不喜歡我怎麼行?”林鳳致倒也柔順的任他糾纏,半閉著眼睛道:“是啊,我自願的,便是應該的。”
等這一場情事再次結束之後,兩人也委實勞累到了困倦的地步,殷螭歎氣道:“真是不想起來了……可是這地方做事還行,睡覺可不安逸。”林鳳致迷迷糊糊的道:“那就起身走罷,做你的正事去。”殷螭笑道:“我的正事——那是要狠狠報複你一回的,你居然也不害怕!你不妨猜猜看,我到底打算將你怎麼樣?”
林鳳致坦白說道:“你一向異想天開,我也猜不出來,就不必猜了。”殷螭道:“不知道,你還敢跟我走!這般托大,難道就以為我不是你對手?我索性告訴你罷,可別大驚小怪——你許諾愛我,又跟了我走,就得聽我發落,休想違誓!”
林鳳致確實是猜不準殷螭的一向愛忽發奇想的心眼,但想他的意圖,再怎麼惡劣不堪、存心利用,自己也未必不能隨機應變對付之,可是當聽殷螭說出一句話後,林鳳致竟然真的大驚小怪起來,猛地一把推開他摟抱,翻身坐起來瞠目瞪視。
殷螭帶著三分得意,七分惡意,說出來的是這樣一句話:“我要把你送給你最害怕的人——我談了筆交易,要拿你賣給老俞,換取他和我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