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樂坊浮沉恩義燃  第三十三章 糾纏 (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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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黑,好冷……
    為什麼不點燈?
    空氣中飄蕩著隱隱酒氣,漸重。
    黑暗中透出一縷微光,許夭努力睜大了眼。
    麵前出現麵目猙獰的猥瑣大漢,兩手高舉著皮繩,那皮繩的另一端,正牢牢栓住了自己的脖頸。
    “你哪兒也去不了啦!哈哈哈!”對方獰笑著,眼角嘴角同時滲出鮮血,驀地拽動繩索。
    心下駭然,身體被拽得前撲,伏在了石地上。
    冰冷絲絲入沁,抬起頭來,麵前隻是一團詭異的黑霧。
    脖子上桎梏的感覺,絲毫未減。
    大張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唯有絕望的濕意,漫過眼眶。
    曾經以為,早已將一切噩夢與痛苦,深鎖。
    極盡所能,讓自己活出尊嚴,如正常人一般。
    卻原來,皆是霧裏看花。
    這座將自己禁錮的黑屋,從來不曾消失。
    透過層層濃霧,漸漸有聲音傳至。
    是誰,在笑?
    又是誰,在唱?
    咿咿呀呀?
    “衡兒!”語氣即熟悉又陌生。
    ……父親?!是你麼?
    “衡兒,來日,你一定要成為天壑第一閹伶!”
    父親,我做到了!
    可是,告訴我,如今的我,又是為了什麼而活?!
    ……
    “……你的情感是寶貴無價的,最值得珍視的是你自己,你能仰仗的,也隻有你自己。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靠!”
    藍!
    你走得匆匆,連個背影都不曾留下。
    你是否已喝了孟婆湯,將一切愛與仇,拋諸腦後?
    那支玉笛,我從不離身。
    奈何橋上,當那笛音響起……
    能否再見,你的身影?
    ……
    “回去告訴你的皇帝,與其讓我屈辱地活著,不如給我個痛快!千刀萬剮也好,五馬分屍也罷,盡管來吧!”
    沈放!
    好想看看,你眼中的大漠,是如何雄渾壯麗……
    前方漸行漸遠,淹沒在風沙中的背影,可是你?
    黃泉路上一個人走,一定很寂寞。
    我已倦了,想休息了。
    沈放……
    等著我。
    ……
    “已經九日了,他為什麼沒醒?”宏拓怒容滿麵,“這幫無能庸醫,給朕統統拉出去砍了!”
    龍床旁,三名禦醫早已嚇癱在地上。
    “請皇上息怒,龍體要緊啊!”一眾太監、內侍黑壓壓跪了一地,哀聲一片。
    “皇上!”年紀較長的趙禦醫老淚縱橫,“鳳望首貴體已無大礙,隻是他被心魔所困,沉湎於夢魘,故醫藥不能即刻奏效!或許,或許再過些時日,他便會自行醒轉……望皇上念在爾等多年來盡心侍奉的份上,多加寬限,以觀後效啊!”
    宏拓一掌擊在桌案上,震得眾人瑟瑟發抖。半晌,他背身而立,垂首道:“你們都出去吧。”
    “遵旨!”眾人如獲大赦,齊齊躬身退出房內。
    房門掩上之後,宏拓在床側坐下。
    床榻上那張絕美的容顏蒼白安詳,呼吸平穩,就像睡過了時辰,隨時會醒來一般。然而數日來,他就一直這麼靜靜地躺著,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連睫毛都不曾動過一次。
    “歌兒……朕該如何做?”
    月華透過窗格傾瀉而下,映照著宏拓低語的麵容。短短數日,皇帝原本豐神俊朗的麵龐似憔悴了許多,眼簾透著隱隱的青灰。
    “當年,朕想整垮的隻是樂陽樂坊,時隔一年,朕剛簽下文書赦免樂陽坊坊主徐添等人,便得知他已在牢中自盡。朕如何能告訴你真相?”
    宏拓的手指輕撫著床上之人血色淡薄的唇。
    “歌兒,自相識以來,再無人讓朕如此費盡心思……朕所做的一切,隻為了留下你。”
    手指緩緩上行,停留在那俊秀的眉眼上,輕輕描畫出眉的輪廓。
    “九天了,你當真恨朕至此,不願睜開眼睛?”
    語氣中難掩痛楚。床上的人卻依舊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默然良久,宏拓終長身而立,垂首離去。
    自許夭昏迷不醒後,宏拓便將他由鳳棲宮移至皇帝寢宮,每日除了早朝議事、批閱奏折,便是將自己關在許夭房中,一待數個時辰。離開的時候,總是眉頭深鎖,滿麵含霜。
    這段時日來,太監宮女們連說話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閃失,便惹得皇上雷霆大怒,平白丟了性命。
    那劉皇後雖經全力救治撿回了一條命,至今臥床不起,宏拓卻連東宮的門都不曾邁入一步。兩相比較,更是令眾宮人唏噓不已。
    趙禦醫依舊日日為許夭把脈,卻不敢多言,隻是給許夭服的藥量逐漸減少,藥品也由治病清神轉為以調理為主。宏拓也不再過問他的病情,隻是有時睡到半夜便會驚起,匆匆趕入許夭房中,直到天光放亮方才離開。
    到了最後,宏拓索性搬來側廂房與許夭共枕。眾人雖擔心與病人同眠於龍體不利,卻無人敢吭聲。宏拓似往日那般,夜夜將許夭擁在懷中入睡,這樣一來,睜眼便能看清他的狀況,宏拓倒也睡得安穩了些。
    一晃,半個月過去。
    這一夜,華帳低垂,室內一片幽暗。
    錦被中裹著兩個身影,一個平躺著,被另一個緊擁在懷中。
    自錦被一角露出一隻優美的手,指骨纖細。
    那手原是擱在床榻上的,如一截羊脂白玉。不知不覺中,那手指動起來了。先是一下,再兩下。
    閉緊的眼眸上,睫毛也跟著輕輕顫動起來。下一秒鍾,幽暗中有什麼亮了起來,那雙眼眸先是茫然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漸漸燦若星辰。
    許夭轉了頭,卻瞧見緊挨著自己沉沉睡著的麵容。
    看清那張臉的瞬間,璀璨眸光流動了下,迅速沉澱下去,化作一片死寂。
    宏拓俊逸的臉龐明顯瘦削了許多,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擰,似在經曆不甚愉快的夢境。
    許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許久。
    於心力交瘁中沉沉睡去的宏拓,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沒能看見那雙星眸中彌漫的寒意,足以將一切沸騰的液體冷卻。
    許夭略抬起身子,想掙脫將自己束縛住的臂膀,對方卻下意識地將他摟得更緊。
    許夭躺回了枕上,雙手攢起成拳,指關節泛著青色。
    “歌兒……別離開朕……朕,隻有你了……”
    沉睡中的人發出了囈語,斷斷續續。
    聽清那話語之時,許夭的神情一僵,繃緊的身軀卻悄然放鬆。
    半晌,星眸再度闔上。
    置身於熟悉而溫暖的懷抱,滿鼻是熟諳的氣息,胸口卻依舊寒冽如冰。
    淚如冬雪,漸漸綻放,濕冷了許夭的麵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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