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琉璃之鱗 染之魘 第二十七章我生我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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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已經絕望的時候,任何希望,對他來說,都是慢性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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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著牆,站在走廊盡頭。
已經入冬。整個龍神水苑被雪覆上了一層銀白。那清淺的雪在冬日清晨的陽光下發出熠熠的光華。就像荼蘼花在月光下的顏色,仿佛帶著淡淡的香氣,美得讓人無法側目。
哪裏還找得出一絲當日地獄業火將這裏變成殘破廢墟時的傾頹。銀染強大的巫力,竟是將整個水苑生生重建的與舊時無異,隻不過,比舊時還要讓人覺得寧靜。
飛天毫無形象地蹲在湖邊,抱著圓滾滾光溜溜的萏萏,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他身上撩水,嘴裏還不停地嘀咕,“小時候成天泡在水裏不願意出來,怎麼現在大了反倒不喜歡了?難道你也想跟你緄緄哥一樣長一身毛撲棱著兩個膀子往樹枝兒上竄?你是龍,銀龍,知道不?”
在涼亭裏跟孔雀下棋的緄緄聞言回頭,冷冷地瞪著飛天,“爹爹,大冬天的,你熱也別把萏萏脫得那麼幹淨,他不想下水就趕快把他塞被窩裏去。凍壞了他,我惟你是問。。。。還有,不要在萏萏麵前詆毀我的形象。”
孔雀偷笑,在棋盤上多放了兩子,對著回過身來的緄緄笑的人畜無害。
“父親,不要以為我沒看見就不知道,想要我陪你下棋就別耍賴。不然我哄萏萏睡覺去了。”
“知道我是父親就讓著我點,有你這麼不孝順跟父親斤斤計較的兒子麼?”
“你還想下不了?撒起潑來跟飛天爹爹一模一樣,真是近愚者蠢。”
“那不用下了,你去焰舞的洛迪山重念二十年書吧。萏萏還小,留在家。不許聯係。”
“。。。。。。繼續下。”
薑還是老的辣。
妖夜光輕輕笑出聲,這樣的冬天,一點也不冷。
“夜光。。。還喝藥了。”銀染端著溫熱的藥碗,細細地吹去那升騰的熱氣,遞到妖夜光的手中。
“恩。”妖夜光接過碗,喝了下去。湯藥特有的苦澀裏還有沁著酒香的腥甜。他微皺了好看的眉,“。。。殤。。。這藥。。。。。。”
銀染淡淡地笑,“沒事,赤月走之前替我除去了攡遺蠱,我的血對你不會有任何排斥。這是用來強化你身體的複原能力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你。。。。。。”
銀染拿過藥碗放到一邊,扶著妖夜光坐下,蹲下身去,替他按摩右肩的傷口,“雖然用我的血複原了傷口,但那疼痛還在。。。。。。這是連我也沒法治愈的,所以,不要再多問我什麼,我想讓你快一點好起來。。。。。。”
妖夜光低垂了眼,手撫上銀染冰涼的長發。
他從規約魔女那裏得到了他被殛神封印之前,用[絕對規約]的能力預言時的記憶。不知道是怎樣的預言,竟讓他連攝心術也罔顧,絕然地放棄了過去,要和自己重新開始。
“憑著心去做,就永遠也不會錯。我不要那種隻能望著回不來的人而繼續活下去的日子。絕望會把我磨瘋。然後至此開始,萬劫不複。”
這樣的話,妖夜無法反駁。
可是這樣的勇氣,妖夜也無法承受。
他欠銀染的,終究是要還的。
明明已經答應了再也不會欺騙。
可是,
他現在唯一能給他的,也隻有謊言。
“。。。。。。殤,等我的身體好了,我們一起回風天海蓬萊山,回我出生的往生湖。那裏有大片大片的紅蓮,無論春夏秋冬,白晝黑夜,終年盛放如同地獄業火一般的紅蓮,在落雪的往生湖,妖嬈的,就像你的眼瞳。。。。。。”
銀染乖巧地伏在妖夜光的膝上,閉上眼。微笑著應和。
“恩,一定是讓人覺得溫暖的存在。。。。。。夜光,這我們唯一的機會了,誰也不要計較過去,擔心未來。這個衍界,整個世界也罷。存在或毀滅都與我無關。若沒有你,我定會為此萬劫不複。”
妖夜光沉默良久,還是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看著銀染,淡淡地開口,聲音平靜如常,“。。。嗯。。。好。”
銀染安靜地任妖夜光將他擁到懷裏。握住他的手。輕歎出聲,在黑暗裏,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自己的記憶。
冰天雪地的夢境。
他失神地跪在地上,從身體深處被震出來的鮮血幾乎覆蓋了那金色的圖騰咒印。
連真王也無法觸及的神之禁術。
重生。
讓已經灰飛湮滅的靈魂保存生前的記憶,能力,甚至是感情,完完全全的重生。
走一步,跪一步。
圍繞著水禺山。
十三天,十三夜。
不眠不休。
一邊念著那個人的名字,一邊結印,然後劃破手腕。從手腕流出的鮮血以古老文字的形式繞著巨大的水禺山連成圓形的血陣,以水禺山為祭台,在山頂打開異時空的金色轉輪,咒陣。
然後,
以自己作為祭品。
重生。
逆天。
他看見沉睡的妖夜光蒼白的皮膚漸漸有了血色,然後,呼出平穩的氣息。
他踉蹌著俯下身去,伏在妖夜光的胸前。
心髒跳動的聲音,讓他全身戰栗起來。
隻有這些還不夠。
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還有你曾全心全意想要保護的這個世界。
我要,全部給你。
我要你的每一個心願,都實現。
除了,
我。
。。。。。。
預言的最後。
風雪肆虐如同掙脫桎梏的野獸。在諾大的水禺山底呼嘯盤旋。狠狠地割碎了銀染淩亂的衣衫。
可是那樣冰冷的顏色在深夜的月光下流溢出的銀光華盛得讓人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他失神地走向那風雪的深處,素衣銀發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那冷冽的光華之中。
他垂手站在水禺山雪洞的預言之下。眼神渾濁不能視物般流轉,聲音喑啞哽咽。
“淨為何?汙為何?
淨即是汙,汙即是淨。
善為何?惡為何?
善即是惡,惡即是善。
生為何?死為何?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真為何?虛為何?
真即是虛,虛即是真。”
洞開的雪門,駭人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地歎息絕望地閉上眼睛。
異世。
還沒有睜開眼睛,他就迷路了。
落葉在腳下層層融化,和無數植物的屍體堆在一起,淤積成沼澤,散發出奇異的腐壞的味道。黑暗中烏鴉呱呱地叫:危險!危險!
“你轉回頭,這條路不該你走。你轉回頭,我替你跟他們說。”
他驀然回首,岩石與樹木齊刷刷地倒下,橫亙遍野,歸路生生斷裂。
他無法回首。在破曉前無數次淩厲的重生之後,眼裏,滿是與生俱來的絕望。
他害怕了。
如果時間終能將他送回所來之處,在一開始就躲開這條險惡路徑,躲開這裏錯綜複雜以及層層疊疊的荊棘,那麼,那冗長而沉重的傳說將再與他無關。
他不該來的。
一輩子也不要到這泥濘的土地上來,一輩子也不該到這泥濘的土地上來。
黑暗中烏鴉踩著腐壞的屍體的殘骸,怯怯地叫:危險!危險!
“你轉回頭,這條路不該你走,你轉回頭,我替你跟他們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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