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
    莫莫起了個大早，天還是透著夜的黑藍，幾點星輝閃過。守夜的丫鬟睡去了，廊柱上的燈籠經了一夜的疲憊，燭火零落。她想起昨晚的月光，雙頰微燒，心卻似在高處飛翔，使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溪邊的姑娘太美，擾了他的心緒。
     他喜歡我。莫莫偷偷笑著，轉了個身，裙裾飛揚，廊角籠子裏的鳥兒啾啾叫著，歡喜雀躍。“他喜歡我！”莫莫撥弄著鳥兒的五彩羽翼，低聲訴說，嘴角藏不住笑意。她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開心過，親手編織的華麗的夢想，他邀她共享。
     她穿過回廊，看庭院深處草木旺盛，假山疊石玲瓏；露水綴在青石上，翠葉掛在枝梢，潮濕的樹葉微光泠泠。仿佛所有的景象都裹卷了他醉人的音語容顏，在她眼前掠過，在耳邊輕輕地叩擊著。
     時辰太早，府裏不見家丁丫鬟。留春也一定還在耳房裏歇著。莫莫環視了下周圍富麗的景致，往別處走去。來葉府一些日子了，今時才想好好看看。
     夜色漸漸淡去，現出府宅西北一角，秀木紫蔭，清幽異常。就去那裏看看。莫莫提了提被露水濡濕的裙角，往那幽邃的園子走去。
     一堵花牆隔斷了遠景，牆內外幾叢竹林，牆下置著石筍，似春竹出土；倚牆上疊著雪白的宣石，如皚皚冬雪未消，翠白清涼相間，相得益彰。
     她沿著牆繞了個圈，一扇半開未合的木門吸引了她的注意：門上紅漆斑駁，看得出年久未修，右側銅環把手鋥亮，倒像是有來客時常停駐這裏。微微開啟的門縫欲說還休般地引誘著她，招引著她進去。
     莫莫輕輕推開了門。
     內園並不寬敞，肆意生長的樹木遮蔽了所有能夠照射這裏的光線，靜謐地像在深山野林。一低矮的房屋對著一口石井，潤澤滑膩的青苔鋪滿了井沿，更添了幾分陰暗。她抽了抽鼻子，一絲似有若無的長壽香的味道從屋子裏漾出，詭異地浮在她的周圍。
     “這園子不見光。”她嘀咕著，往門口走去。
     “老爺！你總算回來了。”葉夫人的聲音在牆另側響起。莫莫趕忙躲到一叢花草中，另頭是葉老爺和葉夫人的正房吧，自己竟摸到這裏了……葉老爺這麼早從哪回來的？
     “嗯，回來了，累人哪。”葉太傅似乎疲憊不堪。
     “怎麼說的？”葉夫人的聲音暗了下去，他們好像進了屋。
     “讓寧兒明日進宮。”公子？莫莫的好奇心完全被撩撥起，她仔細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進宮做什麼？”
     “讓他進宮就進宮，你問那麼多做什麼。”葉老爺有些不耐煩。
     “我怎麼問多了？他是我兒子！”葉夫人尖利的聲音又響起：“當年琬容被先皇看上了，要宣進宮，你心急火燎的，像丟了魂兒似的！現在皇帝召寧兒進宮，還不定有什麼事兒呢，你倒是神閑氣定，事不關己的模樣！”
     是娘……莫莫突然出了神。
     “你別提她！”
     “我怎麼不能提！”葉夫人像是受了委屈，愈發刻薄：“你現在又讓她女兒住到了府上，看著那張臉，我就憋得慌！”
     莫莫蹙了下眉，葉夫人是不喜歡自己的。
     “你，你這妒婦！”莫莫能想到葉老爺氣得胡須一抖一抖的樣子。
     “好啊，姓葉的，你現在嫌我了，嫌我老了！終是那女人占了你的魂魄！”葉夫人不依不饒，啜泣聲幽幽地傳來。
     “行了行了，都那麼多年了……”葉老爺想必是勞累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後，庭院裏又恢複了平靜。
     天色逐漸放亮，晨鍾悠悠傳來，敲破了雲層，紅日噴薄。莫莫順著原路回去，裙羅讓晨露濕了大半，冰絲微涼。
     留春正焦急地等著她，見莫莫一路輕盈奔來：“留春，幫我燒點熱水，我要換身衣裳！”
    
     留春讓兩小丫鬟燒了熱水，灌入桶中，莫莫把身子浸入桶內，暖暖地呼了口氣，“真舒服。”一清早的濕氣在熱水裏消失殆盡。
    “你不喜歡說話？”莫莫把和著香料的豬苓輕抹在頭發上，問著在旁一言不發的留春，又撥了點水，青絲潤如黑玉。
     “我以為小姐不喜歡說話，所以我就不知道說什麼好。”留春答著話，往桶裏加了點水。
    “我曾經喜歡，喜歡和二娘談天，現在葉府，除了你，我還真找不到說話的人呢。”莫莫把玩著濕濕的頭發，一圈一圈地繞在手指上，眼睛環顧著房內：“你說，葉府裏隻有兩位公子，沒有小姐，為什麼會有這姑娘住的繡房？”
    “我想，是老爺夫人為招待小姐準備的。”留春淡淡地回答。
    “我開始也這麼想，”莫莫拈了朵漂浮水麵的芍藥花瓣，“可我總覺得房內的東西，它們屬於另一個人，那位姑娘在這裏呆過很長時間，她離開的時候匆忙，忘了帶上它們。說不定它們也在想那位姑娘。”
    “小姐盡愛瞎想。”留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幾個月前，倒來過一位姑娘，是葉老爺的遠房親戚，在這裏住了段日子。”
    “後來呢？”
    “後來就回去了。我進府的時候，這房內的東西就這樣了。”
     莫莫不問了。也許月色總讓人迷茫。
    待留春替自己抹幹了身子，又加了衣裳。羅裙慢束，裙腰係以綢帶，襦裳輕撫，肩繞披帛。藕絲衫子藕絲群，羅衫葉葉繡重重，鏡中的莫莫分外嫵媚，微闔的眼裏嬌羞聚著甜蜜，臉上紅雲紛飛。一時讓留春也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