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一米五幾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俊兒開心地跑過去。她五官生得極好看，但外表看起來有些嚴肅寡言。
    “姐。”
    逄白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俊兒的姐姐，也就是這個福利院的會計。
    她溫柔地問道：“怎麼把門關死了？”
    俊兒的開心和憤怒，都隻是短暫停留在他的情緒表麵，所以他可以立刻皺起眉頭，毫不客氣地指著逄白，“他，他嚇我。”
    “逄白倒是不和他這孩子脾氣一般見識。
    會計衝逄白露出的笑，十分客氣卻沒什麼親和感，“您醒了。”
    “嗯！”
    “要是不嫌棄，就和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吧！看看有沒有能拍的素材，吃完飯之後您再回去，估計也來得及。”
    “好。”
    其實逄白還是不明白，腦溢血是內出血，那些血漬不可能來自周院長。而且五年前他還沒退伍，更沒成為紀錄片攝影師。他拿出手機，時間變回了五年前。
    難道一切都隻是錯覺嗎？
    像現實一樣的幻境和變得虛無的現實。
    他連到底自己是假，旁人是真，還是自己是真，旁人是假，都無法確定。變得尤為警覺，連風從耳邊拂過時，都試圖從耳邊呼嘯聲中辨別出周遭的細微聲音。專注和機敏，他一向擅長。
    食堂排隊打飯的隊伍擠得拚接起來的那排餐桌桌腳在瓷磚上挪動，時不時發出無力的呻吟。說是排隊，其實你擁我擠，恨不得下個就是自己。
    逄白有種趕集的錯覺，像極了自己曾經去知名夜市采風時瞧見的場景，人聲鼎沸，有幾個院民格外大嗓門兒，自己往前擠著，還怒目吼道：“講文明，不要插隊啊！”
    服務人員說道：“每個人都有，平均分的，不要搶。”
    逄白回頭看，俊兒已經拿著餐盤排在隊伍裏了。
    俊兒後麵是個年過花甲的高個老頭，那排煙被熏得黑黃的牙尤為醒目，拿著餐盤輕輕拍了拍俊兒的頭，“你說你吃飯又不長身體，又不長腦子，豈不是白吃了？”
    俊兒反正沒聽懂，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餓了就要吃飯，我們吃飯都不用花錢，你也是白吃。白吃有什麼不開心的？”
    逄白站在會計身旁笑了，會計也笑了。
    “您是他親姐姐嗎？”逄白問。
    會計搖頭，“我是他遠方表姐。”
    “他是怎麼進的福利院？”逄白見會計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變現出詫異，忙解釋道，“我想積累素材。”
    會計這才放下戒備，領著他往工作人員的小食堂走，“俊兒他爸死得早，俊兒小時候腦袋受了傷，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就扔下他跑了。大隊部隻好安排他到他姑姑家，結果在那就是每天幹活，幹不好就被打，有時候我們去走親戚也能看見他，吃飯從不讓上桌。他沒上過學，隻能出去幫人家打小工，賺的錢就被他姑姑家騙過去了，一分錢都不留。我到這上班，就請村委寫申請把俊兒接進來了。你要說他傻，他其實也聰明，會玩手機，會發語音也會打電話。他不認字，都是形象記憶。”
    會計將手機拿了出來，點開俊兒的微信聊天記錄，播放語音：
    “姐，姐，姐，我想吃魚，明天上班給我帶魚來。”
    “姐，姐，拖鞋壞了，買一雙拖鞋。”
    “姐，姐，姐，你明天上班給我帶肉包子，不要忘記了。”
    吃穿住行玩，俊兒最在意的五件事情。
    他在福利院幫忙做清潔，一天能賺幾塊錢，他的錢是會計幫忙保管，但因為采購需求多，一直攢不到錢。要是不給買就會發脾氣，但過一會兒就好了。
    逄白這頓飯吃得不那麼自在，工作人員太熱情了，用公筷幫他夾了好些菜。
    火鍋裏帶著雞冠的雞頭在湯汁推搡下震顫著，眼縫反射的身影中，出現了一個逄白熟悉的人。
    他抬頭看去，周莉出現在他眼前，手中的筷子抖了下，就這麼消失了，會計也不見了。
    無論是人的外在，還是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樣，變回了五年前的樣子。
    逄白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現在是五年前的十點整。
    等他出去時，所有人都像早上在陽台看見的那樣，無視他的穿梭。他們像是靈魂被抽走的軀殼，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
    逄白在福利院找了一圈，自己現在唯一的參照——俊兒——不見了。

    作者閑話：

    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隨緣吧！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