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亦無星。整個天幕黑沉沉的，像是被什麼人用一頂巨大的鍋蓋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站在路上，弄玉凝望著這天，待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時，連她都沒意識到，她究竟看了多久了。
    “這地方，不會忽然下暴雨吧。”
    金仙看了眼弄玉，沒說話。
    弄玉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金仙，我們一回來，便注意到了他們。同理，他們也必然會注意到我們的。”
    “姑娘想到了什麼？”金仙笑了笑。
    弄玉道：“我是在想，我們就這麼去，怕是正中了他們的圈套。”
    金仙又笑了笑，沒承認，但也沒否認弄玉所言確有道理。
    “那”，弄玉看著金仙，緩緩道，“我們還要去嗎？”
    金仙沒有正麵回應弄玉的這個問題，他淡淡一笑，一字字道：“姑娘既有顧慮，那我們不妨換個方法。這江湖之中，想要查探一夥人的底細，有時候，不直來直去反而更好。”
    順著金仙的目光，弄玉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弄清楚了金仙的意思。
    不管夜有多黑，這天，到了該亮的時辰，還是按時亮了。也就是說，這雨，耗了一夜都沒下下來。不過，那個他們救回來的青年，在曙色初現之際，便醒了。
    “這裏……”青年的眼睛很黑，當他看著弄玉時，眼中充滿了恐懼，“你是誰？”
    弄玉回頭看了眼，隻見金仙依舊站在洞口，他後背挺拔，看起來和夜半之時毫無差別。她收回了目光，笑道：“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呢，現在感覺怎麼樣？”
    青年目光頻閃，四下看了看，忽然道：“我不是自己要逃走的，是受人蒙騙。”
    弄玉沉吟著道：“這裏，地處石頭鎮鎮外的荒山中。”
    “哦。”青年目光閃爍，盡管尚存幾分疑慮，但也算接受了弄玉的解釋，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了下來。
    弄玉正打算說話，那青年的目中又一次現出了恐懼之色。這一次，較之上一次更甚。
    順著青年的目光，弄玉回過頭，隻見金仙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的身後。大概，那青年突現的驚懼，就來源於金仙吧。
    弄玉看著那青年，溫言道：“莫怕，是我們救了你。”
    那青年瞪著弄玉，半晌，目光投向了金仙，一字字問：“你，是他嗎？”
    金仙道：“是。”
    那青年怔了下，重傷的身體一下子有了勁，掙紮著金仙爬了幾步，還沒忘記行了個禮，認真道：“還請金仙救命。”
    金仙看了弄玉一眼，道：“你的傷還未徹底好，起來說話。”
    “多謝金仙”，那青年也看了弄玉一眼，才退回了原位。
    弄玉道：“昨夜，金仙發現你時，你已奄奄一息。怎奈石頭鎮實在是太小，我們的目標又太大，於是乎，便隻能將你帶到附近的山裏來暫歇。你這口氣算是緩過來了，也算是沒白救你。”
    “你從何處來？”金仙忽然道。
    弄玉看了金仙一眼，也問道：“為何會搞得一身傷痕？是和石頭鎮上忽然出現的外鄉人有關嗎？”
    那青年目光一閃，緩緩道：“在下本在距此處幾十裏的山中采石。”
    “你是天魔宮弟子？”弄玉截口道。
    金仙看了眼弄玉，弄玉做了個鬼臉，道：“我不問，你繼續說。”
    那青年勉強笑了笑，道：“姑娘詳詢，在下也就不隱瞞了，在下原本並非天魔宮弟子，是因為家師早年聽說天魔宮掌握了一項驚天秘密，便派我設法潛入天魔宮竊取。為了獲取天魔宮中人的信任，我廢去了自幼修習的功法，想盡辦法，總算是成功潛入了那采石處。”
    弄玉接口道：“你被人發現了？”
    那青年沒正麵回應弄玉的問題，他苦笑道：“無奈進出那裏隻有一條路，而那迷心大陣江湖之上無人能破，我雖掌握了一些消息卻一直無法送出。直到，昨日。”
    弄玉問道：“昨日？”
    金仙瞅了弄玉一眼。
    “是的”，那青年倒未多想，隻是繼續說了下去，“昨日，有高手潛入了山穀，被穀中發現之時那人早已離開。為了便於穀中弟子四下調查，少主便暫時撤去了陣法。”
    “所以，你才有機會逃了出來”，弄玉看了眼金仙，道，“這樣說的話，你就和鎮上突然出現的那一夥人沒什麼關係了。”
    那年輕看著弄玉，輕輕咳嗽了兩聲，皺著眉不說話。
    弄玉回頭看向金仙，換得金仙淡淡一笑。
    金仙自玉瓶中倒出一枚藥丸，遞了過來，緩聲道：“你既認得本座，想必聽說過錦梧丹。”
    “聽說過。”
    金仙道：“服下此丹，一個晝夜之內，你的功法會近乎消失，是以，接下來的一個晝夜，你一定要想辦法保護好自己。一個晝夜之後，隻要你未出事，非但你的內傷會痊愈，你的功法至少會進步兩成。”
    青年凝視著金仙，半晌，起身鄭重一禮，接過了那丹藥。
    金仙受了這禮，看了弄玉一眼，道：“我們走吧。”
    “走？”弄玉僅是略愣了愣，便點了點頭。臨走還不忘囑咐那青年：“你小心一點，若能活著，可要記得金仙的贈藥之情啊。”
    走出山洞，金仙看了弄玉一眼，輕笑道：“姑娘在想什麼？”
    “我在想”，弄玉道，“你那錦梧丹。”
    金仙一麵向前走，一麵笑道：“怎麼，姑娘也想要一枚？”
    弄玉沒理睬金仙的玩笑，她斟酌道：“那丹藥，一定很珍貴。”
    “怎麼這麼說？”金仙隨口應道。
    弄玉道：“金仙這麼問，一定是未注意到那人的神色。”
    金仙道：“總是一條人命，何況，是這樣的一條人命。”
    弄玉瞧了眼金仙，道：“金仙不會是聽了他的話，心軟了吧？”
    金仙沒有正麵回應弄玉的問題，他長長出了口氣，道：“之所以贈他一枚錦梧丹，是想讓他盡快遠離這裏。既然一開始救了他的命，便不能半途而廢。不管他所言究竟幾分真假，他還很危險，卻是真的。”
    弄玉想了想，問道：“我沒明白。”
    “按他所說，他是趁穀中混亂逃了出來，那便必有追兵”，金仙有意讓弄玉又想了想，才解釋道：“江湖各門派對發現間者一事都不會輕描淡寫。他，正是間者，又被發現了。況且，如若不是我們恰好去過那裏，你會輕易相信有人潛入了那個地方又脫身而走嗎？”
    弄玉道：“我懂一點了。”
    金仙道：“最有可能，是穀中有人故意將他放了出來。為的，便是尋找他幕後之人。”
    弄玉沉吟著道：“倘若這麼說的話，那一夥人來得太巧，反倒不像是他幕後之人了。”
    金仙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不好！那夥人怕是有危險！”
    “什麼？”弄玉一愣，不由問道，“你不是說，不管他們來石頭鎮的目的究竟為何，他們和我們救回來的那個人有關係的可能很小嗎？”
    金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當弄玉和金仙一道站在那個被那夥人買了個房子裏麵時，一切，都不需要回答了。
    “死了，居然都死了”，弄玉左右看看道，“這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金仙看著遞上的一具屍身，一直沒說話。
    弄玉瞧著金仙道：“在想什麼？”
    “姑娘說得對，確實是太狠了”，金仙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姑娘還發現了什麼？”
    弄玉愣了下，道：“還請金仙賜教。”
    金仙道：“這些屍體，除了都死得很慘之外，惟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反抗的痕跡。另外，殺他們的，是同一個人。”
    弄玉四下看著，疑道：“金仙若說這些人都沒有反抗的痕跡，我能看得出來。可是，金仙說殺他們的是同一個人……”
    “你有疑惑？”金仙看著弄玉，道。
    弄玉點點頭，道：“這幾個人顯然是被不同的兵器殺死的，金仙因何判斷，這幾個人死在一個人手裏？”
    金仙道：“很簡單，這不是幾種兵器，而是同一種兵器。”
    弄玉目光閃爍，不說話了。
    金仙沉默了半晌，才解釋道：“江湖中人，大多在修習功法的過程中會形成一些無形中的習慣。是以，哪怕是出自同門，使用同種功法，看起來也不會一模一樣的。”
    弄玉看著金仙，還是不說話。
    金仙道：“麻煩姑娘幫我個忙。”
    “你說”，弄玉眨了眨眼，道。
    金仙道：“聽那位掌櫃的說，他見過這夥人中的每一個。你現在去一趟那個酒店，請那位掌櫃的過來一趟。告訴他，我請他來認一認人。”
    “那好”，弄玉道：“你小心一點，我很快就回來。”
    金仙點點頭。
    弄玉才走出門口，忽然意識到不對，等她返回去時，恰好遇到一個黑衣青年破門而出，幾乎撞倒了她。
    “弄玉”，金仙的聲音出現在弄玉的身後，“你怎麼回來了？”
    弄玉還望著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半晌，才開口道：“金仙早就想到，會有人埋伏在屋裏，是嗎？”
    “嗯”，金仙隨口應著。
    弄玉總算是收回了目光，她沉吟著道：“那個人，是凶手嗎？”
    金仙搖搖頭。
    弄玉道：“你放他走，是故意的。”
    金仙笑了笑，道：“若不是你忽然回來，我還真沒個借口放他走。”
    弄玉嫣然道：“既然如此，你還得感謝我咯。”
    金仙道：“走吧。”
    “去哪裏？”弄玉眨眨眼。
    金仙道：“適才我請你幫忙，並不是隻為了讓你躲開的。”
    弄玉眼珠一轉，笑道：“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