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弄玉學琴的第五日，她的聽力較之以往似乎更加靈敏。靈敏得僅僅隻是隨著雨聲時而傳來的琴音，都能撥動她的心弦。
    暴雨之後，月上西樓。月下的滄情苑，仿佛徹底褪去了凡塵之意，神聖得不似凡塵之地。
    滄情苑，和神兵樓一樣，是琴心閣的禁地。
    ——不僅看上去毫無防衛，甚至安靜得連個人影都看不到的禁地。
    此刻，倒是也沒有人影，但有琴聲，金仙成韶的琴聲。
    月色華美。
    弄玉負手於院中，深深地呼吸，仿佛僅憑呼吸便能將這音樂複刻在腦中。半晌，她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決定離去。沒想到，她還未走到院門口，路卻被堵住了。堵她的人，正是她在琴心閣內惟一的“熟人”——清羽。
    弄玉僅僅看了清羽一眼，便準備繞過清羽離開。
    反倒是清羽瞪著弄玉，一字字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弄玉還未來得及答話，清羽已繼續說道：“此處乃是我琴心閣的禁地之一，是連我閣中弟子也不能隨意進出之地。即便你是掌門師兄請來的，你也隻是個客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弄玉還是沒說話，清羽的語氣倒是愈發篤定了：“你擅自進入滄情苑，便是犯了我閣中規矩，這一點，即便是我掌門師兄也不會遷就於你的。”
    弄玉搖了搖頭：她也許算不上個聰明人，但她絕對不笨。至少，清羽在她麵前，猶如一張白紙。眼見清羽越是著急上火，弄玉越是緩緩一笑，沒說話。
    清羽一下子火冒三丈，不覺便大聲道：“你，滾出去！”
    “清羽師妹”，清羽的身後有人接口道，“這是又有誰惹你生氣了！”
    清羽一下子回過頭，跺著腳道：“大師兄，你怎麼也偏幫外人？”
    “清羽師妹，金仙早就說過，若非他特意喚你，不許你進滄情苑。你應該還記得吧？”
    清羽瞪著弄玉，認真道：“這裏麵住的，是我的師兄，你說我能不能進！”
    弄玉看著已走近的成昊，微笑抱拳道：“想必這位，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成昊少俠了，久仰久仰。”
    成昊還了一禮，道：“適才下那麼大雨，姑娘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可讓我好找。”
    弄玉瞅了清羽一眼，嫣然道：“少俠找我？”
    “不是我找姑娘”，成昊微笑道，“是金仙有事要找姑娘。”
    “大師兄”，清羽截口道，“你說什麼？掌門師兄找她？”
    成昊看了清羽一眼，又看著弄玉道：“發生了些事情，金仙這才令我將姑娘找來一敘。我尋遍琴心閣都未找到姑娘，還以為姑娘出閣去了。”
    弄玉打量著成昊，目光落在那柄還滴著雨的油紙傘上，笑道：“麻煩少俠了。”
    清羽忽道：“大師兄，既然你要帶她進去，那我便也要進去，你可莫要阻攔於我，攔我也無用。”
    成昊看了弄玉一眼，道：“清羽，你可還記得，上次你非要進滄情苑，金仙是如何罰你的。”
    清羽微微一怔，“哼”了聲，道：“大師兄，你究竟帶不帶我進去？”
    成昊歎了口氣，道：“我當真是拿你沒辦法。”
    弄玉忽然注意到，那一直時有時無的琴音，就在這時，停了。
    金仙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仿佛將月光披上了身。
    清羽早已忘卻了瞪著弄玉，老半天，忽然聽到了成昊的咳嗽聲，這才微微一愣，回過了神，抬手行禮：“參見掌門師兄。”
    “清羽師妹鬧著要見你”，成昊瞧了清羽一眼，躬身一禮，道，“打擾你練功了。”
    “師兄”，金仙示意成昊免禮，繼而看向了清羽，緩緩問道，“抄完了？”
    清羽搖了搖頭，道：“掌門師兄，清羽聽說了一件事，待清羽說完了，一定回去接著抄那三百遍《研華真經》。別說三百遍了，再多抄三百遍都行。掌門師兄的安排，清羽絕不會有一絲二話。”
    金仙道：“進來說吧。”說著，轉身走進了房門。
    窗下有琴，牆上有劍，門口的香爐燃著價值不菲的檀香。弄玉打量著四周，竟不知不覺間站住了。直到，她聽到金仙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姑娘，過來坐。”
    坐在成昊身旁的清羽也隨著說：“你不過來，莫非還想金仙過去請你不成？”
    金仙看了清羽一眼，清羽注意到了金仙的目光，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弄玉才坐下，金仙已說道：“清羽，有話要說，隻管說便是。”
    “我聽弟子們私下議論”，清羽瞧了弄玉一眼，道，“今年魔道大比的目標已定了。”
    “是的”，接口的，是成昊，“正是因為這個，金仙準備親自去一趟。”
    弄玉接口道：“你們的事情，聽起來很緊要。但是，確是和我無關。找我來，難道也是為了這件事？”
    金仙看著弄玉，道：“姑娘可知究竟何為魔道大比。”
    弄玉沒說話，倒是一旁的清羽截口道：“這魔道大比每五年舉辦一次，為的，就是讓魔道諸派的年輕弟子有展現實力的舞台。換句話說，但凡門派中的年輕弟子實力愈強，那麼，此門派的整體實力必然優於其他門派。甚至於，在魔道諸派中脫穎而出。”
    金仙看著清羽，微笑道：“你說的沒錯，可見去江湖曆練是有用的。但，也不是全對。”
    清羽道：“不過是一群魔道弟子彼此爭鬥而已，掀不起什麼大浪。我怎麼聽著弟子們私下議論，金仙你為了這件事，準備出去一趟。”
    弄玉忽然道：“既然清羽姑娘說的並不是真正的魔道大比，那麼，究竟什麼才是魔道大比？”
    成昊看了金仙一眼，笑了笑，道：“看樣子，掌門你還未對弄玉姑娘講過。”
    金仙含笑不語。
    成昊道：“清羽方才說的，隻是現在江湖中人知道的魔道大比，而依據書中記載，最初，魔道舉行大比，為得是選出一個眾人服氣的領袖。”
    “就像金仙”，弄玉看著金仙，緩緩道。
    成昊道：“對，就像金仙。”
    弄玉收回了目光，斟酌道：“那，在金仙心中，今年的魔道大比為何如此重要？”
    “兩件事”，金仙截口道，“第一件，是九嬰的出現。而第二件，就是那位天魔宮的少主了。”
    清羽看看成昊，又看看金仙，懷疑道：“掌門師兄說的，是九嬰？九嬰不是上古之時便被天神收走了嘛。”
    “對”，金仙道，“就是九嬰。月前，它突然出現在流雲山脈，才月餘，已然將山脈附近的鎮子攪得大亂。顯然，魔道也得到了這個消息，還得到的比我們都快，這九嬰已然成了此番大比的最終目標。”
    成昊道：“金仙的意思是，九嬰的出現，怕是有蹊蹺。”
    “無論如何”，金仙看了眼弄玉，緩緩道，“那九嬰乃是上古凶獸，若不及時擒拿，定然將流雲山附近的一切攪得一塌糊塗。我等宗門中人，決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成昊道：“既然魔道大比已將九嬰定為目標，金仙若是這時出手，豈非給了魔道借口，若魔道諸派日後以這件事為借口找我等宗門麻煩又怎麼辦？”
    金仙道：“如若魔道之中有人能除了九嬰，我自然不會出手的。我不在琴心閣的日子裏，師兄全權代我行事便是。”
    成昊點了點頭，道：“金仙盡管放心，我明白了。”
    清羽忽然道：“我也要去。”
    “清羽”，成昊皺眉道，“你可算是說出你忽然跑到滄情苑來的目的了。”
    清羽橫了成昊一眼，看著金仙道：“掌門師兄，既然你要帶她去，就一定要帶我去。”說著，還沒忘記看了弄玉一眼。
    弄玉接口道：“清羽姑娘不擔心給金仙添麻煩，我倒是擔心的。不如，金仙帶清羽姑娘去，而我，金仙就不必顧及了。”
    金仙看著弄玉，緩緩地，笑了。
    清羽看看弄玉，又看了眼金仙，咳嗽了聲，道：“掌門師兄，你當然可以不讓我去。你別忘了，我可以自己偷著去。”
    金仙聞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回去收拾？”
    清羽眼睛都亮了，嫣然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成昊瞅著清羽的背影，搖搖頭，也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也先告退了。”
    “好”，金仙微笑點頭，緩聲道，“勞駕師兄了。”
    清羽和成昊一離開，整個滄情苑中又安靜了下來。
    金仙看著弄玉，半晌，笑著道：“姑娘聰慧。”
    “金仙還未說話”，弄玉道，“就先扣了我這麼大一頂帽子，也不管我能不能戴得了。”
    金仙笑了笑，道：“姑娘戴得了。”
    “我倒是多餘想問一句”，弄玉凝視著金仙，笑了笑，接著道，“金仙許可清羽姑娘隨同前往，莫非真的隻是因為擔心清羽姑娘自己跑去，不慎傷了自己的性命。”
    金仙沒正麵回應弄玉的話，他緩緩一笑，道：“聽到九嬰的名字，姑娘倒是毫不驚訝。”
    “有什麼可驚訝的”，弄玉道，“我雖孤陋寡聞，上古凶獸之名，還是聽過的。我還知道，上古凶獸出現在何處，何處必將大亂。金仙的顧慮，想必也在此了。”
    “不錯”，金仙點點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弄玉凝視著金仙，半晌，問道：“難不成，金仙認為，那九嬰的出現，和魔道中人追殺於我，和那所謂的魔道聖物失蹤，都是有關係的。”
    金仙微笑著道：“何況，姑娘也說，書上記載，上古凶獸出現之地必將引起大亂。於情於理，我都要走這一趟的。”
    弄玉沉默了半晌，道：“金仙的意思，我懂了。”
    金仙看著弄玉，點了點頭，道：“此外，即便我不將此事告知姑娘，姑娘一旦知曉，也會跟去。”
    弄玉道：“我一定要弄清楚魔道中人為何要追殺我。”
    金仙道：“還有一件事，方才不便講。”
    “請講”，弄玉看著金仙，認認真真應道。
    金仙道：“琴心閣的眼線傳回消息，天魔宮中確實是丟了東西。但那東西究竟是不是所謂的魔道聖物，又和姑娘有何關聯，現下還無從得知。”
    “何物？”弄玉問道。
    金仙道：“天魔玉露。”
    弄玉的瞳孔驟然收縮。
    “看得出，姑娘聽說過天魔玉露”，金仙看著弄玉，一字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