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真是好茶！”
    洪無斜倚在椅子上，眯眼品著茶。他習慣性地吹起茶水，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幾乎擠成了一團，開成了一朵菊花。
    “難得長老喜歡。”
    我微微一笑，亦低頭淺呷了一口。
    柔軟纏綿的香甜劃入口舌之中，隨著喉頭的吞咽，慢慢擴散開來。
    不知道鳳旭揚和玉無殤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果茶……
    “洪長老此次找晚輩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能有什麼事……老夫老了……半個身體都在黃土裏了……不過想在活著的時候，能和年輕人說說話，聊聊外麵的世界……否則要是踏進了地府，閻王問起來，我可是什麼也答不上。”洪無說著，唇邊吃力地揚起一個弧度。他微駝著背，一頭灰白的頭發將他的麵貌全部遮掩在了陰影之後。洪無說話的時候，語速極慢，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般。
    “洪長老哪裏的話……”我一揮手，小荷便會意上前添置茶水。
    隻見洪無慢慢抬起眼，抿著唇吃力地吹了吹茶水，臉上突然揚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小姑娘，這水，可是冷的。”
    小荷聽見洪無叫她，便回過了頭。待見到冒著青煙的茶水，和洪無說的話，當下一陣懵懂。然而，畢竟是王府裏頭出來的，哪一個不是乖覺的角？
    “是奴婢失禮了。”小荷說罷，微一矮身，便施禮退下了。
    偌大的大廳一時隻剩下我與洪無兩人。
    洪無也不言語，隻自顧自垂著頭，用力吹著那杯被他說‘涼了’的茶。
    陽光像一條絹細的河流，在凹凸的地麵上緩緩流過。樹影斑駁，仿佛那遊戲的一尾溜魚，靜靜遊動，在地上投下安靜的倒影。
    時間靜謐，仿若無物……
    “……女娃娃，你這一身功夫，是從哪裏學來的。”
    洪無眯起雙眼，光影交錯，在他臉上錯落出灰暗的陰影。他說話的語氣極淡，淡得近乎有些冷清。
    我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家師不過是一名默默無聞的江湖前輩罷了。”
    洪無問得漫不經心，似乎聽得也不怎麼上心。他不答也不動，隻捧著茶碗，保持著垂頭的姿勢。嘴邊不時發出“呼”“呼”的聲音。隻見她突然仰起了頭，‘咕嚕’‘咕嚕’地一口將茶水喝了個見底。
    “真是好茶啊……”
    “老先生謬讚了。不過是些粗鄙之物罷了。”我說著，淡淡一笑。
    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洪無卻是波瀾不禁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女娃娃，你想不想學點功夫呢？”
    “……不知，前輩有何指點？”
    “哈哈哈哈……”洪無突然笑了起來，那笑聲中注入了內力，聲如洪鍾，震得牆壁的粉塵也紛紛掉落。
    我的胸口突然一陣發悶，眼前黑白交錯。我的臉不可遏製地白了一分。
    此人內力深厚，僅靠一聲笑，卻當即將我的內髒攪在了一起。
    然而，正當我覺得要撐不住時。那笑聲卻忽然停了下來。我緩了緩神，卻突覺喉內翻騰起一陣腥甜，微一張口，一幕血霧就毫無征兆地飄散而出。
    “你體內積毒已深，若不及時救治，就要累至心脈。老夫剛才用內力將毒血散開。雖然做法粗暴了些。不過，能救你一命……”洪無淡淡說著，聲音卻不複往常的冷漠與矜持。
    毒？！
    我微一怔愣，下意識地抬起頭，注視起了坐在我眼前的這位老人。
    老人依舊駝著背，低垂著頭。一頭灰白的頭發，仿佛一幕帷簾，隔開了陽光和他麵目的接觸。
    “女娃娃，我看你根骨奇特，不失為一個練武奇才。從今開始，你就跟著我學習內功心法。”他頓了頓說道，“順便，也將你身上的毒，驅驅幹淨。”
    “前輩，你……”
    洪無緩緩抬起頭，一雙原本混沌不堪的眼珠‘忽的’折射出一抹精光。
    “老夫並無心收誰為徒。”洪無說著，垂下了眼簾，之前那雙精光四射的雙目，仿佛隻是一個幻覺一般，“既然你幫了影隊一個大忙，老夫自也要拿出些誠意來。”
    言下之意，如果我沒幫影隊這個忙，您老就任我自生自滅咯？我想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老夫傳授於你的此套心法，你萬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洪無依舊說得極慢，然而，那一字一句卻因帶著一份渾圓，竟直震得人心頭發顫。
    “若晚輩一不小心說了呢？”我微微側過頭，嘴角清淺一揚，便就這樣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
    洪無未曾想到眼前的人會如此有恃無恐。若是一般人，在得知自己身中劇毒，甚至幾乎危及生命時，怕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了……而眼前這人，隻是微一怔愣，便恢複了常態。
    “哼！老夫救的命，老夫自有辦法取回。”洪無說著，眼中不免掠過一絲倨傲。
    想當年，他洪無就是掌管生死簿的閻王。他一雙巧手，能殺能救，生死之事，不過反掌片刻，一念之間……
    “是嗎？”我嘴唇一挑，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是我師傅是個極護短的人，她舍不得的人，就連閻王也不敢搶……”
    此時。屋中……
    不知怎的，天突然變得陰沉沉的。小荷望了一會，好看的眉頭不禁拱了起來。
    “伊人還沒回來嗎？”
    一道男聲突然劃破沉悶的空氣，低低地落在小荷耳畔。
    小荷揚起眉，微一福身說道：“稟玉公子，小姐還在洪長老那。”
    “嗯……”藍眸一閃，望著遠方陰沉的天氣，仿佛在沉思著什麼。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空氣中突然飄來一絲暗香。小荷心下好奇，忍不住向玉無殤的方向微靠了一分。
    “你這小丫頭，在做什麼？”
    注意到小荷的動作，玉無殤一時好笑。怎麼這原本乖巧的婢女也學了伊人的模樣，精靈古怪的。
    小荷的眼珠子在眼眶裏‘骨碌’一轉，仿佛想到了什麼，突然眉開眼笑地說道：“……玉公子……小荷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什麼話不能講的。你講吧。”
    “公子，你可是有心上人了？”小荷問，一雙水靈的眼睛撲閃撲閃，直直注視著玉無殤，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
    “嗬嗬……你這小丫頭，怎麼想這個？”玉無殤揚唇一笑，眼角不覺顯出的紋路，像一隻突然振翅的鳳蝶，蔓延出諸多風情。
    繞是小荷見慣了，此時心髒也不禁‘撲通’跳了一下，俏臉當即漫開一抹緋紅。
    “小荷是見那巧兒姑娘天天來找公子。巧兒姑娘那麼漂亮的女子，公子怎麼就不上心呢？”被玉無殤的笑震得有些發暈的小荷，低頭喏喏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你公子我沒有上心？”
    小荷想了想說道：“以前，小荷在王府裏，王府裏的姐姐告訴小荷。若是喜歡一個人，就會時常惦記著那個人。想著她，念著她，關心著她……
    如果她開心了，哪怕隻是遠遠看著，也會跟著她一起笑。
    如果她不開心了，就算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最後還是會覺得自己太無能。
    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每做一件事都會先想：對她好不好，做了她會不會開心，然後再去做。
    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看著一支筆，一張紙，哪怕一片葉子，也能想起她，總覺得和她有什麼關聯……”
    “……但公子對巧兒姑娘，並不是王府那些姐姐說的那樣的……”
    小荷自顧自低頭說著。卻不見……
    黑暗裏，玉無殤漸漸失去了笑意的嘴角……
    雲終於受不了雨水的重量，落了下來。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擲地有聲……
    ………………
    她在你身邊的時候，她是一切。
    她不在你身邊是時候，一切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