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讓悶熱的鹹陽城涼爽不少。
    婚期被改，那些原打算回宮的貴人們也紛紛往後拖延了時間。若水看著冷清的鹹陽宮，心中又莫名的惆悵起來。
    公主失蹤已近十日，也不見他過問過什麼，依舊如往常般在鹹陽宮裏穿梭行走。
    若水知道他不喜女色，但他那孤單的背影總是讓她心疼。也許他是在乎她的吧，不然為何會對她說出那些話，為何會擁她入懷？
    但，他懂她嗎？
    那公主逃走也是對的吧，這鹹陽的深宮已不需再多一顆不安的心了。
    如此，像自己這般留在他身邊，也是幸運的吧……
    夜已深了，若水看著明淨的天空，守著鹹陽宮的那盞燈。
    明日，明日又會如何呢？
    著平靜的天空下等待她的到底又是什麼呢？
    由於來了好事，若水便告假一日躲在小屋裏休息，閑來無事，便繡起花來。
    “姐姐！姐姐！”
    窗外傳來幾聲低呼。
    若水停下手中的針線起身開窗，迎來的是一張燦爛的笑臉——小雅。不待若水開門，她便從窗戶翻了進來。
    若水微微一笑，拍拍她的頭，道：“鬼丫頭。”
    小雅吐吐舌頭便大搖大擺做到若水的榻上，拿過一旁的針線有模有樣的繡起來。
    “怎麼？今日為何不見妹妹問大王的事？姐姐可是準備了很多。”若水打趣道。
    “姐姐又尋小雅的開心了。”
    若水看著小雅撅起的嘴，不禁笑出了聲。
    自從遇見小雅後，這丫頭總會溜進鹹陽宮來，纏著若水問關於大王的事。許是這丫頭也如她當初一般被那張英氣逼人的臉迷住了吧。
    “若是小雅走了，姐姐會想念小雅麼？”小雅突然低聲問道，似乎有絲哽咽。
    “嗯？會。”
    一時，小屋裏安靜下來，兩人誰也不再說話。
    其實這宮裏。聚散離合早已不能讓若水再有任何傷感，她的心早已不屬於她，甚至連她自己，她都不知道是誰的。
    這深宮終是讓自己那顆躁動的心平靜下來了吧，終是可以忘卻凡世的一切了吧，但是，對他的那絲絲情愫，又該何去何從呢？
    “小雅也會日日思念姐姐。”
    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但若水還是挺得清清楚楚。
    她拉過小雅的手，柔聲道：“妹妹在宮裏隻安安分分守著自己的就夠了。”
    小雅點點頭。
    “萬不可與人針鋒相對，凡事都謙讓幾分。”
    “隨時提放身後小人，遇事多思索思索，萬不可輕信他人。”
    “宮女們說長道短。妹妹隻管聽聽便可，謹記不可在宮裏散布。”
    “若是有人欺負妹妹，妹妹可來告訴姐姐。”
    小雅聽完，“撲哧”一笑，說：“姐姐如此溫柔，難不成還會打架？”
    若水一愣，旋即一笑，點點頭道：“妹妹可要記得姐姐的話。”
    “小雅銘記在心。”
    說完，小雅便起身離開。
    看著她園區的背影，若水隻得苦笑，歎氣，這深宮不知會把這單純的孩子打磨成什麼樣……
    但願，下次見麵時，還能見她有這般純潔的笑。
    晚膳後，熱氣漸漸散去，一絲絲涼風拂麵而來。若水靠著窗台看著天一點一點暗下去。
    下腹的陣痛讓若水不禁皺起了眉頭，而視線也越來越模糊，身體也越來越沉重。
    她緊貼著牆壁，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意識一點一點消失，黑暗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若水緩緩地閉上眼，倒在地上……
    次日，魏國使者來報，公主已尋到，送親部隊將於明日進入鹹陽。
    同時，太後也派使者快馬加鞭來報，五日後返回鹹陽。
    “鹹陽，終於開始熱鬧了吧？李斯……”嬴政站在城牆上，俯身看著腳下的鹹陽城，衣帶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
    若水低著頭在鹹陽宮裏走著，魏國公主到了，便要離開鹹陽宮去伺候她了吧。
    心裏微微泛酸，眼前似又浮現他的樣貌。
    “哎喲，若水！趙大人四處尋你呢！”迎麵而來的一宮女高呼道。
    若水皺了皺眉，心中閃過一絲慌亂，難道……被發現了？
    趙高依舊是蒼白的臉，布滿血絲的雙眼，嘶啞的聲音冷冷對若水說：“大王派我來告訴你一聲，魏國公主那不用去了。”
    若水一愣，詫異的看著趙高，心越發不安起來。
    “公主不喜鹹陽宮女。”
    趙高繼續冷冷說著，把臉扭到一邊。
    “勞煩大人了。”
    趙高輕輕“嘖”了聲，也不再說什麼，若水也就行禮離開了。
    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但……
    真的要背叛嗎？
    頭頂的烏雲壓得若水喘不過氣，心中的糾結也讓她掙紮難熬。
    “若水姑娘。”
    若水一驚，忙反應過來，看見是李斯在喚她，連忙行禮。
    李斯微笑著擺擺手，道：“不必如此。同是為大王做事，姑娘不必如此。”
    若水點點頭，道：“大人難得又如此清閑的時候，竟也再次閑逛。要人看見定要說大人的不是。”
    “嗬嗬。姑娘責備的是。”
    “大人又說笑了。”
    “姑娘聽聞太後五日後回宮麼？”
    若水心一顫，忙道：“方才聽幾位姐妹談過，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李斯“哈哈”一笑，道：“無事，無事。”
    看著眼前這個眼小如鼠的男人，若水不禁有些害怕，他那話裏有話的言語也讓她的心狠狠的不安起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的心事早已被李斯看透。
    包括，作業的一切。
    微一發愣，李斯便上前一步貼近若水耳邊，低聲道：“姑娘切要小心身邊之人。”
    身邊之人？小心身邊之人？若水正要開口詢問身邊之人是何意，不想李斯微笑揮揮手，轉身離開。
    “姑娘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李斯。”
    若水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層層宮牆裏，又想到他剛才的警告。
    小心，身邊之人……
    魏國公主進宮後便不再露麵，若水也不曾見她的樣貌，相比一定是位美若天仙的少女吧。
    婚期被訂在一個月後。接著，太後與長信侯回宮，冷清的鹹陽宮瞬間便熱鬧起來。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轉眼，便是大婚之日。
    若水與鹹陽宮的宮女一早年為他換上禮服。她不敢看他，怕這一看，自己又會淚流滿麵。
    第一次親身體會到痛徹心扉的感覺，親手給心愛的人穿上禮服，可新娘卻不是自己……
    若水能噶虐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心裏不禁又想到他的吻，他有力的懷抱。
    一時，心裏更是痛苦，鼻子一酸，淚就“啪嗒”滴在手背上。
    身邊的幾個宮女詫異的看著她，大婚之日，這是不吉利的。
    “你們先退下，寡人與若水有事要談。”他低聲吩咐道。
    宮女們離開了，偌大的房間，安靜得讓若水有些手足無措。他沉重的呼吸緊緊包裹著她，壓抑，難熬。
    “有什麼要對寡人講的麼？”他緩緩開口。
    若水搖頭，輕咬朱唇，要對您講什麼？又怎樣對您說明著十年的情？您是大王，而我隻是一不起眼的宮女，能在您身邊就知足了，又如何去向您要求更多？
    大王……
    若水隻是不願見您和您不愛的人成親，不願見您在這宮裏孤單一人。
    大王……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低聲道：“若水，真的沒有麼？”
    她沒有抬頭，隻是更堅定的搖搖頭。
    他走過她的身邊，推開殿門，道：“若有難處，隻管告訴寡人。”
    若水站在原地，耳邊回響他的話語，與幾日前李斯如出一轍。
    心越來越不安，難道……
    若水沒有去鹹陽宮參加冊妃儀式，一個人無目的地在宮裏漫步。
    不想，卻迎麵撞上了李斯。
    若水心中愈發詫異，似乎最近走到哪裏都能遇到他。
    “李大人。”若水不情願的向他行禮。
    “姑娘又多禮了。姑娘為何也在此閑逛？”
    “大人不也是在此麼？”
    李斯一愣，旋即“哈哈”一笑，道：“李斯實不喜熱鬧。”
    “若水亦是如此。”
    “姑娘真是能說會道，幾句話便說得似乎是李斯的不是了。”
    “若水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姑娘可還記得李斯的話？”
    若水點點頭，身子一緊，不知李斯是何意。
    “李斯奉勸姑娘一句，切不可隨意相信身邊之人。”
    “若水愚昧，不知大人之意。”
    “李斯也隻是給姑娘提個醒，姑娘記著便可。”李斯微笑著說。
    若水點點頭，道：“多謝大人。”
    李斯擺擺手，便大步離開了。
    鹹陽宮的禮樂聲音樂傳入耳中，李斯的話也不停在耳邊回響。
    若水抬頭看著頭頂的藍天，眼淚又慢慢滑落。
    回鹹陽宮時，冊妃儀式早已結束，若水習慣地靠著窗站著，看著鹹陽宮的燈火一點一點熄滅。
    他的新婚之夜，若水一夜無眠。
    一大早，若水便與鹹陽宮的幾個老宮女為大王和公主更衣。
    若水怔怔的看著公主那張俊俏的臉，心裏連連驚呼。
    怎麼，怎麼會是……
    小雅？
    “娘娘。”若水輕聲喚著。
    “姐姐可別如此。”小雅抓住若水的手，急忙說道：“小雅一直覺著對不住姐姐，姐姐可莫怪小雅。”
    “娘娘言重了，奴婢……”
    “姐姐不用如此，小雅在鹹陽宮這幾日還多虧了姐姐照顧，姐姐就是小雅的親姐姐，姐姐可別稱小雅娘娘，這可委實讓小雅難受。”
    若水點點頭，便不再開口，專心為小雅梳著新娘頭。
    心裏竟莫名添了幾分失落。若水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和小雅的臉慢慢重疊，想到昨夜小雅與他的春宵一夜，心裏酸酸的，愈發不是滋味。
    “若是宮裏有人欺負姐姐，姐姐隻管來告訴小雅，姐姐不用害怕。”小雅扭頭看著若水，依舊是單純的微笑。
    “多謝娘娘，奴婢不敢當……”
    小雅張張嘴，似乎要說什麼，但卻還是沒講。
    若水也頓覺尷尬，匆匆梳好頭後，便退出大殿，心想幸好小雅隻在鹹陽宮一夜，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
    清風襲麵，若水生生呼吸一口氣，肺腑一片清涼。
    停下腳步，取下腰間若陽的香包，心一陣絞痛，姐姐的樣子若隱若現。
    “姐姐，一定要等若水。若水死也要救你……”
    鹹陽城城樓，嬴政負手而立，狹長的丹鳳眼微眯著眺望遠處。
    “大王交待之事，臣已辦好。”李斯低聲說道。
    嬴政沒有回頭，輕輕的“嗯”了聲。
    李斯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君王，心裏竟有些恐懼起他來。
    他從來不敢去揣測這個大王的思想，這個外表冷酷，話不多的大王，李斯是從心裏畏懼的。
    空氣裏似乎彌漫著血腥味，李斯看了看自己顫抖的雙手，痛苦的閉上眼睛，嬰兒的啼哭聲充斥他的耳朵。
    “李斯。”嬴政低聲喚道。
    “臣在。”
    “寡人是否太凶殘了？鹹陽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啊。”
    李斯沒有回話，要說凶殘，自己才是最凶殘的那個吧。
    “那兩個嬰孩安葬好了嗎？”
    “臣已按大王吩咐的做好。”李斯頓了頓，又道：“若水那裏……”
    嬴政心猛的一顫，轉身看著李斯不語。
    李斯也知趣的不再開口，目光越過嬴政落在離鹹陽城外不遠的驪山上。
    嬰兒的啼哭聲久久回響在耳邊。
    “李斯，寡人似乎，真的該行動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轉眼，便隨風散去。
    但李斯明白，殺戮就要開始了，鹹陽城，又會是一片血海吧……
    秦王政九年春的鹹陽似乎特別熱鬧，玩家燈火通明，百姓都出門慶賀新年的到來。
    鹹陽宮亦是熱鬧非凡。
    若水看著眼前堆成山的布匹，心裏暗暗叫苦。
    原來自從小雅去了昭明宮後，每隔一段時間便派人送來一些布匹，尤其近幾日，更是每日不間斷的往若水的屋裏堆。
    若水無事時便去昭明宮看看她，陪她說會兒話。雖說當了娘娘，又是公主出身，這丫頭還是調皮得緊，幾句話便讓若水開懷大笑。
    一不小心，又瞄到腰間的香包，若水的心一緊，隻有三個月了。
    姐姐……
    秦王政九年三月，春暖花開。
    若水看著倒在地上臉色蒼白的若陽，心狠狠的抽搐著，眼淚又止不住的湧了出來。
    若水責怪自己沒用，明明說好要救姐姐，但……
    “若水姑娘，東西呢？”嫪毐冰冷的聲音在若水身後響起。
    若水扭過頭，瞪著眼前這個麵容憨厚的男人，低聲道：“到時自會給你。倒是你說過要照顧好我姐姐……”
    嫪毐冷哼一聲，繞過若水，一把拎起若陽，道：“你姐姐不是好好活著麼？”
    許是嫪毐的動作驚醒了若陽，她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漸漸落在若水身上，她渾身一顫，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但卻沒發出絲毫聲音。
    若水的心又是一陣抽搐，不忍再看若陽的樣子。
    “我會盡快將東西帶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嫪毐大笑著看著若水離去的背影，滿臉厭惡的將若陽扔到角落。
    陽光明媚得有些虛幻，若水漫步在宮裏，繞過層層宮牆，穿過道道宮門。
    眼前交替著浮現嫪毐陰險的嘴臉和姐姐那虛弱的樣子。
    三月之後，便是大王親政之時。
    真的要背叛他麼？
    但姐姐……
    鹹陽宮正殿的桌案上，放著大王的玉璽。
    若水靜靜的看著它，掙紮著，隻要將它給嫪毐，便可救姐姐，但……
    如此，自己便不是罪人了麼？
    是大秦的罪人……
    “若水姑娘，需要在下幫忙麼？”
    若水一怔，身後傳來李斯低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