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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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寫得比較早……又是還沒寫完的……也摳上來湊湊字數吧[咱太惡劣了==|||
這個……前前後後沒有半點改動官方背景故事的……SO~很清水很清水很清水……
於是咱想把這篇扔到前麵的章節裏去啊啊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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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
斯年的雨,來得特別急。立春剛過,乍暖還寒,便是滂沱大雨從天際傾瀉下來。
傳說春雨,是上天傷心時掉下的淚珠。若是淺淺淡淡的愁懷,天底下的人大可飲幾盅春酒,悠悠的候著金風帶來的豐收,但若是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哀傷,則要帶來大洪災了。洪災過後,則是三兩年的艱難時世,然後又是幾年的大豐收……如此,周而複始。
可怎麼連長安也像煙雨江南一般多愁了?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雨,已這般洶湧,但今夜長安之內卻有千百種不同的歌舞笑聲同樣的一起不停,直要把千萬楊柳甘露撒落凡間的聲響掩蓋。
全因今夜是除夕。
除夕,古往今來便是闔家團聚的喜慶日子。今夜有酒今夜醉,何妨先拋開身後諸般?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少年立在橋頭,雙手扶著一輛破舊不堪的柴車。柴車上躺著的是一個枯槁老人,歲月的軋痕在老人的手上、臉上縱橫交錯,還有,微弱卻不竭的聲聲痛苦呻吟。少年沒有多餘的手去撐起一把傘,而且,也缺少買傘的錢,隻好不知從哪兒找來一些幹蘆草——隻是現在已盡然濕透——編成了一張窄小的席子,剛好能遮蓋老人枯木一般的身體,而自己,則是把身體稍稍前傾,用自己的身體為老人的臉撐起了一把傘,讓綿延雨滴肆情敲擊著自己單薄的後背。
“小……皮啊,別……別管師傅了,”老人十分吃力緩緩說道,“我的病,不……不是我惹得起啊……”老人這一句話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身體仿佛又陷進了柴車幾分。
少年不語,稍事休息,繼續把柴車往橋頂上推。過了這道坎兒,那邊,就是長安城了。或許在那邊能找到一處落腳的地方?或許在那邊自己的皮影手藝活兒能更受些歡迎?又或許在那邊可找到能醫治師傅的大夫?可是早已知道師傅得的不是普通的病呐……兩師徒先下缺少的東西太多了,吃的、穿的、住的,還有——
錢。
於是少年懷揣“治好師傅的病”這一個看起來似乎無法完成的“夢想”,從南方一路北上,直到腳下的——長安城。
其實少年小時候便在距長安城不遠的大唐南一個釀酒作坊裏當著一名小學徒,隻是雖國境連年頻出事端,戰事紛亂,但在此地的商業竟還算興盛,工作繁忙,便從來沒有機會涉足這紛繁的都城。
[除夕]
少年沒有料到長安城的近郊,在除夕之夜竟還有這份寧靜,於是尋了一處老鼠蟑螂不怎麼光顧的院牆的門簷下——也不管得是擋住了誰家的門了——把柴車盡可能的靠近簷下,坐下,頭抵著柴車的橫轅上,昏昏沉沉的睡下了。耳畔隱隱還有些許和緩的琴聲,更是催著少年快快入眠。
守歲家家應未臥,相思那得夢魂來。
少年一時就忘了那個守歲的習俗。去年,去年的去年,與師傅月下耍弄著皮影,走過了子時;去年的去年的去年,與雁書啃著上一年秋天收成的醃青梅,迎來了新年。
雁書?雁書?雁書。雁書……
不知道少年在夢裏夢見了什麼,寫在他臉上的,是愁顏。
……
“嘿,醒醒。”
感覺到有雙溫暖的小手在拍著自己的肩膀,少年睜開惺忪的眼,迷迷糊糊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突地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啊!對不起,我這就走。”少年道是自己借宿在別人的門簷下,現在那戶人家有意見了。想及此處便要拉起柴車走進無限風雨中。
“哎,等一下。”
少年腳步停下,這時才清晰了看清這個人。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受製一把油紙傘,雙眼水靈,眼珠像泛著淡淡月光的烏色寶石;麵容清秀可愛,無需刻意便露出的笑容十分好看。
“哥哥你……沒有地方住?”
少年一愕,點頭。
“那快進來快進來,淋雨會生病的。”
少年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咳,你真麻煩!站在這兒等一等啊。”女孩讀出了少年的心思,大聲把爹叫喚。此時琴聲戛然而止,然後見一個中年男子步了出來。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又看了看柴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淡淡問:“這位是……。”目光所指,是老人躺著的地方。
看著這中年男子,少年不知怎的想到了一個從前從說書人嘴上聽來的一個詞——虎落平陽。
此時少年說話反而利索了:“這是我的師傅,不久前得了一種怪病,病的很重,我便開始四處找大夫。可是從前咱們的皮影戲沒掙幾個錢就都被師傅花……花光了,所以沒有大夫……所以我帶著師傅從南方北上,一來可以避避南方的潮濕天氣,二來也可一路用皮影戲賺回幾個錢。適逢今日大雨,我們無處可住,剛好路過此地,便……打算借貴宅門簷避雨一夜,明天便會啟程離開。”少年話語字字斟酌,倒不太像個遊方皮影師。
原本少年不是一個臉皮厚的人,隻是現下關及了師傅的性命安危了。
中年男子還是那副語氣:“這病可會傳染?”說完突然芊芊笑了一下,似在自嘲,但雨朦朧了兩個孩子的視線。
“爹!”女孩嗔了一聲。
少年原地跳躍了幾下,手胡亂在空中擺了幾下,剔透水珠從褐黃的發梢上紛揚灑落下來。
“看我,不是好好的?”
“是呐,是呐。”中年男子緩緩應答著,看著少年,臉上現出了明晰的笑容。
少年本以為這是位嚴肅、冷漠、難以相處的叔叔,沒曾想到他的臉上也能勾勒出這種溫暖。
“咱家雖小,但還是能多容納兩個人的。進來住下吧,今日是除夕呐。”男子輕拍了女孩,他的女兒的肩膀一下,回頭走進了房裏。不久,清越的琴聲再次響起。
少年原本隻打算在此門簷下避上一夜雨,明日一早雨消停了,便找一處像破廟什麼的地方先住下,沒想過還能住上這像樣一點的房子——盡管城郊的都是些窮苦人家,但起碼有一處好——有人氣。
他曾聽江湖上一些遊方道士說過,患病的人最忌諱居住在什麼地方?陰寒之地,寒毒透骨,病添三分。而寺廟,因為被百姓看做是一塊風水寶地,在其內的什麼靈牌就不用說了,還有附近的墳墓……想起諸般,連他一十一歲的少年也不禁心裏發毛,於是這麼一想,少年索性厚下臉皮,不再推脫。
女孩清甜一笑:“進去吧。”說著把不大的傘移過頭頂,身體也隨之緊緊挨著少年。
少年畢竟是個少年,心中一跳,臉上飛紅——還好是在夜裏,誰也看不見。
“哥哥叫什麼名字?”
“……皮影。”
“那我喚你皮哥哥……不不,太難聽了……”皮影暗裏尷尬一笑,一邊使勁把柴車一方稍稍托起。地麵坑窪不平,不至於太過顛簸。
“……影哥哥好了。我叫水盈弦,喚我弦兒就可以了。”
“皮影半晌不語,良久才答應了一聲。
“嗯。“
……
皮影了解到這院子住著的其實是兩家人,一家是弦兒和她的爹爹,就是剛才的那個中年男子,奏得一手好琴——至少皮影是這麼認為的;還有一家似乎是祖孫倆相依為命,祖母姓羅,孫子喚作不歸。兩家人關係密切,勝似一家。恰好他們都是好人——這是皮影的想法——家雖貧窮,卻還是不遺餘力地接濟了“落難“的師徒倆。
一時,之前路上在皮影腦海刻下的那些圖畫,燒殺搶掠貪,都變得模模糊糊不真切起來了。
忽的記起許多年前那天,他與雁書,也是與眼下的淒涼境況有些相似。那時他倆被裹挾在逃難的人群中,隨波逐流……
不久,便失散了,從此杳無音訊。
星霜荏苒無音訊,煙水微茫變姓名。
柴棚下燭火明滅搖曳,皮影憶起往事辛酸,差些要停下了手中的活。晃了晃頭,定了定神,繼續把碗中的餃子送向師傅的口中,但見師傅已然昏睡過去。皮影不慌,想來這樣的情況他也遇到了不少,隻是輕輕苦澀一笑,歎了口氣,把粗瓷碗放在了一旁。
看著這粗糙瓷碗,皮影又不禁想起了剛才捧著這碗雪瓷一般的小手。粗瓷碗與緊貼著的一雙小手對比,是更加顯得醜陋了。不歸長得太是俊秀,俊秀得遠超越了他自己的年齡,然而麵相卻又是稚童無疑。他的美……不歸詭異的丹紅眼眸、銀白長發與這種美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皮影乍見時誤以為他是一個女孩兒,若不是後來不歸怯怯說了幾個字時,那種清晰的男孩兒聲調,自己以後就要出醜了。
不歸呐,太過驚豔了。
皮影連忙打住,腹誹著自己漸行漸遠的思緒。
[青梅]
雁書與之皮影,是小時好友之間時空也無法切割的友情;師傅與之皮影,是少年時期傾心教授的淳厚師徒情誼;而羅婆婆與之皮影,則是對萍水相逢陌生人為己施以援手濃烈的感恩之情。
而羅婆婆隻是說——好好的對待他人,就是好好的對待自己呐。這句話淺顯,卻不重不輕的在少年皮影心中留下一擊。
除夕過後羅婆婆留下了皮影師徒,至今已近半月。屋內局促,皮影便與師傅居在柴棚之下。年道荒難,寒門不易,每日日落後皮影便帶齊耍皮影的家夥上到城內的繁囂集市,用賺得的錢買上一些饅頭麵條帶回去,不再麻煩羅婆婆。長安果然是個不一般的大都城,人們出手大方得很,每日賺得的錢竟能有不少盈餘,雖買不起名貴藥材,但上濟世堂買幾帖益氣固血的藥倒還湊合。師傅的病沒再加重,日漸好轉,喜極了皮影。
這些時候,皮影又知道了不歸與羅婆婆並不是祖孫倆。不歸自幼父母雙亡,作為保姆的的羅婆婆便擔起了撫養不歸的責任。不過盡管如此……
不過盡管如此,不歸還是幸福的。他有家,有教授他琴棋書畫的叔叔,有給予他悉心照料的婆婆,有當他受欺負時那個安危他的夥伴。而自己……
而自己那沒有絲毫印象的父母早早命喪戰亂之中。曾經有那麼一段時候是無憂無慮的。那是一段陽光普天而降的日子,黃發垂髫,怡然自樂。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個微妙的眼神,都能引起自己心底持久的快樂和戰栗。
這兩年雖跟隨著師傅學藝,卻始終找不到從前那種感覺。
那羸弱氤氳香甜的回憶,早已崩塌。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為蒼狗……
皮影甩甩頭,割斷了自己的那些消極。
與水盈弦相比,皮影更喜與不歸相處。在水盈弦的麵前,自己隻能做一個傾聽者,說話的總是水盈弦,自己隻能說些諸如“嗯”“對呀”之類的詞語。不歸與水盈弦年齡相仿,比她要大上幾個月,可在她麵前卻更像是一個弟弟的存在。皮影偶爾會想,要是青梅與竹馬的性格對調一下,可能不錯,不歸太過害羞靦腆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嗬,將來不知可會如自己與雁書一般……
但願。
沒有流星,少年皮影對著半月久違水淋淋的夕陽默默許了願,少年美好的笑,不經意間溢了出來。
“影……影哥哥,我回來啦”身後突然甜甜的有了一聲。
是不歸回來了。不歸的靦腆,可是連說話都是怯怯的,聲音也是細弱無聲的呐。可自從自己在這兒住下以後,每天黃昏不歸從私塾回來以後卻總是先與自己打一聲招呼。皮影沒想透。
不歸卻是越來越與皮影熟絡了,兩人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多。其實不歸原不像表麵的那樣靦腆,還略略有些膽兒小,隻因鄰家的孩子總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排斥、嘲笑與戲弄他,長此以往,在外人麵前的不歸變得自卑與自閉。
那個莫名其妙的原因,皮影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叫——妒忌。女孩妒忌他的異常奪目。不管她們是如何精心打扮自己,隻要有不歸的出現,因為那種毫無修飾的美,她們總是黯然失色;竟連男孩也妒忌起不歸來了,而且比女孩子做得更狠。他們妒忌的不僅是不歸無雙的容顏,還有不歸的才華橫溢:學識出眾,琴棋書畫樣樣精湛。
是呐。不歸,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
皮影突然自問,這樣的生活,真的幸福?
皮影回頭,突然怔住了。他看見不歸原本光滑的額上突兀的多了幾個小包,還有夕陽映射下兩道泛著淡金色的淚痕。
皮影輕輕用手在不歸絲緞一般的小臉上,為他小心翼翼擦拭著淚痕,口中嗬氣輕吹著冰雪上鑲嵌著的幾顆核桃。“怎麼了,又是誰欺負你啦?把你打成打傷成這樣子?”
不歸驀地出神地望著皮影,稚氣的臉、清澈的眼眸變幻成了一泓湛藍深邃的湖。忽然咧開嘴,笑了。
不歸不知道他這一笑,竟讓皮影看癡了。
皮影卻不知道自己,早已讓不歸癡了。
“沒事呢,回家的時候讓這幾顆東西砸到額頭了。”說著不歸攤開手,裏麵是幾顆泛著瑩瑩水光的青梅。“我怕掉下來別人踩了,帶了回來。”
皮影早已習慣了在自己麵前不歸的善言。“沒事就好。疼嗎?”
“疼呢!”不歸像突然想起些什麼,又補充道:“不過現在沒事了。”說完又是一笑。
青梅?青梅?
青梅本該是夏末秋初收成的,怎麼今年初春就成熟了?皮影細細想著。
或許這就是——緣?
見不歸又從房裏跑了出來,對著皮影攤開了手:“洗幹淨了。影哥哥,吃吧。”說著還沒等皮影說什麼,一口咬了一顆看起來青得發藍的梅子。
“噝……酸的,不好吃。”不歸嘴巴都要歪了。
皮影笑著接話:“本來就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釀酒的。”
噫?
“本來就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釀酒的。”
嗬……好熟悉的一句話呐。
皮影定了定神,問:“家裏有陶甕嗎?”
不歸想了想,搖搖頭:“好像沒有。咦?影哥哥要做什麼?”
皮影一笑,道:“釀酒,很好喝的青梅酒。”
“啊?”不歸臉上的表情有些許奇怪,“叔叔說……叔叔說,小……小孩子不可以喝酒的……”臉上竟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皮影見不歸說話又變得結巴了,眼神中竟然有了一點慌亂:“這些酒,和你叔叔說的那些不一樣呐,不信的話我和你問問叔叔去。”
說完皮影突然在心裏笑了,不歸麵前的自己又變成了小孩子一樣的性格了。
“我……我信,影哥哥的話我當然相信了,影哥哥是不會騙我的。”
皮影莞爾,手撫了撫不歸的頭,說道:“當然了。”然後似靈光一閃,續問到:“我記得家裏,好像有一隻閑置的陶茶壺吧?”
不歸想了想,點頭。
“那就有辦法了,我們進房裏去吧。”
不歸小跑著跑進了房子,皮影一愕,慢慢走了回去。
“喏,影哥哥,就是這隻了。”不歸手上舉著那隻閑置的陶茶壺,迎麵向皮影說道。
原來不歸是想到自己心裏所想。皮影接過茶壺,說:“先問一下婆婆吧。”
……(話說這段寫得我好痛苦啊~!)
皮影用自己的錢上集市買了五兩白酒,二兩冰糖,熟練地把冰糖碾碎。然後把洗淨的青梅、冰糖和白酒倒入茶壺,蓋好壺蓋,從桌上抄了一支蠟燭,點燃,以融化的蠟把壺蓋的縫隙與氣孔封好,再用蠟把壺嘴包了起來。確定沒有漏氣後,遞給了不歸:“放好了。記住了,酒存放得越久就越是甘醇。一年之後才可以打開喲。那時用刀子割開這些蠟就可以了。”
“嗯。影哥哥,我記住了。”稚氣的小臉綻開笑容,點了點頭,屁顛屁顛的把茶壺放在櫃子裏一個蔭涼隱秘的地方。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古來人們飲酒總是與消愁連上了關係,而今天的青梅酒,則是兩個孩子之間明媚友情的見證。
“還有呐影哥哥,你……會走嗎?”不歸嘟起嘴問道。
皮影怔愣一下,歎了口氣道:“自然會走的。師傅的病再好轉一些,到那時,我便會走了。”
“我……我信,影哥哥的話我當然相信了,影哥哥是不會騙我的。”
皮影不忍心打碎不歸心內小小的、美好的心願,更不忍心欺騙了他。還是安慰了他一下:“我走了,不是還有弦兒、婆婆和叔叔他們嗎?”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不歸帶著哭腔喊著。
皮影不敢再看不歸的神情,別過臉去,走出了房間,來到了棲身的柴房。師傅已經醒了,但神智還是混混沌沌。瞥向窗外,幾近渾圓的月已經升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