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裏的氣氛有一點詭異。
    小廝的身子坐得筆直，好像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用力維持此刻的坐姿。
    轎身一顛一顛的，坐著很是不舒服，於寄凡伸了伸懶腰，盤起二郎腿看著身側拘束不安的隨從。
    “問你幾個問題吼……我叫什麼？”於寄凡淡淡說道。
    小廝眉頭輕微一皺，似乎是陷入了思考中。
    五秒過去了……小廝還在想。
    十秒過去了……小廝還沒想出來。
    “這個問題很難嗎？”於寄凡哭笑不得：“這個時代怎麼連”我叫什麼”都成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回大師，”小廝終於想出來了，“高坡取土以製陶，智博成丘兩相遙，北宸天宮近可瞭，往事浮名瀟灑拋。”
    “……這麼長，”於寄凡聽得眼冒金星，“你再說一遍，我記不住。”
    小廝又重複一遍，於寄凡邊聽邊默默往心裏記。邊記邊不禁感歎，以詩為名，真是絕妙。
    “好，”他感覺把自己的這一長串名字記得差不多了，於是接著問，“你叫什麼？”
    “回大師，小的名叫莫翌。”
    這位名叫莫翌的小廝還是保持他繃緊的姿態，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為什麼我名字那麼長，而你的就那麼短？”於寄凡憤憤不平。
    莫翌愣了一愣，琢磨著這三個字的名字不過比兩個字多了一個，怎地就惹大師麵露不平之色，何況自家大師叫陶智宸都有二十又一年了，如今才察覺名字稍長……未免有些奇怪。
    奇怪歸奇怪，他還是拱手道：“大師天降神人，自當長名。”
    “唉，太優秀也是一種罪過……”於寄凡抱胸傷感不已，“那……我在哪呢這是？”
    莫翌又開始陷入思考中。
    磨嘰死了……於寄凡喜歡直來直去的對白，這樣的對話就像老牛拉破車，簡直快要把他折磨死。
    短暫一陣沉默後，莫翌終於開口：“回大師，您處於這浩蕩人世間，現乘陶府自製良轎，前往萊拾破鄰國陰險，所經之處帶過一陣清風，沿途四海八荒，有您就有晴天。”
    於寄凡還是沒聽太懂，但這一波彩虹屁拍得他身心舒暢，心底除了服氣還是服氣。
    “你說我們要去萊拾……我去那裏幹什麼？”於寄凡問。
    “回大師，金姚帝命您前往萊拾談判，妥善化解半月餘前的商隊私運軍火一事，鄰國如此陰險惡毒，自當由您這般清風霽月之人為太平盛世申以公正。”
    金姚帝？
    於寄凡嚇一跳，連皇上都認得自己，那這身份還真是了不得。
    “嗯……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我……我是什麼人？”
    莫翌麵露驚慌之色，下意識地就要跪倒在地，於寄凡眼疾手快攔住了他，給他一個煩悶的眼色：“你直接說就行，別整那些虛的。”
    “小的……小的實在不敢妄自評議大師，與大師溝通卻非我等可企及，還望大師不要再為難小人……”
    看他惶恐不安的神色，於寄凡終於放棄了，擺擺手讓他下車。
    “謝大師——”
    莫翌深深一躬，還不等於寄凡叫停，他就從正行進的轎子裏逃竄了出去，就仿佛與他共處一室的是一隻吃人的魔獸。
    看得於寄凡一遍遍質問自己：我很嚇人嗎？
    乘轎子讓人暈乎乎的，於寄凡昏沉之際幾近睡過去，卻突然一個猛刹車，讓他措手不及差點撲了出去。
    “怎麼了！”於寄凡連忙扶住窗簷，脫口驚呼。
    莫翌愣了一愣，這麼多年第一次見自家沉穩如海的大當家語氣如此狂拽暴躁，不免心下一震。他穩了穩心神，對轎子拱手屈身：“回大師，前方就是萊拾與虞浦國界了，是暫留虞浦歇息一晚，明日再啟行，還是趁未至戊時繼續趕路，進入萊拾界內……”
    於寄凡鬆了口氣，抬簾看看外麵略顯荒僻，實在沒趣，搖了搖手：“繼續趕路吧。”
    “是。”
    約莫走了有一個多時辰，天逐漸轉黑。於寄凡睡了醒醒了睡，最後實在無聊就開始研究轎子的設計構造，最後還發現座子底下還藏了個隱秘的暗箱，嘿，跟他摩托似的，座兒底下也一個暗箱。
    於寄凡正研究得起勁，突然察覺外麵的喧鬧聲，透過窗子發現原來已經到了鬧市，街邊吹拉彈唱各式買賣連接不斷，絲毫也不比現代的商業街遜色。
    “停停，咱就在這裏找家……客棧住吧。”於寄凡喝令道。
    “是！”莫翌去街邊打探好客棧的方位，隨後領著疲憊的一行人沿街前往。
    剛一落腳，於寄凡就跳出車轎，站在客棧門前伸了個懶腰，還踢了踢幾乎坐麻了的腿。
    車旁若幹仆從以及隨行使臣看到這一幕都驚得忘了眨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過往穩如磐石，而當下卻活如脫兔的哲學大師。
    “大師，”莫翌忍不住提醒，“注意影響……”
    “影響？”於寄凡環顧一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成為眾目聚焦之物。他蓄起來笑意，對周遭傻看他的人回了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看到周圍人眼神中的驚奇之色逐漸褪去，莫翌長籲一口氣，然而不過兩秒，這些人眼中的驚奇再起，甚至演化成了驚詫，或者……可以稱之為“驚呆了”。
    莫翌循著目光看去，哲學大師陶智宸哼著什麼看我乘風破浪，邁出標準的痞子步，吊兒郎當地往客棧裏走去。
    然後在上台階的時候，這位大師一腳踩到了自己的褲裙，喊了一聲哎呦臥槽，就手舞足蹈地摔了個狗啃屎。
    莫翌也驚呆了，自家大師啊，多麼傲氣一個人，竟，竟……真是沒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