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
    斜陽古道殘亭。
    亭中立著一位滿麵虯髯的魁偉漢子，手扶長刀，默默地望著遠方。
    “叮鈴——叮鈴——叮鈴——”清脆的鈴聲傳來，柳輕生牽馬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
    白馬銀鐸。馬背上馱了一口七寶鑲金的黑檀木箱，箱子開著，卻隻放著兩個小巧精致的酒壇。
    “大哥。”柳輕生停在亭前，倦憊的臉上現出一絲淒涼的微笑。
    “你來了。”漢子盯著柳輕生，也慘慘地笑。
    “百年蘭陵酒，一飲此生休。”柳輕生從箱中托起一個酒壇，揚手向漢子擲去。
    漢子伸臂接過，一掌拍開壇上的封泥。
    酒香襲人。
    “好！”漢子讚一聲，“想不到我洪某有生之年還能喝上蘭陵家的美酒。”
    兩人舉起各自手中的酒壇，遙遙相祝。
    衣袂在獵獵風中翻飛。
    仰頭飲盡了。
    “拔劍吧！”漢子扔掉酒壇，掌心中綻出一團青光，暴雨般直向柳輕生激射而去。
    柳輕生沒動。
    或者說，仿佛沒動。
    二十七支青花鏢已落在他腳下。
    白晃晃的刀刃卻也到了麵前，閃爍著，削向他的咽喉。
    逃得了嗎？
    逃不了。
    但柳輕生根本就不逃。他的身體隨著刀氣的勁風飄起來，軟軟地蕩了開去。鋒刃從他胸口滑過，落空了。
    如何砍中風前飄忽的輕絮？
    漢子微微愣了愣，隻一瞬。然而對高手來說，夠了。
    柳輕生就在這一刻出劍。
    劍光飄搖不定。
    若有若無。
    如夢如煙。
    錚——刀劍相錯。
    漢子一躍衝天，捷如鷹隼，向遠處投去。
    “你不該逃的。”柳輕生歎息一聲，輕盈地跟了上去。
    第二劍。
    劍光燦如煙花，照亮了天地，結成一張無邊的網。
    漢子是網中無助的雀……
    兩人一齊落了下來。漢子依舊扶著長刀立在亭中，柳輕生仍然牽著白馬站在亭前，仿佛都不曾移動半分。
    “好劍法！”漢子的嘴角浮現出幾分讚許。
    血，慢慢地，慢慢地，從他的喉頸上滲出來，刹那間便流了一身。
    柳輕生抱起箱子，一步一步走來。
    長刀倒地。漢子艱難地伸出手臂，圈在胸前。
    他的頭晃了幾下，突然滾落在自己的懷抱中。那僵直的身子不屈地上前一步，把怒目圓睜的人頭捧起來。
    唇齒間咬著一句話。
    “報仇!”柳輕生說了出來。
    2
    “哈哈哈——”雷幫主仰天狂笑，“好好好！”
    桌上放著七寶鑲金的黑檀木箱，箱裏一顆滿麵虯髯、怒目圓睜的人頭。
    “柳公子好手段！”
    柳輕生默默地立在一旁。
    “仇讎已滅。柳公子要什麼，但憑一句話!”
    “我要辰珠。”柳輕生淡淡地說。
    廳堂裏驟然靜下來，雷幫主臉色大變。
    “這——辰珠是我西雙幫世傳至寶，斷斷不能……”
    “我要辰珠。”
    “辰珠是本幫聖物，請恕雷某實在難以從命。”
    “人，我已經幫你殺了。”柳輕生說，“你想違背誓約嗎？”
    “望公子見諒。”雷幫主禁不住退了兩步。
    “從今以後，再沒有西雙幫了。”柳輕生慢慢握住了劍。
    白光乍現，如驚龍遊走。
    雷幫主猛地向後閃退，寬大的雙袖飛舞，把身旁的幫眾推到自己身前去。
    逃！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血雨紛飛，柳輕生的身影被一時阻住了。
    雷幫主已退到了門邊。以他三十年的武功修為，難道還逃不過這個年輕人的劍影？
    “你不該逃的。”柳輕生的歎息就在身後。
    雷幫主駭得頓住了。
    “公子饒……饒命！”
    劍已歸鞘。
    “辰珠呢？”
    “被……被人要走了。”
    “你把貴幫至寶拱手相贈了？”柳輕生冷冷地嘲弄到。
    “可他說他是……”
    “誰？”
    “梵夜！”
    柳輕生怔住了，良久，轉身決然而去。
    雷幫主鬆了口氣，這才發覺渾身顫栗不止；低頭一看，血已流了滿身。
    片刻死寂。
    側堂的壁門緩緩滑開了。又一個雷幫主從暗室裏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堂中“雷幫主”的屍首前。他盯著地上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忽然伸手抹下那人臉上的易容之物，長籲一聲，凝眉笑到：“這麼厲害的劍法，可惜……”
    “可惜什麼？”
    雷幫主猛地回過頭，魂魄飛散。
    柳輕生漠然地看著他，手中劍正一寸一寸地出鞘。
    “你不該騙我的，”柳輕生的聲音裏充滿了厭倦，“尤其不該用梵夜來騙我。”
    第二劍。
    3
    蘇小魂。
    無數人為了這個名字傾家蕩產、舍身喪命；可仍有無數人在追逐著這樣傾家蕩產、舍身喪命的機會。
    因為她是天下第一美女，是男人為之魂銷、女人為之心碎的蘇小魂。她的微笑，可以令人忘卻一切。
    蘇小魂就住在城西蘆葦湖畔的居然居。沒人知道，她住在這裏，是為了等一個人。
    細雨綿綿，蘆花茸茸，風過留香。
    沒有月光，也沒有燈火，蘇小魂那絕美的容顏卻被一種柔和溫暈的光芒照亮了。
    十二顆圓潤的辰珠就放在桌上，凝光聚彩。其中一顆正發出淡淡的青光，雍容華雅。
    雨打空階。
    時辰到了。那顆泛著青光的辰珠慢慢暗淡下去，而另一顆，輕輕閃了閃，像是睜開惺忪睡眼，漸漸亮起來。
    這十二顆辰珠，是分著不同的時辰發光的，就像是十二種花在十二個月份裏綻放。
    一抹微笑在蘇小魂紅暈的臉上散開，她的聲音柔柔的：“跟傳說中的一樣，真美。”
    “你答應過，隻要拿到這十二顆辰珠，你就跟我走的。”
    “你難道不知道，我早就願意跟你走了。”笑意更濃了，染上了嬌羞的溫柔。這神情，足以攝走任何人的心。
    可柳輕生甚至沒有看她一眼：“那就好。”
    “三年了，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柳輕生沉默。
    蘇小魂撫弄著辰珠，陷入甜蜜的回憶之中：“我還記得當年你說，不管辰珠有多麼美，也比不上小魂一雙明眸。今日真見了辰珠，你……”
    “往事不要再提了！”柳輕生打斷了她的話，眼中有疼痛之色一閃即逝。
    “我們明天就走，是嗎？”
    柳輕生不答，蘇小魂也不再問了。也許，隻要在他身邊就夠了吧。
    靜默之中，房門被砰砰地撲響了。蘇小魂望了柳輕生一眼，上前開了門。
    “蘇姑娘！”一個錦衣玉麵的年輕人歪歪倒倒地闖進來，見了柳輕生，即刻愣住了。
    “你是什麼人？”他對柳輕生嚷到，噴出一股酒氣，“深更半夜待在蘇姑娘家裏！”
    “你是誰？”
    “我？我是江南少俠！哈哈！”
    江南少俠！
    這四個字激起柳輕生一陣不由自主地顫栗。
    燕子楊柳桃花水，陌上誰家少年。
    “滾！”柳輕生皺了皺眉，冷冷吐出一個字。
    “你膽敢這樣和我說話！”那人氣得渾身發抖。
    “韓公子，你醉了。快回去吧。”蘇小魂勸到，前去扶他。
    “滾開！”韓公子卻一巴掌摑開她，拔出修長的劍來，對柳輕生大叫：“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你不配！”柳輕生低低哼了一聲，將蘇小魂攬在懷中，用身體擋住了她的目光。
    暗夜裏閃起兩道眩目的亮光，淚珠般滑落。
    韓公子至死不肯相信地瞪著雙眼，咕咚栽倒在地，人頭徑直滾到門邊。
    地上鮮紅的血跡，真的就像是漂著桃花瓣的一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