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何處教吹簫 (三)往事有情似無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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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的宮殿,華麗如金,雨過之後,更顯得一片澄亮。柳枝茂密,鬱鬱蔥蔥,讓人心曠神怡。
“這雨怎停不了?”柳孤雲望了望天,“我還以為能有個吃酒的心境。”
“雲兒!”完顏雍皺了皺眉,“到皇兄處可不能如此肆意妄為了。”
“阿叔,叔父見我不過五句,‘你舍得回來了’,‘來人’,‘拿下’,‘鎖了’,‘禮賢閣聽候發落’,我也沒機會妄為。”
“真想不到你會回來,可是……”
“我本也想在江南延續我不思進取的日子,誰知叔父卻總給我出難題啊。”
“雲兒……你變了。”
“是指身子骨麼?過去心寬則體胖,我這十年看來憂心不少。”
“我看是放下許多,還好那杯毒酒未將你鴆死。”
“我吃下它時倒在想,這鴆鳥難得,若將雄雌鴆鳥賣給武林中人大約能賺不少。”
“雲兒!”
“抱歉阿叔,做商人做久了。”
“不再帶兵了?”
“不想。隻不過此遭怕叔父不會讓我有清閑日子。”
“記得你說過,若有來世,誓不做將,可是來世……”
“此時已非完顏孤雲,大約可算作來世了吧。”
“雲兒,你,你千萬別將皇兄惹怒了,否則難免遭殺身之禍。”
“這我倒理會得,我若存心找死,也就不會回來了。”
大殿說到就到,完顏雍看了看柳孤雲,猶豫躊躇起來,柳孤雲卻徑直入了,“都說阿叔仁厚,果然如此,雲兒心領。”
“你,你可別胡來啊。”完顏雍看著孱弱無比的柳孤雲,“是那杯毒酒讓你瘦弱如此麼,若皇兄發怒,你還能如昔日般以一對百麼?”
“一個也對付不了,隻有引頸就戮。”柳孤雲沉沉說道,“隻不過要保命,不用隻靠武力。”
大殿中靜悄無聲,好似暴風驟雨前的瞬間寧靜。
柳孤雲向前挪了幾步,赫然發現完顏亮與昔日的胙王妃半裸著躺在龍椅之上。
“罪臣完顏孤雲見過陛下,母妃。”柳孤雲麵色平靜,單膝著地。
“雲兒!”胙王妃立即起身,端詳良久,“真是雲兒,雲兒你回來了,我……”
“掃了陛下母妃興致,罪臣該死。”柳孤雲仍舊低著頭,不見喜怒。
“你……你還在生母妃的氣麼。”
“不敢。”完顏亮緩緩起身。
“你舍得回來了?”完顏亮冷冷說道,似乎隻要柳孤雲說錯一句話,便要他首級。
“罪臣自來請死。”柳孤雲緩緩抬頭。
“來人。”完顏亮喝道,兩名宦官與一都尉進入,其一宦官捧著一碗清水,都尉抓過柳孤雲的手腕便是一割。
血,滴在碗中,四溢開來。宦官小心翼翼地端到完顏亮麵前,完顏亮接過匕首,割了自己手腕,血一入碗,眉頭緊皺。
“拿下。”完顏亮又是一聲厲喝,柳孤雲身旁的都尉低身一擊,柳孤雲已踉蹌倒地。
“郡王爺……”都尉自己倒驚了,柳孤雲如此不堪一擊,自己無法預料。
“鎖了。”完顏亮也是又驚又疑,心道“他在玩什麼把戲?”
“罪臣本來負荊請罪,又何必陛下親自動手?”柳孤雲擦幹嘴角血跡,站起身來。
“雲兒,不要玩了,不要玩了,母妃對不住你啊。”胙王妃奔下來,將柳孤雲抱住,“你手腳筋脈早已斷,何必又自己給自己上枷鎖?”
“罪臣並沒兒戲。”柳孤雲頓了頓,“隻是雖罪臣早已手無縛雞之力,但讓陛下完全消除顧慮,隻有出此下策。”
完顏亮沉默半晌,匕首已被自己捏得溫熱,“禮賢閣聽候發落。”
月如凝霜,散做漫天輕紗,一絲一縷劃入瑣窗,照得滿屋銀光。屋內蠟盡燭熄,隻有簫聲悠揚,伴著望舒彷徨。
夢江南。
如幻簫聲,又伴有多少傷懷往事,淡淡惆悵?像一組無法道明的隱言憂情,輕輕劃過黑夜的長寂,如泣如訴。門“吱呀”一聲開了,燭光隱隱約約。簫聲略微一斷,繼續起來。
一曲完畢,柳孤雲轉過身,道:“罪臣見過母妃。”
“如此生疏了麼?”胙王妃頓了頓,“十年了,十年沒聽你的簫聲了。”
“母妃既喜,罪臣再奏一曲。”
“雲兒,我非此意……”
柳孤雲麵色自若,胙王妃之意何嚐不懂,母子連心,可這心早已被冰封在深淵深處,如今何能慢慢融化?
“罪臣備有姑蘇清茶,請母妃享用。”柳孤雲緩緩沏茶,仍舊無一絲喜怒。
“雲兒,你……你還是那麼聰明,”胙王妃欣喜地坐下,自己本以為敘舊乃奢望,卻並不見柳孤雲逐人。
柳孤雲並未言語,也坐了下來。
“我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就知道南方茶了呢。”胙王妃端起茶盞,“其他孩兒隻知道馬奶。”
“哦?看來罪臣還是母妃驕傲了?”柳孤雲淡淡一笑,八歲,一個本應該在自己腦中深埋的年紀,一個讓自己逐漸冰封的年紀,就這樣被喚醒了記憶。
“雲兒,母妃……母妃被逼無奈啊。”胙王妃震了震,柳孤雲八歲時被浸在水裏,絕望地喊自己時的模樣瞬間浮在眼前。
柳孤雲輕輕咳了咳。有些時候自己也未曾明白,本已該堅如頑石的心靈,卻在景物依舊人事已非時,疼痛點點襲來,揪著滿身外傷。
“有傷就應多穿些,你不比十年前,這身子骨看著我心疼。”胙王妃將備好的衣衫拿出,“你的舊衣衫,我一直留著,改了些,不知合身否。”
說著去了柳孤雲的枷鎖,“陛下倒同意給你備些換洗的衣衫,你趁此也好透透氣。”
柳孤雲輕輕一笑,“枷鎖?不過表象罷了,總比一些世人雖處榮華,一生為世事羈絆,永不得自由的好。”
看著胙王妃那似乎真心的關切,柳孤雲暗自歎了口氣,人,是否該糊塗些好?可惜上天卻沒讓他糊塗。
“雲兒,你真變了……”胙王妃皺了皺眉,仍舊給柳孤雲穿上衣衫,“不過你願意我為你穿衣,我還是很欣喜的。”
“換哪一把?”柳孤雲將衣衫係好,不緊不慢地說道。
“什麼?”
“隻是覺得叔父寶刀未老啊。”柳孤雲靜靜一笑,胙王妃畢竟沒有完顏亮的直白,回到郡王府禮賢閣二日,頭一日完顏雍來過,除了敘舊,便依完顏亮之命給柳孤雲換了把枷鎖,今日又是胙王妃來此,若不是完顏亮還要與眾妃嬪行宮闈事,大約便親自來了。
“雲兒,答應陛下吧。”胙王妃輕輕說著。
“答應什麼?”
“這次……千萬別再和陛下卯上了。”
“又要攻宋了?”
“雲兒,你什麼都知曉……”
“罪臣已拜不得將。”
“可是陛下說帶你去。”
“很好,很好。”柳孤雲淡淡一笑,眼色漸漸有些淩厲,“可惜罪臣非張良輩,大約隻能做漢時天下初定時的淮陰侯了。”
胙王妃渾身一陣顫抖,當年漢高祖劉邦起兵,張良體弱,未曾拜將,但卻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而淮陰侯韓信在天下初定時於劉邦巡遊時被劉邦用計擒住,置了刑具放於後車,直至洛陽才放歸,後來更遭殺身之禍。
“雲兒,雲兒,你……你別胡思亂想。”胙王妃碰了碰茶盞,水流在塗漆的桌麵上,如同人血汩汩,分外刺眼。
“死過一次之人自然不會畏懼,叔父大約也隻是想證明他的勝利吧。”柳孤雲臉色如常,“何況……罪臣不是出生時就該死了麼?”
“雲兒,你果真如此……”胙王妃“無情”二字還未說出口,對麵的窗影好似印出一個懷抱嬰孩的婦人,滿臉怨毒,往事不禁一一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