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元 第九章 情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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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簌簌”的細碎之聲越來越近,又象不是腳步聲,過得片刻,隻見鱗光閃動,竟是四條青綠的巨蛇徐徐遊入,昂首四顧,嘶嘶吐信,碧眼灼灼如火。
拓拔野二人心下大鬆,丁香仙子“咦”了一聲,又驚又怒,冷笑道:“原來這四條孽畜藏在這裏……”話音未落,那四條青蛇昂身旋舞,發出尖銳的怒吼聲,猛地朝他們藏身處猛撲而至!
“嘭!”銀光如弧,拓拔野下意識揮舞天元逆刃,一記“亂石奔流”,將四蛇陡然朝外卷掃,撥飛出三丈開外。
四青蛇飛撞在石壁上,立時滑落遊開,轉身嘶嘶吐舌,昂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拓拔野,似是頗為驚駭惱怒。
丁香仙子咳嗽連聲,喘氣道:“小子,這……這四條孽畜是……是蛇族妖物,再不殺了,不消片刻,便會將……將諸夭之野的蛇蟲全都引來,那些水妖自然也就……也就……”俏臉漲紅,一時竟難以為繼,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隱隱卻覺得四條巨蛇極為熟稔,不舍下手傷之。四青蛇灼灼瞪視他片刻,碧目大轉柔和,突然伏首貼地,慢慢地朝著兩人遊了過來。
姑射仙子一凜,正欲揮袖將它們卷開,又覺它們舉止徐緩溫柔,似無惡意,躊躇間,一條青蛇已徐徐繞過她的左腿,冷冰冰的蛇鱗摩擦著肌膚,紅信吞吐,發出低柔和緩的嗚鳴,倒象是在討好獻媚一般。
另外三條青蛇亦迤儷遊行,繞著拓拔野轉了幾圈,濕漉漉的蛇信快速地舔舐著他的腳踝,昂首搖擺,齊聲歡鳴,再無半點敵意。
兩人對望一眼,又奇又喜,更是丁香仙子驚愕無已。
太古蛇國敗亡之後,族民流落天涯,有數千蛇裔輾轉到這南海窮山,如今的龍魚國、長股國、白民國相傳都是蛇人後裔,而這四條青蛇便是蛇族的神獸後代。丁香仙子到達諸妖之野之前,各大蠻國大多供奉四青蛇,而她當上女兒國神巫之後,為了征服各國,特意奉鳴鳥為神禽,斥青蛇為妖孽,率兵誅殺。
但這四青蛇極為凶狂,幾次都殺透重圍,逃之夭夭。島上眾蛇裔義憤填膺,奮起反抗,卻被她一一鎮壓。百餘年前的那場大戰,龍魚國更幾乎因此被她屠戮殆盡,隻剩下數十名魚人逃入南海。其餘各蛇裔見大勢已去,這才陸續臣服。
丁香仙子為了鞏固統治,永絕後患,四處搜尋四青蛇,卻始終一無所獲,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與之相遇;更想不到的,是這四條凶悍無匹的巨蛇,見了這小子,居然便服帖乖順得象條泥鰍。鳴鳥如此,乘黃如此,碧蛇亦如此,這小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讓這些桀驁狂暴的凶獸盡皆不戰而伏?
正自驚訝妒怒,洞外那兩隻乘黃又一齊縱聲長吼,四青蛇對她視而不見,嘶嘶吐信,咬住拓拔野、姑射仙子的衣襟,徑自朝外遊去。兩人大感好奇,當下提起丁香仙子,隨它們走出洞外。
晨星寥落,東方深藍色的天空已露出魚肚白,暗紅絳紫的霞雲沉甸甸地壓在那參差錯立的石峰上方,遠遠地傳來幾聲隆隆的炮響,雷聲似的遍野回蕩。
四青蛇鬆開口,朝南邊的石林急速遊去。乘黃嘶鳴伏身,催促兩人騎上,不等坐穩,立時箭也似的飛射而出,風馳電掣地向南急馳,緊緊追隨四蛇之後。
石山倒掠,狂風撲麵,夾雜著陣陣獨特的清幽花香,那似曾相識之感也隨著這花香,越來越加濃烈,姑射仙子芳心劇跳,這氣味、景象、聲音……宛如狂潮交湧,迫得她透不過氣來,某一瞬間,甚至還能預感到下一刻即將瞧見的情景。
還不等仔細追想,乘黃歡嘶,眼前突然一亮,長草起伏如浪,連綿數十裏,中央是一座縱橫百餘丈的石丘,四四方方,似刀削斧劈,衝天雄立。那石丘四周長滿了白色的七瓣奇花,層層疊疊,花團錦簇,被狂風吹舞,如雲海翻騰,蜜蜂嗡嗡亂舞。那濃鬱的幽香便是源自於此。
四青蛇嘶嘶低鳴,引著三人穿過花叢、草浪,到了那方方正正的石山腳下,拓拔野“啊”地一聲,驚奇更甚,隻見彼處橫著一個淡綠的水晶石棺,棺中躺著一個綠衣女子,眉目如生,清麗絕俗,容貌與姑射仙子極為相似,隻是眉心赫然有一點梅花妝,想來當是先前洞中石壁上所刻畫的女子。
旁側石壁青苔遍布,隱隱可見刻著幾列娟秀的小字,拓拔野翻身躍下,凝神讀道:“月圓月缺,花開花謝,獨守此處三十載,不見君來。四海歸鳥,杳無音信,八荒來客,眾說紛紜。霄昊星騏,猶可並馳,清蘿蜜釀,誰與共飲?”
姑射仙子腦中嗡的一響,仿佛忽然聽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如雷回蕩:“你叫清蘿,這花便叫清蘿花吧。以後我們在這山上蓋一個草屋,周圍種滿清蘿花,采來的花蜜釀成酒,埋在地底,等老了的時候,再一壇壇地挖出來。你騎著霄昊,我乘著星騏,終日牧馬窮山,痛飲狂歌……”霎時間天旋地轉,呼吸頓止,淚水幾欲奪眶。
恍惚中,隻聽拓拔野道:“霄昊、星騏,原來就是你們麼?”那兩匹乘黃齊聲嘶鳴,搖頭擺尾,甚是得意。
拓拔野又接著往下念道:“猶記當年當夜,章莪山上,蟠桃會後,此身付托,君誓白頭,而今明月照我,形影相吊,冰雪依舊……”
聽到此處,她耳邊嗡的一響,又仿佛被雷霆當頭劈中,眼前突然紛亂地閃過萬千旖旎景象:在那漫天星光下,粼粼湖波畔,他抱著她,貪婪而渴切地吻著她,淚水滑過她的唇瓣,滾燙而火熱,當她虛軟無力轉過頭,看見冰壁中的自己,臉紅如桃花……
難道……難道當日在三生石中瞧見的,不是她與拓拔野未來的孽緣,而竟是前生的往事麼?
八百年前,在那章莪山的冰湖之畔,“她”便將一生托付給了“他”?
一念即此,姑射仙子嬌軀輕顫,俏臉瞬間煞白。心亂如麻,從乘黃上翩然躍下,站在石壁邊,怔怔凝看。
自從那日方山禺淵,於三生石中瞧見那番景象以來,她心湖春波乍起,再未平息,而此刻知道真相,驚駭迷亂,非但沒有絲毫如釋重負的輕鬆,反倒湧起萬千難以名狀的酸苦、失落與淒惘。
丁香仙子雖然不知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之間的種種淵源,但她何其聰明老辣,先前在石洞中,迷迷糊糊聽見兩人對話,已覺蹊蹺,此刻見到這棺中女子,聽其絕筆,再見到蕾依麗雅那驚駭恍惚的神情,隱隱之中已猜到大概,雙頰暈生,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
拓拔野又讀道:“……君謂‘窮山以南,海之所盡,不知何年何月,孰人有緣,可於此重見天元’,日出月落,汝去我來,奈何緣深份淺,如晝夜相隔!從今空山鬆林,獨聞簫聲,南海潮汐,共訴心語。山若有情,何其脈脈?此中情景,更與誰人說?”
頓了頓,又讀道:“君若猶存,我何不見?君若已死,我何獨生?天涯之大,不過覆掌;歲月漫長,但求彈指。采南海水晶以為棺兮,續昆侖之盟以來世。別君與此,他年他日,南海鯨波,青蛇共舞,窮山沃野,乘黃並馳……”
當是時,東方霞雲流舞,彤光破曉,紅日從雲層中冉冉升出,天地驟亮,藍天萬裏,石山絕壁如鍍金光,那壁字被陽光所照,深淺灼灼,刺目閃耀,拓拔野一陣莫名的淒涼惆悵,再難讀下去了。
晨風鼓舞,清蘿花海洶洶起伏。水晶棺晶瑩剔透,露水凝結在棺蓋上,從那角度望去,猶如淚珠懸掛在清蘿仙子的臉上。前生今世,相隔寥寥數丈,卻又隔著難以跨越的渺渺時光。
姑射仙子反反複複默念著那句“奈何緣深份淺,如晝夜相隔”,心底酸甜苦楚,疼如刀割,淚珠再也強捺不住,倏然滑落。
拓拔野見此情狀,心下了然,暗想:“那乘黃、青蛇必是前世之時,我與她降伏、豢養的靈獸。難怪它們初見我們,便這般親熱;帶我們來到此處,必也是想讓我們記起前世的因緣際遇。”
在那心蓮地宮之中,與她唇齒相接之時,心神震蕩,隱隱便已想起了許多零碎的片段,雖然稍縱即逝,卻也意識與她之間必有親密纏綿的過往。此刻方知兩人緣分之深,竟非獨今世。
轉眸望去,見她淚珠猶掛,如梨花帶雨,心中又是刺疼又是愛憐,忖道:“不知我前生修了什麼福分,竟得她如此垂青!”熱血上湧,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便想拖她入懷,擦拭淚水。
姑射仙子如遭電擊,周身陡然酥軟,眼角瞥處,見丁香仙子笑吟吟地凝視著自己,盡是譏誚嘲弄之意,心頭大羞,奮力一掙,衝脫數步,低聲道:“拓拔太子,你……你……”想要說話,喉中卻哽堵難言。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明麗如霞,拓拔野心潮澎湃,猛地揮舞天元逆刃,銀光電斬,將旁側一塊巨石轟然劈成兩半,一字字道:“仙子,前世已矣,今生我若有負於你,有如此石!”
姑射仙子一怔,如焦雷並奏,臉燒如火,悲喜、委屈、羞澀、甜蜜、淒楚、傷心……齊齊湧上心頭,淚珠似斷線珍珠簌簌掉落。
霄昊、星騏齊聲歡鳴,那四條青蛇也搖頭擺尾,嘶嘶吐信。
丁香仙子格格大笑道:“好一對情訂三生的神仙眷侶!死到臨頭,還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可惜這水晶石棺作得小了一些,否則你們就可以並肩而臥,同棺……同棺共穴了。”說到最後一句,氣息不繼,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姑射仙子耳根盡赤,拓拔野卻心頭一震,突然記起流沙仙子尚埋在融天山石壁中,生死未卜,當下不及多想,翻身躍上星騏,大聲道:“仙子,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來!”一夾獸腹,匆匆朝石林外急衝而去。
勢如狂飆,風卷花舞,轉瞬蹤影全無,留下姑射仙子一個人怔怔站在當地。
從拓拔野突現心蓮海,記憶全失,到與她生死相擁,忘情蜜吻,再到悟明三生,誓約相守……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卻經曆了這麼多的波折跌宕、離合悲歡,好似已度過了整整一生。
想著他方才的話語,想著他的吻,想著發生過的所有一切,臉上忽而酡紅如醉,忽而雪白似玉,五味翻雜,恍惚若夢。
丁香仙子恨屋及烏,對這二人之怨毒更比廣成子、西海老祖為甚,眼見他們化險為夷、情濃似蜜,妒怒交迸,喘著氣,冷笑道:“男人的話若能信得,公豬也能上樹了。哼哼,他早撇下你,找那老相好去啦。”
她說的是洛姬雅,但姑射仙子眼前卻陡然閃過龍女的臉龐,心中一顫,忖道:“是了,他記憶全失,才將我……將我當成是摯愛之人,若他日想起從前之事,還會不會記得今日的誓約?”想起他前生為了螭羽仙子,神竭而死,心中更是黯然酸楚,劇痛如割。雖仍臉紅如火,癡癡不語,但比之方才恍惚迷醉的心情,卻已有如雲泥了。
丁香仙子又道:“小丫頭,你前輩子在這兒等了他三十年,這回不知又想等上多久?就算他當真回來了,帶著那活蹦亂跳的小賤人,你又當如何?”
她一心挑撥離間,見姑射仙子眉尖微蹙,心神煩亂,隻道自己猜得不錯,心下大快,不緊不慢地說著,極盡惡毒之能事。霄昊似是聽得不耐,突然縱聲長嘶,猛地高高昂首踢蹄,將她從背角上甩了下來。
“嘭!”塵土飛揚,丁香仙子眼前一黑,腹中劇震,“哇”地噴出一顆渾圓透明的淡綠珠子。
“鮫珠!”姑射仙子吃了一驚,上前拾起。那珠子直徑近寸,幻光流離,晨暉下,珠內氣泡疊竄,一個碧衣雪膚的紅發美人赫然懸浮中央,當是丁香仙子聚斂在鮫珠中的神識。
丁香仙子又驚又怒,喝道:“臭丫頭,還給我!”奮力伸手欲奪,但她經脈斷毀,又被乘黃這般重重摔下,百骸欲裂,稍一動彈,立時疼得尖聲大叫,豆大的汗珠涔涔滾落。
姑射仙子旋即猜到這鮫珠定是她從龍魚國搶來的至寶。此珠吞於腹中,神智清明,邪思不侵,難怪她能在忘川中來去自如,而無失憶之虞。既有此珠,拓拔野便可迅速恢複記憶了!
丁香仙子知她心思,眉梢一揚,咬牙冷笑道:“罷了罷了!你隻管將這珠子送與那小子便是!瞧他吞了珠子,想起從前之事後,是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那小賤人多一些!”
姑射仙子心中一沉,喜悅之意陡然消淡。她生性冰雪單純,雖然傾心拓拔,卻少有嫉妒之心,但經曆了這幾番變故,情絲早已如春蠶吐繭,將她緊緊纏縛,尤其方才聽得拓拔野那番表白,情迷意亂,更難自拔。此刻被丁香仙子這般撩撥,竟感到一絲從未有過的酸妒之意。
丁香仙子道:“小丫頭,隻要你答應將鮫珠還我,再助我修複經脈,我便教你一個絕妙的法子,讓那拓拔小子從今往後,死心塌地隻喜歡你一人。”
姑射仙子臉上滾燙,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些怦然而動。
丁香仙子“哼”了一聲,道:“你當我騙你麼?”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玉圓瓶,道:“小丫頭,這瓶中裝了一對‘情蠶’,當年我費盡心機搜羅了來,原想種在那薄情人身上,今日就便宜你啦!”淩空拋到她的手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情蠶”是木族的上古神蟲,傳說兩兩而生,可活千年。雄蟲必須寄生於男體,雌蟲則必須寄生女體,所分泌、織吐的蠶絲有催情之奇效,寄體男女必定因此相愛,終身不渝。
她身為木族聖女,小時又素喜養蠶,對此神蟲自是如雷貫耳,當下忍不住將那青玉圓瓶輕輕打開。異香撲鼻,瓶內果有兩隻蠶蟲,一黑一白,背上一道金線,果然是那傳說中的情蠶。
霄昊噴鼻嘶鳴,湊過頭來端看,那四條青蛇也紛紛昂首吐信,似是大感好奇。
丁香仙子咳嗽道:“小丫頭,隻要你趁著拓拔小子睡著之時,將雄蟲放在他鼻間,它自然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入。你將雌蟲吞入後,念上一遍‘催絲訣’,不消半個時辰,情絲萌長,他就隻喜歡你一個人了!”當下斷斷續續,讀了幾句頗為拗口古怪的咒訣。
姑射仙子心中嘭嘭大跳,忽聽“轟”地一聲巨響,一道紅光劃過藍穹,撞入遠處山林,頓時衝起熊熊火光。
兩人吃了一驚,還不等凝看,又是一陣轟隆連爆,火光縱橫,數十道炮火從上空呼嘯衝過,群山回蕩,整個大地都仿佛微微晃動起來。隱隱聽見蹄聲如潮,夾雜著呐喊、殺伐聲,從北邊漸漸逼近。
姑射仙子大凜,知道水妖艦隊必已登陸,這絢麗如錦的諸夭之野很快便要成為一片焦土了!拓拔野孤身前往融天山,也不知沿途會不會遇見水妖?
正自忐忑,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長嘯,雄渾激越,姑射仙子喜道:“拓拔太子!”轉頭望去,一道人影如箭衝來,黑袍鼓舞,蒼白的俊臉上怒意勃然,右臂挾著一個紅衣女子,赫然竟是公孫嬰侯!
霄昊昂頭怒嘶,姑射仙子心中陡然一沉,抄手提起丁香仙子,往乘黃背上躍去,但公孫嬰侯來勢極快,霎時間已衝至六丈之距,“呼”地一聲,地火陽極刀狂飆怒卷,直迫眉睫,逼得她隻能翻身後掠。
四青蛇大怒,破空電衝,爭相朝他當頭撲去,被陽極氣刀掃中,光浪紛搖,尖嘶狂舞,齊齊拋彈開來。
“轟轟”連聲,瞬息之間,公孫嬰侯已急攻三十餘刀,氣浪澎湃,姑射仙子抵擋不住,雙袖氣帶陡然炸裂,鮫珠登時脫手衝舞,淩空飛旋。
“鮫珠!”幻冰仙子妙目一亮,叫道,“公孫大哥,快將它吞到肚中!”話音未落,公孫嬰侯左手氣旋怒轉,驀地將神珠兜卷而起,納入口中。
丁香仙子又驚又怒,喝道:“臭小子,吐出來!”奮起餘力,絢光炸舞,不顧一切地使出一記五行氣刀,朝他麵門怒劈而去。但她畢竟身負重傷,真氣方聚立竭,被陽極氣刀轟然掃擋,頓時鮮血狂噴,猛撞出十餘丈外。
姑射仙子被那氣浪所卷,亦是喉中腥甜,天旋地轉,心下大驚,此獠真氣之強霸狂猛,比起當日東海交手之時,竟似猛漲了不下四成!當下聚氣凝神,揮舞無鋒劍,將氣刀鋒芒接連震蕩開來,朝後翩然飛退。
霄昊嘶吼急馳,堪堪衝至她身下,方一騎上,立即閃電似的朝外衝去。
姑射仙子秋波轉處,瞥見丁香仙子橫躺在山壁腳下,氣息奄奄,心下登生憐憫之意,不忍就此棄她而去,當下驅策乘黃,轉向電馳,長袖氣帶飛舞,將她順勢淩空卷起。
公孫嬰侯哪容她們逃脫?縱聲狂吼,氣刀光浪爆漲,橫卷如洶洶赤潮。那四條青蛇奮不顧身地拔地飛起,想搶在姑射仙子身前,為她阻擋,方一靠近,立時被劈得鮮血激射,衝天飛舞。
霄昊揚蹄踏風,嘶鳴高躍,但仍稍慢了片刻,“嘭”地一聲,被氣刀外沿掃中後腿,踉蹌飛跌,連人帶獸撞入花海之中,吃痛悲鳴。
待要奮蹄衝起,公孫嬰侯已然衝到,左掌一晃,橘紅色的氣浪層疊怒湧,將它硬生生按倒在地。姑射仙子呼吸窒堵,白衣獵獵,竟似被山嶽當頭壓住,再也不能上移半分。
幻冰仙子大喜過望,從他右臂間掙脫躍下,掠到丁香仙子身邊,重重地踢了她一腳,笑道:“老賤人,你也有今日!哼,你怕我們逃脫,逼我們吞種了‘子母蠱’,可沒料到竟會自作自受,讓我順藤摸瓜,將你找著了吧?”
丁香仙子這才知道他們竟是反向追蹤自己體內的蠱母,尋到此處,心下懊悔,恨恨喘息道:“你這吃裏扒外的賤婢……”還不及罵出口,當頭又被她接連猛踢了幾腳,眼前金星亂舞,登時暈迷。
幻冰仙子快意無比,格格大笑。公孫嬰侯左手淩空探抓,正欲將姑射仙子提起,丹田中絢光鼓舞,周身陡震,雙眼怔怔地凝望著她,神色古怪已極,手中氣旋頓時一鬆。
姑射仙子呼吸登暢,清叱一聲,無鋒劍碧光衝射,將上方那赤紅色的光輪倏然劃破,“吃!”公孫嬰侯身子一晃,朝後急退數步。霄昊趁勢衝躍而起,馱著她奔騰破空。
幾在同時,那四條青蛇怒嘯著急衝而下,如碧浪渦旋,春藤繞樹,將公孫嬰侯陡然緊緊纏住,幻冰仙子失聲驚叫,他卻依舊愣愣地凝視著前方,木頭人似的動也不動。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旋即醒悟他定是受鮫珠所激,神智即將恢複清明,當下再不遲疑,袖帶卷舞,將丁香仙子纏縛拽起,馭獸朝外電馳而去。
身形方動,忽聽公孫嬰侯縱聲長笑,雙臂一振,紅光轟然鼓爆,青蛇飛揚,氣浪掀卷橫掃,“砰!”霄昊側肋被撞,登時長嘶橫飛。
長草搖曳,花海起伏,她淩空翩然掠起,抓緊丁香仙子,幾個翻身抄足,堪堪避過氣刀,有驚無險地飛到那方方正正的石山上。
公孫嬰侯雙眸炯炯,精神大振,臉上的狂暴鬱怒已被倨傲從容所替代,竟似變了一個人般,嘿然笑道:“拓拔小賊連無鋒劍都送與仙子,想必是作定情信物了。這等重要之物,若被公孫某人的血玷汙了,豈不可惜?”
雙手齊拍,赤浪飆卷,激撞在斷劍上,震得姑射仙子半身酥麻,她肩頭一晃,下意識地揮劍反撩,豈料公孫嬰侯雙掌立時逆向反旋,“呼!”氣浪怒轉,當空化為一股狂猛渦旋。
姑射仙子促不及防,登時朝裏衝去,此時若立即鬆手,當可全身而退,但她不舍得就此棄劍,稍一遲疑,已連人帶劍拔身衝起,被那氣浪緊緊纏住。
霄昊翻身怒吼,重又橫空高躍,斜地裏猛撞在那滾滾氣浪上,紅光炸射,姑射仙子飄然飛起,恰好落在它脊背上,反向衝天飛躍。
公孫嬰侯哈哈笑道:“好畜生!既要舍生救主,我就成全你罷!”左手捏訣急舞,轟轟連聲,地火氣刀噴薄縱橫,石山碎炸,落英繽紛,霄昊閃避不及,後腿被光刀掃中,頓時重重飛旋撞落。
片刻之間,乘黃獸已被其氣刀接連劈中三記,再也支撐不住,蜷成一團,簌簌顫抖,濕漉漉的舌頭舔著姑射仙子的手掌,搖頭悲嘶,似是催促她快快逃離。
姑射仙子心中一酸,將丁香仙子放在它旁側,翩然起身,正欲與他一決生死,炮火轟鳴,漫天皆紫,三個黑衣玄帽的西海水妖騎鳥急飛而來,眼見她為公孫嬰侯所困,紛紛連聲歡呼。
公孫嬰侯斜睨一眼,目中殺機大作,淩空彈指,“哧哧哧!”三道氣箭破風激舞,閃電似的穿入那三名水妖胸口,慘叫陡起,火焰高竄,刹那間便連人帶鳥,燒成了焦黑枯骨。
幻冰仙子吃了一驚,不知他為何忽然反友為敵。公孫嬰侯森然大笑道:“這些狗賊,趁我誤飲忘川水,失去記憶,竟敢冒充我娘,誆我為他們賣命。嘿嘿,我倒要瞧瞧他們何德何能,竟敢如此放肆!”
幻冰仙子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掃,心中大寒,忍不住朝後退去。公孫嬰侯眉毛一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去給他們通風報信麼?”
幻冰仙子臉色煞白,強笑道:“公孫大哥,我對你真心歡喜,又怎會……又怎會給那些水妖報信?”一邊說,一邊仍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公孫嬰侯哈哈大笑道:“當日我從陰陽冥火壺中,初到這融天山忘川,你連哄帶嚇,騙我作女兒國主的人祭,見我一刀將她殺了,又立刻改換嘴臉,一口一個‘公孫大哥’,這見風使舵的工夫,可高明得緊哪。莫非今日又想故技重施麼?”左手一探,驀地將她脖子掐住,高高提起。
幻冰仙子蒼白的臉頓時憋漲紅紫,手指發狂似的抓著他的手掌,雙足亂蹬。公孫嬰侯最喜將人扼住咽喉,活活折磨而死,她越是恐懼驚怖,他便越是暢快得意,斜睨著姑射仙子,仰頭大笑,手指一點點收緊。
當日在東海之濱,姑射仙子便曾目睹他斃殺盧羽平,折磨虹虹仙子,此刻重見此狀,更是驚怒厭憎,待要出手相救,卻聽丁香仙子喘息著格格笑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小賤人,你也有今日!”
幻冰仙子妙目中閃過恐懼、憤恨、後悔諸種神色,淚水倏然湧出。
丁香仙子又咳嗽了幾聲,道:“公孫小子,拓拔小賊是你眼中釘,也是我肉中刺,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不費吹灰之力,報仇雪恨,讓那小賊心碎欲裂、生不如死!”
公孫嬰侯笑道:“說來聽聽。”
丁香仙子冷冷地道:“這小丫頭與拓拔小賊有三生之緣,棺中女子便是她的前世。那小賊愛她入骨,先前離開時,還信誓旦旦地與她相守白頭,她若是突然移情別戀,喜歡上了你,你猜猜那小賊會是什麼滋味?”
姑射仙子雙頰飛紅,公孫嬰侯一怔,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不知前輩有何妙計,能讓冰清玉潔的聖女變成水性楊花的蕩婦?”左手一緊,“咯嚓”一聲,幻冰仙子登時玉殞香消,被他隨手拋飛開去。
丁香仙子淡淡道:“小丫頭的右袖裏藏了一對情蠶。你吞下雄蟲,再喂她吞下雌蟲,不消片刻,她就隻記得你這情哥哥了。”
姑射仙子大凜,翻身後掠,隻聽他大笑不止,如影隨形。倉促間連擋了數十招,氣浪洶湧撲麵,險象環生,右袖“吃”一聲輕響,衣帛迸裂,那青玉瓶登時被他淩空奪去。
公孫嬰侯的修為原本就遠在她之上,這幾個月來為鬼國妖軍所驅策,因禍得福,真氣大漲,姑射仙子更難抵擋,又激鬥了百餘合,腰間一麻,被他封住任脈,既而雙臂、雙腿接連酥痹,奇經八脈盡皆被封,軟綿綿地坐倒在地。
公孫嬰侯飄然立定,從那青玉瓶中取出白蠶,嘖嘖笑道:“情蠶活千年,姻緣三世牽。木聖女,想不到你我之間竟有這等緣分。”他對天下蠱蟲、奇毒素有研究,隻一端詳,便知這對黑白蠕蟲當是情蠶無疑,指尖一彈,將那雌蟲不偏不倚地送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隻覺喉中一麻,朝著腹中緩緩滑落,又是驚駭又是羞怒,淚水盈眶,顫聲道:“你……你殺了我吧!”這一年多來,無時無刻不在乞盼著擺脫對拓拔野的眷戀,遠赴萬裏,來到這南海窮山,也是想借忘川之水將他徹底忘記。
而此刻事到臨頭,除了尖銳刺骨的恐懼,更多的竟是肝腸寸斷的傷心。這一刻,她才突然醒悟,原來真要讓自己忘了他,竟比死還要難過!
公孫嬰侯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搖頭笑道:“如此佳人,何忍唐突?”見她並無異樣,這才捏起那雄蟲,拋入了自己口中。
羞得雙頰焚燒如火,喉中那麻癢之感徐徐下移,鑽入心室,突然一陣劇疼,象被狠狠咬了一口,渾身一顫,閉上眼,強忍淚水,心道:“拓拔太子,今生已矣,來世再見了!”想要咬舌自盡,但經脈俱閉,竟連咬牙的氣力也沒有了。
當是時,忽聽公孫嬰侯嘶聲慘叫,接著“轟轟”連聲,氣浪爆湧,睜眼望去,隻見他弓身蜷縮,踉踉蹌蹌地朝後跌退,臉容漲紫扭曲,雙眼凸了出來,痛楚、驚怒、狂亂、恐懼……交疊閃爍,左手捧著胸口,狂吼不止,右手狂亂地四下揮舞,仿佛一隻瀕死的困獸。
姑射仙子大奇,情蠶無毒,即便寄居於心室之中,也絕不會傷人性命,更何況情蠶雌雄連心,若雄蟲有異,雌蟲也當立時感應才是,自己又怎會殊無反應?心中一動,轉眸朝丁香仙子望去,隻見她臉帶冷笑,口中念念有辭,果然在誦讀咒語。
公孫嬰侯疼得捧腹伏身,幾欲痙攣,嘶聲咆哮道:“食心金背蟲!老賤人,你拿食心金背蟲誆我,我要殺了你!”想要朝丁香仙子衝去,但左腳方一邁出,立即一頭栽倒在地,滿頭大汗,簌簌顫抖。
丁香仙子淡淡道:“你又不是六歲的孩子,我更不是你娘,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怪得誰來?”嘴唇翕動,越來越快,公孫嬰侯疼得滿地打滾,慘叫越發淒厲。
姑射仙子又驚又喜,這才知道她竟是在幫助自己!食心金背蟲是南荒罕見的奇毒蠱蟲,形如幼蠶,遍體淡綠,惟有背上一線金黃,也不知她塗了什麼染料,竟能騙得過公孫的法眼。
心中突然又有些後怕,若先前真聽她所言,將這對“情蠶”與拓拔一同吞下,被整得生不如死的,可就是自己二人了。
正自慶幸,又聽公孫嬰侯縱聲狂吼,突然一掌猛擊在自己胸口。丁香仙子身子一晃,“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