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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腥風血雨的江湖而言,五年的寧靜已實屬難得。然而,該來的終究是避不了的,一如這莫已閣與魔教祭月教的決鬥。
    收到了魔教教主的比武之約,韓翌辭權衡再三,終是婉言謝絕了欲前往助拳江湖人士的好意,決定隻身赴會。
    春末夏初,清晨的風送來陣陣涼爽之意,卻隱隱夾雜著一抹血腥之氣。漫漫黃沙掩埋了春的綠意,無聲的訴說著難言的肅殺。
    在黃沙的映襯之下,祭月教更是顯得金碧輝煌。教中聖火壇的兩側,佇立著一紅一藍兩個人影。從清晨至黃昏,兩人均各自緊扣著武器,卻隻是僵持在那裏,紋絲不動。
    經過五個時辰的對峙,魔教教主的身形微微一晃。高手過招,一個妄動即可能屍骨無存。韓翌辭沒有放過這個破綻,疾揮折扇,兩個人影霎時交會一處,白光乍現。
    有時一招便可定生死。隨著白光產生的煙霧漸漸散去,地上隻剩一具身著紅衣的屍體,藍衣男子卻早已不知去向。
    韓翌辭信步在偌大的祭月教走著。教中的弟子早已聞風逃散,那些來不及逃走的也幾乎被他除盡了。
    漫無目的地走著,韓翌辭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裏。霎時,一扇沉重的玉門出現在他的眼前。伸手推開,他踏入一個由漢白玉雕成的奢華房間。
    曼妙的舞姿,略顯飄渺的碧色舞衣,一切便如同那天一般。時而靈動時而優雅的舞步,隻消一眼他便認了出來,是那唯一支能夠牽動他的心緒的舞蹈。
    華麗的起跳,轉身,輕盈落地,碧衣女子用近乎完美的動作完成了這支舞。
    終於有幸得見這支舞的完整版,韓翌辭的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比誰都清楚,那翩翩起舞的人,不是落痕。
    “這支舞終於是完成了。可惜,他卻是無緣見到了。”挽起衣袖緩緩站起,碧衣女子抬起頭來,直視眼前的藍衣男子:“這支舞,便贈與公子您吧。奴家秦樓月,可否請教公子大名?”
    與碧衣女子目光相接的瞬間,韓翌辭微微一怔。那漆黑的雙眸通透、澄澈,是沒有絲毫雜質的純淨,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在下韓翌辭。”他習慣性地掛上笑容,直視眼前自稱秦樓月的女子,續道:“這樣,姑娘必是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秦樓月眨了眨雙眸,複又坦然地望向韓翌辭,既未頷首,亦未搖頭。
    見她不置可否,韓翌辭速展折扇筆直向前,直取女子咽喉。
    折扇以並不稱得上迅捷的速度向秦樓月逼近,她卻仍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呼呼的風聲傳過,變得極具壓迫感,忽而,秦樓月輕柔的聲音夾雜在風中,飄渺地傳來。
    “為什麼,你的雙眸,看起來好悲傷……”
    折扇在距離秦樓月咽喉僅一寸的地方生生地停住,韓翌辭驚訝地望向她,卻發現她原本平靜的神情不知何時略略蒙上一層哀傷。
    “為什麼,你的麵具,要戴得這般牢……如此悲傷的雙眸,是因為心中有無法愈合的傷口麼……”
    麵具粉碎的刹那,他沒有絲毫的震驚。或許早已對那帶著麵具的生活感到厭倦,或許在看到那澄澈雙眸的瞬間,便已猜到了這個結局。
    高舉的手漸漸放下,腦海中緊繃的弦也隨之緩緩鬆開。從未料及到,卸下麵具的刹那,心中彌漫的,會是充滿暖意的安心之感。
    “說實話,會是你,我有些意外。”料到麵具總會有被揭下的那刻,卻從未奢望自己能夠被他人理解。“你們的教主可是死在我的手下,你不恨我?”
    “說不恨是假的。當我得知消息的時候,我曾是那般希望殺了你為教主報仇。而在見到你的刹那,我放棄了這個念頭。”秦樓月緩緩地敘述著,“從你的眸中,我可以看見你的傷痛,那是深埋於心底的無言的傷口。這些年,你的內心也一定受了不少的煎熬吧。”
    驀地,一種被救贖的感覺填滿了千瘡百孔的心靈。
    韓翌辭是麵無表情地聽完這番話的。他並沒有笑,笑意卻漫上了眼底。他知道,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子,一定便是自己尋覓已久的知音。
    “奴家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姬,教主也隻是一時興起才將我從歌舞坊裏買回來的。我曾答應過教主,要將這支舞獻給他。現下舞蹈完成了,韓公子,你說教主會不會喜歡呢?”
    秦樓月抬眼,忽而問出了毫不相幹的問題。
    韓翌辭不禁有些失笑,試問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姬又怎會被安排在如此奢華的房間?秦樓月聰慧如此,一眼便看透了自己的內心,沒想到卻看不透自己的感情。
    見韓翌辭不接口,秦樓月也不惱,自顧自續道:“這支舞是一名流浪舞者教我的,但她卻隻教了前半支。她說這後半支舞與前半支不同,要跳好憑借的不是舞技,而是心。”
    “心?”
    “不錯,是心。教主的出現,讓我有了想要完成這支舞的念頭。韓公子,聰慧如你,定能理解這舞中飽含的深意吧。”
    從未想過這支舞竟有如此深刻的含義,韓翌辭怔住了。驀地,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緊緊攥住拳頭,神情激動地問:
    “秦姑娘,請告訴我這支舞的名字。”
    “名字麼?”秦樓月平靜的麵容上現出一抹淺笑:“它的名字是:戀詩。雖然不怎麼恰當,但這支舞,是戀愛的詩篇。”
    緊握的雙拳驀然鬆開,雙腿似是再也無力支撐全身的重量,韓翌辭頹然跌在了地上。
    如春風般溫暖的名字,一如落痕的存在那般讓人安心。為什麼,自己卻以為那會是化骨的煉屍,整整五年。
    【我會一直等下去,無論多久。】
    【你的承諾,我記下了。】
    由於害怕而不敢麵對,整整蹉跎了五年。以為心變得麻木了就不會痛了,到最後依舊不過是自欺欺人。
    “如果我將這支舞獻給教主,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秦樓月仍是保持著那抹淺笑,定定地望向韓翌辭。
    韓翌辭卻覺得心中一驚。那雙澄澈的雙眸飽含神情,正透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他微微蹙了蹙眉頭。
    不出所料,秦樓月霎時抽出一柄精致的匕首,狠狠地向自己身上刺去。見狀,韓翌辭立即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推開秦樓月,怎奈她這一刺用盡全力,被韓翌辭這麼一推,陰差陽錯猛地刺入了他的小腹。
    左手按上小腹的傷口,用力一壓,匕首飛躍而出,跌落在鮮紅的地毯上。鮮血順著指縫淌到地毯上,留下暗紅的痕跡,他卻向著癱坐在地毯上的秦樓月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我想,比起這支舞,你的教主更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他,一定也如你愛著他那般愛著你的。”低眼一瞥流血不止的傷口,韓翌辭頭一次感到如此坦然:“至於我,士為知己者死,你不必感到內疚。何況,我還欠一個人一個承諾。現在應該是我實現諾言的時候了,她定是等急了吧。”
    他的人生,短短二十年,想來都是為義父而活。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由自己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他,無悔。
    “秦姑娘,謝謝你。”
    勉力站起身來,韓翌辭仰頭眺望。映入眼簾的是漢白玉製的牆壁,但他卻透過這一切,看到了遠在西方的亂葬崗——落痕最後的歸所。
    那是比夕陽更遠的西。
    但那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知道,他的落痕定是在那裏等著他的。
    鮮紅的地毯上留下一滴滴暗紅的血滴,先前的藍衣男子早已離開多時,秦樓月仍是愣愣地癱坐在地上。
    她的腦海中,深深地印下了那個毅然決然的背影。
    緩緩合上雙眸,腦海中卻徘徊著韓翌辭離去時留下的隻言片語。
    【好好地活下去。】
    教主,您也是這麼希望的麼……
    秦樓月忽而想起,她曾經見過一個背影,也如韓翌辭離去時那般,毅然決然。
    那是自己在學習“戀詩”的時候,同自己一起學習的少女的背影。
    一名喚作落痕的中原少女。
    杜鵑聲裏斜陽暮。夕陽西下,餘輝灑在點點黃沙之上,映得斑斑駁駁的落紅更顯妖豔。一個孑然的身影緩緩朝向西方移動著,一步一步,踏碎殘陽,背影卻被拉得很長很長。
    耳畔環繞著的,仍是子規淒婉的歌聲,吟唱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久久不曾停息……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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