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卓家老爺的生辰，也是他五十大壽的日子。
    今日的太陽非常好，紅燦燦的，金色的光輝撒在翻新完畢的府邸，讓天下第一莊——卓家莊看起來更是氣派非凡。
    卓家大門上掛著兩個大紅綢緞燈籠，火光透過紅燈籠，映襯著“卓府”兩個大字金光閃閃。
    一大早唱戲班子便開始敲鑼打鼓，前來拜壽的人一撥一撥絡繹不絕。
    卓家大廳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卓家西院。鬆鶴居。
    卓家四兄弟同聚鬆鶴居內，分坐大廳兩側。
    卓家老太爺坐於廳內正中首座，炯炯有神的目光帶著怒氣掃過堂前四兄弟，最後停留在微笑回視他的卓耀月身上。
    “一定又是你做的好事。”卓府大掌用力一拍，震得掌下的紅木茶幾晃了晃。
    卓母在一旁連連安撫。“別生氣。孩子們也是為你著想。希望討你高興。”
    “為我著想才怪。”卓父惡狠狠地瞪著對他的怒氣無動於衷的卓耀月，“明知道我不喜歡吵鬧。他分明是想氣死我。”
    “對——”卓耀月不怕死地說道，“就是要氣死你，才好計劃獨占卓家的家產啊。”
    “你——”卓父氣地說不出來話。天知道，今天一大早就被唱戲班子敲鑼打鼓的聲音給吵醒，一肚子的起床氣還沒消，結果拜壽的人便成群結隊前來，讓他的火氣一路衝到頭頂。有人來拜壽也就算了，隻是，凡是長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來拜壽的人當中，其中一大部分，平日就與他們卓家沒什麼來往，有些甚至還有些糾葛，根本不可能真心來給他拜壽。
    “父親，您別生氣。”卓耀日笑看著卓耀月玩鬧，有些不忍父親如此大年紀還要生他們四兄弟的氣，終於開口解釋，“這唱戲班子雖然是二弟請回來的，但整件事並不是二弟安排的。”
    “反正我在父親眼中就是一無用又會搗亂的孩子。我也習慣了。大哥你就不用為我解釋了。”卓耀月故意用寬大的袖口拭了拭眼睛，楚楚可憐的樣子。
    “嗬嗬——”
    卓耀月一番刻意做作，引得沉穩地卓耀星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二哥，你太誇張了。”
    卓耀辰也被二哥的小女子姿態逗樂，微微笑開來。
    卓母同樣忍俊不禁，不顧自己尚在生氣的丈夫，笑起來。
    隻有卓父一個人，依舊怒氣勃發，甚至因為四兄弟和妻子不顧他的怒氣，更是怒上加怒。炯炯黑目掃過堂前的每一個人。頗有他們不解釋清楚誓不罷休的感覺。
    卓耀日最先笑夠，走到卓父身邊，“父親，那些拜壽的人來此，大部分是為了今晚殷城三大花魁的表演。”
    “殷城三大花魁？”卓父驚訝，一時間忘記了憤怒。
    “是的。大哥一口氣請了殷城三大花魁——蓮閣的水蓮花、雨潤樓的雲若雪和蝶苑的若蝶——來為父親大人的壽筵表演賀壽。”卓耀星補充解釋，平日沉穩嚴肅的口吻中隱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興災樂禍。
    “以前不是都隻請水丫頭的嗎？這次怎麼請了三個？”卓父還是疑惑。腦中繼續加工三兒子的話語。突然，一句重要的話語閃入腦中。
    “耀日，這事原來是你謀劃的？”卓父憤怒的源頭轉向大兒子。他的大兒子向來溫和沉穩，深知他愛靜的脾性。真是沒想到。“居然是你——”卓父氣急敗壞，掄起拳頭就要往卓耀日的頭上砸去。
    “父親別急。”卓耀日邊說，邊偷偷瞪了眼卓耀星。他就知道他們家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愛看別人的熱鬧。隻是平日，他習慣溫和處事，三弟少年老成，隻有二弟將他們這個愛好發揚個十成十。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連三弟也開始學起二弟那副煽風點火的模樣。“其實，今日這事是水蓮花懇求的。她想借父親大人的壽筵，將平日王不見王的三大花魁聚在一起，順道比上一比。”麵對自己的父親，卓耀日說話非常直截了當。
    “水丫頭要求的？”卓父眉頭微皺。這孩子在蓮閣的這幾年已經把小時候的溫柔可人給磨個幹幹淨淨了。“她有那個能力嗎？”聽剛才大兒子話中的語氣，顯然是對水丫頭的做法十分不以為意。
    “她有沒有能力鬥贏雲若雪與若蝶，我是不知道。”卓耀月笑得妖媚，黑眸晶晶亮，一臉顯而易見的期待，“但她絕對有能力炒熱鬧。我們，負責看熱鬧就行了。”
    ※※※※※
    傍晚。
    秋初晝短。夕陽西下，月亮已悄悄升起。
    十五的月如銀盤。銀白的月輝包圍著整個卓府，顯得高貴而神秘。
    卓府的大廳內人頭攢動，從早上便絡繹前來拜壽的人坐滿了整個廳堂，隻除了左右前排還空著幾個位置。顯然是留待一些重要人物的光臨。
    雖然廳內人聲鼎沸，卻依舊可以聽到廳外小廝傳來悠長的聲音。
    “皇宮卓貴妃賀禮到——”
    “大通錢莊錢老板賀禮到——”
    “錦繡綢緞莊花老板賀禮到——”
    “雲袂山莊雲莊主賀禮到——”
    ……
    ……
    廳內，卓父笑容滿麵，一身華貴，威嚴地坐於中央首座。溫柔婉約的卓母伴在其側。兩人時而低聲交談，時而對衝著他們點頭示意的來客回以禮貌的微笑。
    天色漸晚，一道道精致的餐點已經擺上桌麵。廳內彌漫起一股誘人的食物香味。
    卓父從座位上站起來。熱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下來。
    “今日，是卓某五十歲的壽筵，多謝在座多位的捧場，讓卓某的生日如此熱鬧。在此，我攜夫人多謝在座各位的光臨。”說完，卓父對著廳內眾人拱了拱手，卓母則微微側身一福。
    “各位，就請盡情用餐吧。”
    酒過一巡。眾人饑餓的肚皮已經有些微飽。
    卓耀日從座位上站起，走到大廳中央。隻見他今日刻意裝扮。頭戴束發玉冠，穿一件粉蝶穿花雪白箭袖，腰束五彩絲攢花結紫玉。不算絕色的容貌因為可以的裝扮，顯得英俊非凡。他麵上掛著一貫和煦的笑容，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父親，兒子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卓耀日神情愉悅，略有些激動，一邊說，邊深深一拜。
    不等卓耀日拜完，卓耀月也施施然走上前，一身團金絲牡丹豔紅長袍，腰束一條金帶，青絲散落，僅用一根大紅綢帶隨意綁著，顯得慵懶又華麗。桃花春水雙眸笑眯著：“既然大哥把福壽都說全了，那我就祝父親您笑口常開，天倫永享。”說完，也是鄭重地一拜。
    “好，好——”看著堂前兩個俊逸非凡的兒子，卓父笑得合不攏嘴，慈祥的視線在大兒子和二兒子身上左左右右地打轉。
    卓耀日、卓耀月拜完，走向左排靠主座的位置依次坐下。
    “父親，父親，你們看我把誰帶來了？”一身水藍鑲金鳳的卓耀星從門口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麵若春花，眉目如畫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跟在高貴沉靜的卓耀星身後，顯得有些羞澀，清秀俊美的五官隱藏著緊張的氣息。
    就在眾人還在猜測少年的身份時，少年突然鄭重地跪在地上，對著堂前的卓家二老，行了一個大禮。“卓耀辰祝父親生日快樂。”少年一麵跪拜，一麵用著稚氣的聲音認真地說道。
    還沒等卓耀辰的頭觸及地麵，卓母便匆忙離開座位，上前將卓耀辰扶起來。“辰兒，快起來。自家父母，不用這麼大的禮。你身體不好，不要勉強。”
    “是啊，是啊。”卓父連連點頭附和。“星兒，帶著辰兒快坐下吧。”
    ——原來他就是卓耀辰。
    眾人從剛才疑惑少年的身份，到現在的恍然大悟。卓耀辰，在他十歲之前，殷國人對他是十分熟悉的。這個絕色少年，在幼年時，曾被殷國人認為是文曲星轉世，三歲識字，五歲時便出口成章。一直到他十歲，殷國民間還時常會流傳他所做的詩句。隻是，到了十歲，卓耀辰就如同消失一般，再也沒有任何文章詩句從卓府流傳出來，也沒有再見到他任何的作品。直到眾人猜測紛紜，卓家莊還出麵解釋，說卓家四少因為身患疾病，已經送到其他地方療養。
    一晃已過數年。昔日的天才兒童已經成長為絕色少年。
    廳內眾人正沉浸在重見昔日天才兒童的震驚裏，隻聽外麵一聲通傳：“五王爺到！”
    隻見門口出現一個人。那人身穿金絲盤龍純黑綢緞長袍，腳蹬一雙虎皮靴。深邃俊逸的五官，豪邁瀟灑的氣勢。高大英挺的身材，似乎蘊藏著無窮盡的威力。左耳上別一顆金色貓眼石耳石，更顯得他粗獷不拘，襯托出他那狂野迷人的性感。
    “問五王爺安。”眾人紛紛躬身問好。
    殷若顯粗獷一笑，“大家不必多禮。今日，我隻是卓家的朋友，是前來給卓家老太爺賀壽的。”
    “謝謝五王爺。”卓耀日上前，將殷若顯引到卓父身旁的一個座位，“五王爺請坐。”
    “溢香飯館藍洛藍少爺到！”五王爺方坐下，門外又高聲傳來一聲通報。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便已進入大廳，走至卓家父母麵前。
    “藍洛有事來遲，實在不好意思。”一邊說，藍洛一手呈上手中的賀禮，“藍洛祝卓老爺壽辰快樂，願卓夫人永遠年輕美麗。”
    “藍兄客氣了。”卓耀日接過賀禮，遞給身後的小廝，“藍兄能來已經讓卓某感激不盡了。”
    “是啊。”卓父附和，“藍少爺快坐吧。酒席已經開始，大家趕快入座，不用客氣了。”
    “感謝五王爺和藍少爺前來為老夫祝壽。”卓父舉杯，分別看了眼左邊的藍洛和右邊的殷若顯。
    “不用客氣。”殷若顯舉杯，先幹為敬。
    “卓老爺不必客氣。”藍洛笑嗬嗬地舉起手中的紫玉杯，“我與耀日兄因為生意相識，平日來往甚多，早就想找機會拜會卓伯父卓伯母，無奈伯父伯母雲遊四海瀟灑人間，難尋機會。今日有幸借著壽宴一睹伯父伯母的風采，是藍洛的榮幸才對。”藍洛說完，杯至唇邊，一口氣飲盡。
    “隻是藍洛倒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五王爺。”藍洛一麵說，雙眸一麵掃向對麵的殷若顯。
    殷若顯點頭回應。語氣不如剛進屋時那般輕鬆愉悅，表情中似有掃興：“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藍少爺。”
    說完，用著與藍洛同樣陰狠狠的目光對著藍洛。
    屋內原本輕鬆的氛圍突然變得拘謹起來。空氣中飄散著若有似無的火花。
    ——他們這是在幹嘛？
    屋內大部分人左看右瞧廳內火花四起的兩人，不知所以然。
    有不少人側頭輕輕這樣問身邊的人。
    ——你們不知道嗎？有熟知五王爺和藍洛的人反問道。五王爺和溢香飯館藍洛藍大少爺的不合可是殷城的熱門話題之一。這個話題之所以熱門不是因為話題與有權有勢英俊威武的五王爺有關，也不是因為商場奇才藍大少，而是因為導致此二人不合的關鍵人物——冰雪仙子雲若雪。
    相傳，雲若雪初入雨潤樓，還未列殷成三大花魁，便已被當朝赫赫有名向來潔身自好的五王爺給包下。除了每月例行的演出，雲若雪不用接待其他任何客人。當然，除非是雲若雪自己選中的客人。那時，殷城人見曆來被稱為不動明王的五王爺居然會灑下萬金包下雲若雪，一度猜測過不了幾月，雲若雪就會被迎入王府，晉升為王府王妃。卻不料沒過多久，突然傳來雲若雪另投他人懷抱的消息。而這個他人，就是那是家境尚十分潦倒，溢香飯館幾近關閉的敗家子——藍洛。殷城四大才子之一的藍洛，擅丹青。由於父親過世，家產被親戚瓜分，決定棄筆從商，重振溢香飯館，卻因為沒有經驗而讓溢香飯館處境更加艱難。據傳，在藍洛幾乎就要放棄之日，偶然聽到了雲若雪的一首歌曲，歌中振奮人心鼓勵堅持努力的詞讓他感動不已，霎時決定繼續在商場學習奮戰，最終成為商業奇才，不僅振興了溢香飯館，甚至藍家也被列為殷國三大富豪之一。也是從那天開始，藍洛便拜倒在冰雪仙子的石榴裙下，重振藍家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父親，更重要的是隻有振興藍家，才能能力和財力與當朝五王爺——雲若雪的頭號裙下之臣——一較高下。在溢香飯館反虧為盈之日起，藍洛就曾在眾人麵前立誓，要傾盡全力追求冰雪仙子雲若雪，希望一日能目睹天下聞名的“雪花妖嬈”。藍洛頻繁出入雨潤樓，橫刀奪愛，被民間認為是五王爺沒辦法討得美人歸的根本原因。
    時至今日，五王爺和藍大少的美人之爭已經完全擺在明麵上。近一年多以來，兩人從來不在公開場合同時出現，即使不幸遇見對方，也從來都是冷嘲熱諷，或是冷漠以對。
    現在席上的兩人，一如以往，冷漠地對視著。詭異的氛圍讓人有種錯覺，總覺得隻要稍微一點火星就能燃成一團大火，將整個卓家莊都燒個幹幹淨淨。
    卓耀日走到父母身邊，清了清嗓子，打斷眾人低聲的談論，以及廳上敵對的兩人，“有酒無樂難成歡。酒席至此，我想大家也都在等殷國三大花魁的表演。父親，不如我們就開始吧？”卓耀日側頭看向卓父，“希望您和母親能喜歡我們四兄弟為你們安排的節目。”
    “好！”卓父暢聲應道。聲音中隱隱有絲新奇的興奮。
    卓父應承的話音剛落。廳內的燈光突然同時關閉。
    廳內頓時一片黑暗。
    正當眾人疑惑，嘩然之聲尚未起時，廳中央上方映射下一束銀白的光線。
    銀白的光輝裏，一個女子右手持著裙裾，左手臂由外向內曲著，立身旋轉。
    女子身穿一領淡淡色，淺淺妝，暗縫盤金蟒飛彩鳳的結素緊身白袍，胸前掛一麵對月明舞清風雜寶珠攢翠玉的砌香環珮，腰間係一條冰蠶絲，織金邊蹬彩雲促瑤海的錦繡紅藍綠三色圓片絨裙。
    女子左鬢一隻白色羽毛，額間一塊冰綠寶石。眉似初春柳葉，臉如山穀幽蘭。
    ¬¬這是——水蓮花。
    第一個表演的，是水蓮花。眾人還來不及驚歎女子絕美的容顏，也來不及驚歎女子裝扮的美麗，就聽見廳內已經響起悠揚的樂聲。在音樂聲中，女子緩緩伸出白皙修長的右手臂，中指和大拇指對著，右手高高舉起，白皙的肌膚在銀輝下，看起來仿佛吹彈可破。
    光束集中照在女子高舉的右手上。
    那，是一隻孔雀的頭部。女子柔韌的臂膀，靈活自如的手指，結合成一幅孔雀引頸昂揚的姿態。
    女子紅藍綠三色裙腰擺，裙裾上三色色圈有如孔雀開屏的絢爛多彩。女子纖腰嫋娜，裙擺微微搖晃，一隻聖潔、高雅、美麗的孔雀惟妙惟肖地展現在眾人的眼前。
    女子運用她那靈活的腰肢，美麗的身姿，模擬著鳥王的姿態。或提足旋轉，或擺動雙臂。閃亮的眼睛宛如孔雀般高傲地俯視一切，盈盈點點的長裙非常，讓人仿佛看見，晨曦裏，一隻美麗的孔雀站在水邊，時而輕梳羽翅，時而隨風起舞，時而漫步溪邊，時而俯首暢飲，時而佇立，時而飛旋。音樂輕緩而柔美，女子的手指、腕、臂、腰、髖等處的關節隨著音樂而神秘有節奏地運動。
    樂聲愈加歡快，孔雀舞得愈是翩然，女子儼然已經幻化成一隻充滿生命和神秘的飛舞的精靈，舞動著自己絕色的容顏，散發著躍動和張揚的生命。銀色的光輝與悠揚柔美的樂聲融合成一個藍色的夢境，夢境裏有一個無限純淨的世界。在這個神秘的地方，在這個純淨的世界裏，一隻美麗高雅的孔雀踏著優雅的步子，舞著生命的歡愉和美麗。
    樂聲漸消，燈光漸漸暗去。一隻孤傲的孔雀在旋轉。
    上百個人就座的卓家大廳一片沉靜，連呼吸的聲音也非常微弱。
    眾人仿佛還沉浸在那個美麗而虛空的世界裏。
    “水蓮花，祝卓老爺壽辰快樂！”一片沉靜中，女子空靈悅耳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