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月輝清冷。接近十五的月亮橢圓形狀。
    窗外的竹林間一陣陣來回穿梭的風掀起的嘩嘩聲，宛如大海的波濤，似乎在預示著什麼。
    朝雲已經在她吩咐下先睡下。雲若雪一個人坐在桌前，安安靜靜的，思索著天亮之後的種種可能。
    “窗外的客人既然有心深夜來訪，為何不進屋坐坐？”早就感覺到有人在窗口附近，本以為他隻是打探點什麼就會離去，沒想到在外麵看了如此之久還不進來。窗外氣息的易懂非常分明，顯然來人並不忌諱被她發現。
    “好，好。在外麵站了許久，真是累壞了。”依舊一身紅衣的卓耀月堂而皇之地從窗口跳進來。不待屋主的招呼便自顧自地走到女子身邊坐下，“若雪姑娘真是漂亮，近看就更漂亮了！”卓耀月一進來就盯著雲若雪，邊靠近，口中嘖嘖稱讚道。
    “噢，是嗎？”雲若雪麵無表情，“那真是謝謝二少在深夜如此辛苦地評量雲若雪了。”這樣的卓二少活脫脫一個富家紈絝子弟。不經人同意便在外麵偷看被發現，不僅沒有絲毫尷尬神情，反而一臉洋洋得意。
    “不辛苦不辛苦，有美人看怎會辛苦呢。”邊說，卓耀月依舊直直盯著雲若雪，眼中有濃濃的興味和赤裸裸的挑逗。
    這兩年來，雲若雪在玉潤樓遇過各種各樣的人，就是沒遇過這般不識倫理聽不懂話語之人。她個性清冷，實在不喜與這樣的人糾纏。
    “二少可要喝茶？”雖然不願，出於禮儀習慣，雲若雪還是指指桌麵的茶壺問道。
    “好！”卓耀月急急點頭，“若雪姑娘的茶藝舉世無雙，耀月真是三生有幸。”
    雲若雪未答。抬手提起茶壺在新翻起的茶杯上倒上滿滿的一杯茶，呈遞在卓耀月麵前。
    卓耀月一愣，繼而大笑，仿佛十分得意：“謝謝雲若雪姑娘。”接過茶杯，一口飲盡，“好茶。隻是不知這紅棕色澤的茶水是何種茶葉泡出的？”
    “二少不知？”卓家二少喜茶愛茶是天下皆知的事。據說卓耀月隻要隨便一聞茶水的香味便能分辨出茶葉的種類和品質等級。
    卓耀月點頭。這紅棕色的茶水入口雖不如綠茶那般清甜，但卻異常溫潤。
    雲若雪了然。“這是由已經製好的曬青綠毛茶上澆水發酵製成的。”
    “此茶名何？”殷國所飲的從來都是綠茶。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呈透明黑色的茶水。卓耀月非常感興趣。目光閃閃地注視著雲若雪。
    “普爾。”
    “普爾——”卓耀月又倒一杯細細品味，“香滑潤口，果真好茶。不知道若雪姑娘是如何想到這種製茶的方法？”至少這種製茶方法在殷國是前所未聞的。“耀月真的是越來越佩服若雪姑娘了。”
    “是客人偶然提到的。”雲若雪答得非常不經意。麵容雖平靜，卻讓人非常容易感覺得到她的不耐。
    卓耀月仿若未覺，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酌起來。
    “二少茶已喝過，坐已坐過。不知深夜來此可有何要事？”既然怎麼暗示他都是不懂，她便直說好了。
    “沒什麼要事，”卓耀月優雅又痞氣的腔調，“隻是深夜路過，發現姑娘的燈依舊亮著，想著若雪姑娘深夜不寐，是否因為孤枕獨身，難以入眠？”卓耀月靠近雲若雪，宛如情人般輕柔地勾起她的下巴，赤裸裸地誘惑她。“可是在等待在下的陪伴？”
    “你——”雲若雪正欲佯裝發怒，忽聽樓下傳來淩亂的聲音打破四周的死寂。
    “抓刺客——抓刺客——”樓下的喊聲不斷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嘈雜的人聲打破原先的寂靜。
    “刺客？”風流倜儻的卓耀月一聽，臉色突然緊張起來。
    “雲，你沒事吧？”雲若雪方要開口安慰幾句，門被人猛烈推開，滿臉驚恐的意莫闖了進來。
    “沒事。”瞥到卓耀月望著意莫的震驚的神情，雲若雪淡淡看了一眼意莫，平靜地走到兩人的中間，擋住卓耀月的視線。沿著卓耀月和意莫二人之間的連線走到意莫跟前，右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外麵的人在抓刺客，朝雲可能被嚇著了，你去看著她，不叫你們就別出來。”不待意莫有所反應，雲若雪輕輕一把將意莫推出門外。
    “他——他——”卓耀月盯著意莫的背影結巴道。他剛才好像看見她弟弟意莫的眼睛是藍色的。
    “他怎麼了？”雲若雪若笑非笑地靠近卓耀月問道。冰冷如霜的絕美麵容上升起一抹豔絕天下的笑容。
    冰雪妖嬈——
    這千金難買的冰霜笑顏，就這樣突然呈現在卓耀月的麵前。
    縱是觀美無數卓耀月也無法抑製住自己的心神。他感受得到胸腔那股劇烈的跳動。
    “他的眼睛——”卓耀月語調驚詫，言語吞吐。
    “他的眼睛怎麼了？”雲若雪靠他很近，近到將他胸腔劇烈起伏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他的聲音有些呆滯，神魂已經縹緲。
    “是嗎？”雲若雪依舊淺笑，與他很近很近地對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看－見－的－是－黑－色－的。”
    “是黑色的嗎？”他的雙眸宛如被吸引般，直直地盯著她，聲音機械。
    “是的。”雲若雪盯著他，不容置疑地回答道。
    “是我看錯了嗎？”此刻的卓耀月渾然沒有平日嬉笑挑逗的模樣，聲音單純得宛若稚子。
    “是的，是你看錯了。”她盯著他下了最後的暗示。
    “是，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是我看錯了。”
    看著卓耀月的目光從呆滯中漸漸恢複，她也緩緩地吐了口氣。
    “小心！”正待她完全收回心神之時，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飛了進來。明晃晃的劍鋒直逼向他二人。她剛施完功，氣息不穩，收功不及。而卓耀月又未完全清醒。
    卓耀月背對著黑影，黑影正對著她。
    她看見黑影眼底那即將得手的蔑視招搖的笑容。劍鋒距離卓耀月已然不足一寸。
    她已經無法可施。隻得伸手一把將卓耀月推開。
    “呲——”長劍刺破了她的胸口，鮮血霎時如洪水猛獸衝閘而出，染紅了雪白的紗衣。
    劇痛襲來，雲若雪蹙了下眉，強撐著身子。就在這時，被她推開的卓耀月已經全然清醒。
    朦朧間聽見抓刺客的叫喊聲，便被人推倒，屁股一陣疼痛。卓耀月正欲揪出這個將他推倒的罪魁禍首大罵一通，便看到眼前有個黑衣人握劍刺向麵前血染周身的女子。女子麵容一貫的清冷，隻是眉頭微微蹙起。仿佛胸口的那一個血洞並不是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體撐得筆直，背脊挺得有如山脈一般，讓人不由滋生淩然不可侵犯之感。
    這個女子啊——
    讚歎間，卓耀月一個就地打滾，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扇子，直直向黑衣人的劍端擋過去。扇子刹那間便被長劍劈成兩半，卻也因此抬高了長劍刺過去的方向，沒有傷到地上的女子。
    黑衣人因這臨時冒出的抵擋一愣，攻勢立馬轉向卓耀月。屋內，銀色的長劍舞得凶狠，攻勢淩厲，招招致命。卓耀月因失了先手，又沒有順手的武器伴身，隻能堪堪擋住，連連後退。即是如此，一雙妖媚的桃花眼卻依舊不時看向倒地的女子。女子明亮的雙眸已經逐漸迷茫，鮮血不斷噴湧而出，蒼白的臉色仿佛在昭示這條脆弱的生命隨時都可能隨風逝去。
    一股焦躁直湧上卓耀月的心頭。女子的迷離的雙眸死死盯著他，好像在催促他離開，不用管她。黑衣人持續狂攻，好像不拿下他二人的性命誓不罷休。卓耀月防得異常辛苦，邊退邊躲。終於，黑衣人攻到死角，他也已躲在牆角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雲若雪仿佛已經絕望，雙眼逐漸闔上，呼吸微弱至極。
    她雙目一閉，卓耀月仿佛換了個人般，周身的氣勢突然大漲，覷著幾個破綻攻向黑衣人，寥寥幾個拂手，輕易便卸下黑衣人的長劍，又迅如閃電般點了他的穴道。姿態冷靜而威嚴，與方才的落魄到連連後退的卓耀月相比仿若不是同一個人。終於，黑衣人支撐不住，幾個跳步，飛身離去。
    “來人——來人——”卓耀月柔媚的聲線中夾雜著慌亂，和隱隱的驚恐。
    幾個侍衛魚貫而入。
    “快去請大夫，快去，快去！”卓耀月扶起胸膛已經趨向平坦的雲若雪，驚慌地站在滿身鮮血的女子身旁，大喊大叫。
    “小姐。”一個單薄的身影撲到女子身前。意莫緊跟在後麵。
    雲若雪胸口的鮮血一直不停地往外噴湧。意莫連忙伸手點了女子胸口的幾個穴道，之後怒瞪在一旁傻站著的卓耀月。卓耀月已然驚慌失措，彷徨無助的樣子，生生一副初受打擊無法相信事實的紈絝子弟。
    “小姐，小姐——”朝雲看著女子渾身的鮮血，不敢動，不敢碰，隻是聲音梗塞，淚流不止。女子仿佛被朝雲的聲音喚醒，逐漸睜開眼眸，隻是眼神依舊迷離。
    “朝雲——”女子聲音顫若遊絲，孱弱地宛如秋風下隨時都會被刮落的枯黃的樹葉。
    “在，小姐，我在。”朝雲緊握著女子的手，匆忙回應。
    “你沒事就好。”女子很緩很緩說道。
    “二少呢？”女子迷茫的目光轉向另一邊。
    意莫一把拉過傻傻站著的卓耀月，將他拉到雲若雪麵前。“我沒事。”卓耀月急急回答。
    “沒事就好。”女子聲音孱弱無力，原本黝黑晶亮的雙眸變得混沌不清。斷斷續續的話語聽不分明，隻漸輕漸緩，直至被昏迷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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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情況怎樣？”
    王大夫一替雲若雪診完脈，眾人即刻圍上來。卓家的主事卓耀日問道。
    “幸好隻是傷及皮肉，並未傷到肺腑，隻是出血太多，需要多多靜養。”大夫一字一句說道。
    眾人聞言皆鬆了口氣，胸口的一塊大石也緩緩放下。
    “朝雲姑娘，麻煩你好好照顧你家主子。”卓耀日看了眼窗外已漸天光的天空，“二弟，我們先離開，不要擾到雲若雪姑娘的靜養。”
    “好。”卓耀月已經恢複為平日的風流少爺，狀似輕鬆地應道。一身依舊閃耀亮眼的紫色長袍，與平日風情萬種相比略微有點邋遢，顯然是方才的慌張所致。
    “意莫小弟，可得照顧好你家的好姐姐！”臨出門前卓耀月回頭囑咐道。略帶俏皮的語氣贏得了意莫一聲冷哼。對於這個害雲若雪身受重傷的卓耀月，他實在給不了什麼好臉色。
    “小姐——”卓家三人一離開，朝雲便撲到床邊，方才好不容易才停止的眼淚又不住地往外泳。
    意莫也緩慢坐下，凝視著眼前這張絕美卻蒼白的容顏。伸手捧過她冰冷而纖細透明的手掌，聽著朝雲淒然的哭泣聲，有股消失已久的酸澀突然在鼻腔中洶湧澎湃。都是他的錯，若不是他如此大意沒戴眼鏡便出來，她便不用耗費心力發功讓卓耀月遺忘剛才他的藍眸，也就不會為了收斂心神而喪失對四周的戒備；若不是他聽著抓刺客的呼喊聲心慌不已連訓練過不知道多少次的簡單的戴戴眼鏡都一再出錯，也就不會在她需要她保護的時候偏偏不在她身旁，讓她遭受劍傷，連治療都拖延到如此之遲。
    盯著雪白繃帶上那一簇鮮紅，意莫的心猛烈地抽痛，痛到讓他幾乎忍不住要發泄出來，將那個如木頭如傻瓜般看著雲若雪受傷看著雲若雪流血不止的卓耀月千刀萬剮。他真的是沒能做到如她所說那般專業，他暗暗自嘲。這已經是第二次，她當著他的麵受重傷。他發誓，他一定不會讓這樣的情形出現第三次！他，意莫對天發誓。
    卓家議事廳。
    “你不是說不會真的傷人的嗎？”卓耀星大步跨入一間隔音極好的房間，待卓耀日和卓耀月二人一進來便隨手甩門，嚴厲地吼道。
    “喲，難道我們風流不羈的三弟現在正在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妓女發火嗎？”卓耀月笑容頓開，滿臉興味地調侃道。
    卓耀星狠狠地瞪著卓耀月直到他臉上局促調侃的笑容逐漸收斂，方掉頭看向卓耀日。
    卓耀日緩緩地走到一張椅子旁坐下，若有所思地回看卓耀星：
    “那個刺客不是我們安排的。”
    卓耀星聞言一愣。黑衣刺客對二哥招招奪命的攻勢，那不可能是卓家安排的刺客。卓耀星欠然地看向卓耀日。“大哥——”心裏光想著如果那個女子受傷，那他可能連最後的救四弟的機會都失去，因為擔心著，他竟然懷疑起自己最信賴的兄長，卓耀星正欲開口道歉。
    “我明白，”卓耀日緩緩搖頭，目光中是全然的理解和原諒，“不用說了。”
    “那個刺客有沒有交代什麼？”卓耀星突然調轉話題。
    “一解開穴道便咬舌自盡了。”卓耀月回答道，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惋惜，反而藏著隱隱的興奮。
    “噢，是嗎？”卓耀星淡淡反問，帶著感歎。“其他消息呢？”
    “也沒有。”卓耀日微微低著頭，“他身上也查不到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
    “總而言之，”卓耀月笑意盈然地總結道，“是死士。我與他交手時，他隻攻不守，功夫極為陰狠險毒，招招皆是奪命的招式。”卓耀月邊回憶邊敘述，“那個刺客的攻勢之迫切好像急著要去解決什麼其它的問題。”
    二王爺府。
    “二哥——”一個身影急急闖入。
    “怎麼了，若顯？”書桌前身著華貴白衫的人悠然抬起頭，瞟了眼隨身的小福子，屋內的其他人紛紛退下，福總管拖著想擋住衝進來的人又不敢行動正不知所措，看見主子的眼色，如蒙大赦般急忙走出房間。
    “如此匆忙，所為何事？”殷隆顯倒是沒有計較五弟倉促之間忽視的禮儀，綻開的笑容顯示出主人還不錯的心情。
    “若雪受傷了！”殷若顯神情慌亂，沒有行禮，便急急說道。
    “噢？”相比殷若顯的慌亂，殷隆顯的回應顯得十分冷淡，“嚴重嗎？”
    “聽說失血過多，需要靜養，但不會危及生命。”看著殷隆顯冷淡的神情，殷若顯心中不悅之感油然而生。
    “無生命危險啊，”殷隆顯神色平靜，“那便好。”
    “你難道都不擔心嗎？”忍不住胸中的怒火，殷若顯口不擇言，指責的話語脫口而出。
    “嗯？”殷隆顯被殷若顯過於激憤的神情震住，良久方緩緩回道，“既然知道無生命危險，那便無需擔心了。”
    “你擔心過嗎？”殷若顯追問道。
    “當然。”想著他是他嫡親的五弟，殷隆顯掩下胸腔的怒火，微笑著答道。
    “若是擔心，”殷若顯仿若絲毫體會不到他對他的縱容和開恩，繼續目無兄長地質問，“若是擔心，又為何放她在那種地方如此之久，還派給她如此危險的工作。——”
    “殷若顯——”殷若顯還欲繼續斥責，殷隆顯以著異常嚴厲的話語打斷道，“你這是在教二哥如何做事嗎？”殷隆顯問地陰狠。
    殷若顯在他嚴厲威嚴的目光中逐漸安靜下來。
    “二哥，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到底有多錯！”
    殷若顯撂下話，不行禮，便直接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