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卓家莊  第6章 眾說紛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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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雨潤樓是安靜的。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過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誰突然大叫一聲:好啊!
    台下的人仿佛才從夢中醒轉過來。
    一陣熱烈而持久的掌聲響起來。
    掌聲中間交雜著讚歎聲和討論聲。
    台上的簾幕再開時,台上站著的黑衣男子已經將臉上的妝卸得幹幹淨淨。
    “啊,是雲若雪。”有人震驚的叫聲幾乎掀翻了雨潤樓的屋頂。
    “是啊,是啊。原來剛才扮演哈姆雷特王子的是冰雪仙子雲若雪!”
    台下又是一陣熱烈興奮的掌聲。
    雨潤樓外也同時傳來整齊洪亮的“雲若雪”的呐喊聲。
    依舊黑衣的男子扮相的雲若雪對台下的聲音側耳不聞,望向看客的眼神冷靜而淡然。
    “此劇是雲若雪前些日子無意中看了一本奇聞逸趣上描寫的故事,偶然興起將其編成了戲曲,希望在座的各位喜歡。”絕色的麵容上神情冷淡,卻隱隱有股傲然之氣。
    眾人安靜下來,仿佛都在等著雲若雪繼續說明。
    “各位喜歡剛才的演出嗎?”
    輕柔乳白色的薄紗在米黃的燈光下更顯柔軟。女子雙手從黑色的袖袍間伸出,光潔白皙,如春日微風之下的柳條,一舉一動皆顯得纖細而嫵媚。
    “喜歡!”整齊一致的回答,短促有力。
    “雲若雪感謝各位兩年來對我的關愛。”女子一改往日的純淨嗓音緩緩在空氣間舒展,平日冷漠的女子臉上暈出一縷難得一見的清淡憂愁。純淨而略帶憂傷的聲音,如鍾擺般,輕輕扣擊每一個看客著心弦。“感謝各位的喜愛,喜愛雲若雪最後一次的登台演出。”
    黑衣女子微微躬身的瞬間,台上的燈光緩緩熄滅成一片黑暗。
    “最後一次?”
    “這是什麼意思?”
    …………
    …………
    雨潤樓已成一片喧鬧的海洋。有人震驚,有人惋惜,有人不知所措。
    不過這些,都不是冰雪仙子雲若雪所關心的。
    八月初五的夜,是震驚的,是劇愴的,是混亂的。
    翌日。
    “生存或毀滅,這是個必答之問題:是否應默默的忍受坎苛命運之無情打擊,還是應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並將其克服。此二抉擇,究竟是哪個較崇高?”
    “誰肯容忍人間之百般折磨,如暴君之政、驕者之傲、失戀之痛、法章之慢、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假如他能簡單的一刃了之?”
    “在這個喧嘩的世界上,有人因天性不良而喪失理智,或因積習難返而抱憾終身,雖有純潔的道德,亦無法補救。但無論如何痛苦,我的朋友,請你堅定而勇敢地生存下去!”
    一時之間,轟動玉潤樓、轟動殷城、轟動整個殷國的王子複仇記廣為流傳。劇中哈姆雷特王子的經典語錄在殷城的每個角落幾乎都能聽得見,在街上隨手抓住個乞丐也能比劃幾句出來。大街小巷,除了看見人們以模仿劇中人物的言詞神態為樂,偶爾還能聽見人們對於這出劇的好壞的爭論。許多文人書生也在公眾場合就此劇公開爭論。有為哈姆雷特王子痛苦而痛苦的,有痛批邪惡狡詐國王的。
    這些隻是文學藝術上的討論。百姓關注的其實往往與文學藝術無關。在討論完戲曲敘說完跌宕起伏的故事之後,坊間開始討論反而是雲若雪的最後之說以及雲若雪小丫頭對卓家大少爺撂下的那句話。到底是何人讓冰雪仙子決定離開雨潤樓?原本毫無頭緒的問題在結合小丫頭朝雲的奇異表現之後,眾人猜測的對象紛紛瞄準了卓府的大少爺,卓耀日。
    聽當晚在場的人說,雲若雪曾在上台前在卓大少麵前嚴重失態過一次,雖然所謂的失態隻不過是出口主動詢問而已。但是對於登台兩年隻唱歌不講話的冰雪仙子已經可謂是失態的大事了。還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說,當晚雲若雪的表演時提到失戀之苦時看似是看著台下,其實細心觀察就可發現,雲若雪偷瞄的是卓大少所在的包廂。更有人說他從玉潤樓內服侍雲若雪的丫環那裏打聽到,冰雪仙子曾經當著朝雲的麵羨慕蓮閣水蓮花的幸運。甚至有人說,昨日散場離開時曾親眼看見一個麵帶白紗的女子傻傻地盯著卓家大少離開的背影在發呆,白紗女子的曼妙體態與冰雪仙子雲若雪簡直如出一轍。
    當傳言傳遍殷城上下時,冰雪仙子暗戀卓家大少的事情已經幾乎家喻戶曉。還有一些不知從哪兒傳出的謠言說,雲若雪近段時間確實神情恍惚,時而愉悅開懷,時而低頭歎氣,完完全全一副患了相思之疾的女子的姿態。
    於是,綜合這些各式各樣不知從何而來真假與否的消息,玉潤樓冰雪般冷漠卻美麗得傾國傾城的頭牌愛上有權有勢的卓家大少,卻因感慨自己身份低下苦戀不得而自願求去試圖離開殷城療傷的故事開始在殷城流傳開來。此所謂惡俗的強大,八卦人人都愛!
    八月初八。蓮閣蓮花居。
    一男一女相對坐在精致的小木桌旁。女子典雅美麗,男人高雅貴氣。
    “水妹最近心情不佳?”男人細心打量之後問道。
    水蓮花不答反問,“卓大哥可有聽到坊間的一些傳聞?”女子聲音柔媚,帶著若有若無的哀怨。
    “坊間傳聞甚多,不知水妹指的是?”男人仿佛聽不懂女子言談間的暗指,一如外人所描述的溫潤有餘卻計謀不足。
    “蓮花所指的,是關於卓大哥與玉潤樓雲若雪的傳聞。”自詡官家之後,水蓮花素來瞧不起與她並稱為殷城三大美女的另外兩人。
    “原來水妹指的是這個,”男人恍然大悟,“水妹也說的,都是些坊間的傳聞,既是傳聞,大多是做不得數的。”男人緩緩解釋。
    女子向來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論容貌比不得卓家的二哥和三哥那般傾國傾城,但若論起敦厚溫柔,卻絕對是無人能敵的。於是,男人一解釋完畢,女子原本不佳的心情豁然開朗,笑容也漸漸凝滿玉琢般晶瑩剔透的臉龐。
    “沒想到,自詡為出世絕塵,不屑俗事繁華的冰雪仙子,為了搶名頭,居然做出這等可恥之事。”被外人稱為容貌亮麗品性高潔勝過大家閨秀的水蓮花,此時美麗的臉上正布滿不屑與鄙視。“居然扯上卓大哥。”
    “或許若雪姑娘是真心地與我打招呼,並沒有其它的意思。”至少與她打招呼的他感覺不到雲若雪絲毫的攀名附會的渴望。卓耀日看著眼前原本漂亮卻由於滿是嫉妒而醜陋不堪的臉,在心底暗歎一聲,然後溫和地說道。
    “誰說的?!”水蓮花即刻反駁,“我瞧她是認準了卓大哥為人友善,不擅計較,所以故意用卓大哥來提升自己的名氣。”女子神情凶惡,宛若討命的厲鬼。神態極為醜陋。
    卓耀日淡笑,“水妹此話差已,雲若雪姑娘的才華是當朝陳大儒都讚歎不已的,是卓大哥借了她的名聲才是。”
    “卓大哥覺得那王子複仇記怎樣?”聽出他對雲若雪的評價不低,水蓮花急忙問道。她一直以為,卓大哥如此傳統溫厚之人,肯定不會喜歡那個冰冷如雪的女人。
    卓耀日望著眼前的女子,再次發現,這早已不是從小與他相知相伴的純潔的小女孩。或許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家變,從千金大小姐到人人見之都鄙夷的官妓之間的天差地別,讓那個隻會笑著纏著他兄弟三人的小女孩,變成眼前這般模樣。
    “情節起伏跌宕,劇情扣人心弦。”卓耀日沒有回答好或壞,給了個普遍而常見的評論。但是藏在言語後的肯定顯而易見。這樣連皇家戲班都編不出的劇情,他真地說不出批評的話語。看著眼前這張同樣絕塵的臉,說話間,他忽然想起那晚,在那個表演台上痛苦縈繞卻堅定著掙紮生存的黑色身影。
    “卓大哥,蓮花有一事相求。”從小就相識的他,雖不是她最喜歡的人,卻絕對是她最依賴的人。看著他此刻對其他女子如此的稱讚有佳,她隻覺得心底有股不爽快直湧入心頭。
    “水妹有事直說,卓大哥能辦的一定會努力辦到的。”愧疚於無法早點將她救出歌坊,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的。
    “蓮花知道卓大哥在替卓伯伯的生日挑選節目。以往都是由蓮花來表演的,”水蓮花緩緩道,“但是這一次,我想請卓大哥同時邀請上玉潤樓的雲若雪和蝶苑的若蝶,三人一起在卓伯伯的壽筵上表演。”她要在卓家所有人,殷城所有人麵前,打敗雲若雪和若蝶。
    “這個,若雪姑娘已經宣布不再登台演出,要想邀請她,可能有些困難。但水妹若執意如此,為兄會發帖邀請其餘二人的。”卓耀日盯著水蓮花許久,低聲回答。胸口壓抑的又是一聲低低的哀歎。
    八月初九。
    蝶苑蝶飛院。
    “小姐,卓府又給您送帖來了。”小丫環捧著嬤嬤讓她轉交的大紅燙金字的請帖。
    “噢,是嗎?”梳妝台旁女子轉身接過,舉手投足間媚態萬千。
    “明明都已經拒絕過了,幹嘛又送一次啊?”小丫環一臉不耐煩,“小姐現在就要回帖拒絕嗎?”
    “拒絕?”女子一副非常訝異的表情,微微側轉身,緊身的服飾顯出纖細的腰身,“既然有人要挑戰,我們怎能不戰而退呢?”
    女子興味岸然。
    “再說,有這樣一個能看見‘心儀已久’的冰雪仙子的好機會,怎麼能隨意錯過呢?”
    女人伸出塗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細手,習慣性撩了撩自然卷曲的長發。
    小丫環可就聽不懂了,“聽說玉潤樓之前可也拒了卓府的邀請。”小姐怎麼能肯定據說比西域的雪山還要冰冷的人會願意去呢?比西域雪山都要冰冷,那是個怎麼樣的人啊?嗚——,光想著都覺得冷。
    “她既然深愛著卓大少,怎麼會不去呢?”女子仿佛想到什麼有趣之事,先是淺笑,繼而便趴在桌旁大笑。
    每次一提到玉潤樓的雲若雪,自家小姐總是這麼奇怪。不管她了,既然小姐決定要去,得趕快過去讓嬤嬤別回了卓府送請帖過來的下人才好。小丫環走出門,將悅耳撩人風情萬種的笑聲鎖在了屋內。
    玉潤樓寄媚軒
    清淡的茶香嫋嫋盤旋於屋內。男人坐在桌旁,神情若喜若憂。
    “卓府來的請帖?”男人拾起桌上一張鮮紅惹眼的請帖,隨手翻看,“明日就入住卓府,直到中秋表演結束?”
    “是。”倒去第一燙茶,雲若雪將男人麵前的杯子斟滿茶,才緩緩答道,“這是卓府向來的傳統,騰出時間讓表演者好好練習,順便訓練與伴奏班子之間的配合。”
    “看來卓府的講究絲毫不下於皇宮啊。”男人低聲感歎。
    “若非如此,主子也不會對卓府如此感興趣。”雲若雪順口接話。富可敵國雖是普通人想都想不來的榮耀,卻同時是以全族生命來擔保的一個不知道何時會執行的緩刑。一念之差或細微之錯,都可能導致株連九族。
    “初五的演出效果非常好。”男人眉目含笑,麵帶讚賞,“昨日皇上居然在朝上叱責太子處事輕浮。好一出王子複仇記。”戲中國王殺兄娶嫂的故事簡直就是當今皇上的翻版。隻不過當今皇上娶的是先皇曾經的未婚妻。先皇與未婚妻還未成婚,先皇便猝死歸天了。當今皇上因為深愛與他一起長大的先皇的未婚妻,頂著悠悠眾口的壓力,還是毅然決然地娶了先皇的未婚妻,並尊為皇後。當今太子是其成婚七個月後產出,相傳為早產兒。但是一出王子複仇記,顯然讓大家對於先皇猝死,對於先皇未婚妻別嫁,對於太子早產都有了新的猜測和懷疑。殺人不見血,真是一記殺招。
    對於男人的讚美,雲若雪麵色平淡,“這是我該做的。不過是把主子的意思演出來而已。”那人曾經提過這樣的想法,卻沒有具體的劇情。她不過立足於現實又高於現實地充實了些內容而已。同一出劇,不同的人卻會因為自身竭力隱藏的秘密而看出不同的味道。皇上與太子的矛盾本就存在,若非皇上愛極皇後,皇後又溺愛太子,兩人早就已經勢不兩立。她不過是吹吹風點點火。三管齊下,皇上與太子,卓耀日與水蓮花,這兩管都已見成效,希望最後那一管也不要令她失望啊!
    “對了,”男人忽然想起什麼,稍作猶豫,方道,“他說,他今晚會去西郊梅園。”
    雲若雪倒茶的姿勢突然僵住,茶水瞬間溢出茶杯,浸潤了一方桌布。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壺,提高音量朝門外喚道,“朝雲。”
    “是。小姐。”一直候在門外的朝雲推門進來。
    “把這塊桌布扔了,重新換一塊。”雲若雪吩咐。
    “是。”朝雲也不等桌旁的人走開,直接收拾桌上的東西。
    男人看著站在窗旁一臉冷漠的女子,再看眼身旁的忙碌收拾的小丫頭,緩緩站起身。
    “勞煩五爺親自過來通告。”雲若雪俯身作揖,“雲若雪準備準備就過去西郊。”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無奈於女人沒說出口卻明顯的趕人的姿態,男人緩慢轉身,“保重。”
    她明日便要去闖龍潭虎穴,而他卻隻能說上這樣一聲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保重。他慢步走出寄媚軒,滿園的竹葉映著夕陽,照花了他的眼。他走得很慢很慢。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怨恨裏那個他從小便敬仰的二哥,那個英俊非凡沉穩如山機智聰慧的二哥,那個能毫無顧忌地擁著摟著愛著這個聰穎女子的二哥。隻是,他那個能在朝堂上將一切緊握於手掌之中的二哥真的沒發現,這個從小戀他愛他將他視為天視為神視為這天地間唯一的女子,這個五年前罹難失憶性情突變的女子,這個兩年前開始入住雨潤樓幫他謀劃天下的女子,已經悄悄、悄悄地展開了原本稚嫩的雙翼。或許哪一天,她便會一飛升天,再也尋不到她的影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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