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白咖喱
    陳太兒子的泰國飯店是她給兒子的一份財產。原先，幹媽在比利時同時開著四家餐館。這些年，幹媽覺得精力大不如從前，錢也掙得差不多了，於是就關了其中三家，單獨經營區域位置最好的那一家。然後，用一部分資金開了家泰國餐館，交給兒子打理。幹媽自己基本不過問泰國餐館的生意，經常去上海跑跑，找老姐妹喝喝茶、玩玩麻將。她要是去澳門或者香港，隻要Sally和生意上的事不太衝突，基本就有Sally全程陪同。但幹媽還是更喜歡我這個滿世界找不見的幹兒子。
    那天席上，幹媽對Sally說：“Sally，你這就對了，價漂亮的小夥子要快點放在保險箱裏。入袋為安，我們有點年紀的人鬥講究這個。長時間不結婚，幹媽急都替你急死了。”
    隻有我敢和幹媽頂嘴，和她開玩笑，我說，幹媽，你瞎急什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幹媽說：“當然要急的嘍，價漂亮的兒子逃掉，幹媽不戇遝？現在對了，結了婚，就逃不掉了。”繼而，幹媽又說，“Tony你搞搞清爽，幹媽不是為了要吃你一頓喜酒，幹媽是開餐館的，在乎吃嗎？吃你頓喜酒，幹媽不知要送掉多少喜禮，蝕本生意哦。”接著這個話頭，幹媽立竿見影，當即拿出一件Ferrgamo的皮衣給我，還一再說，“你看，是不是蝕煞老本？幹媽不是好當的。”
    皮衣真棒，咖啡色，皮質如同絲綢般輕盈柔軟。到底是一線品牌。在幹媽的催促下，我當場就試穿了一下，因為我說，給我買衣服最倒黴了，吃力不討好，一般都不合身。結果穿上後，人人都說特別合身，幹媽還說：“倒黴啥？一點也不倒黴，不要太合身哦。幹媽是什麼眼光，哼哼——”幹媽還對自己兒子說，“到底身架子好，穿上去就是靈光，你穿著就不如Tony穿著好，穿不出這效果。你看胸脯腰身多服貼，像定製的一樣。”
    我趕緊謝了幹媽，毅在一邊搗鬼，說：“謝謝就行啦？光謝，陳太是打不倒的。”
    我明白毅的意思，意思是我該親幹媽一下，要樂就讓她樂到心裏去。但為件衣服太那個……也太那個了。於是我說：“我幹媽不在乎形式的，她看著我開心就行，是吧？”
    幹媽笑得特別年輕。
    幹媽的兒子說：“為這件皮衣，我媽可花心思了，已經去店裏換過一次了。起先買的那件可能小一點。幸虧去換過。”
    Sally說：“幹媽要去換貨真不容易，Tony你也太幸福了，那麼多人把你當回事。”
    我說，我難道不算一回事嗎？
    後來，Sally跟幹媽的兒子打聽皮衣的價格，我聽見幹媽兒子含糊其辭地回答Sally：“我也記不清楚，大概是3000多歐吧。”
    我想，基本就屬於這個價位了。
    幹媽去後麵廚房張羅上菜，一邊走一邊還在嘮叨：“要我這麼起勁幹嗎？逃掉就逃掉，殺了張屠夫還不吃混毛諸啦？世界上好看的男小囝多了……”
    毅一個勁地爆笑，說：“張太很風趣。”
    我說，有時有點肉麻，吃不消。
    毅說：“還行，為人特別好，充滿了熱情。”
    Sally一邊插話說：“那要看什麼人了。對有些人她可厲害了。也就是Tony，不知怎麼哄得老太太那麼開心，她兒子也是做不到的。”
    我說，其實啊，幹媽對我好全是因為對你這個幹女兒好，你看不出來？
    Sally朝毅撇了下嘴，說：“看到沒？這就是Tony的功夫，幾萬塊的衣服他拿著，好話他聽著，好人也是他做——而且還做得特別自然。我真服了。”
    毅拍了下我肩膀，笑著，不知是讚許還是揶揄。
    我對幹媽的感謝隻有放開胃，把什麼都吃出滋味來，討她開心，無須多話。其實，我本來就喜歡泰國菜，看我用白咖喱漿拌飯，吃了還加，吃了還加，幹媽高興得不得了，後來幹脆把裝飯的盤子拿走了：“不好再吃了，一會兒幹媽還有好東西上，留點肚子。”
    幹媽被我的好胃口嚇到。
    幹媽說的“好東西”是她拿手的榛果慕斯蛋糕。
    餐後水果的時候，幹媽摸著我的腦袋說：“弟弟啊，剛才幹媽是跟你開玩笑的——男孩子花一點，心思活絡一點也是正常的，你幹爺（幹爹）年輕時候也花，他那點賣相還遠遠不及你了。到了一定年紀，心收了，一切都好了。”
    我說，幹媽，其實我一點不花心的，不信你問Sally。我幹爸那點花心，在你麵前小意思啦，一掐就掐死了。
    幹媽笑著說：“這也是句實話，女人有本事，不怕拴不住男人心。”
    幹媽叮嚀Sally：“結婚的時候，依依一定要給請帖的。小姑娘後來為Tony哭是哭得來——”
    毅悄悄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清楚，依依好像是幹媽上海一個朋友的女兒。
    幹媽對毅說：“小姑娘挺好的，一米七的個頭，在上海陸家嘴金融中心的大樓裏做，應該是恒生銀行的什麼機構，看見Tony後就吃死他了。後來知道Tony已經有女朋友了，哭了好幾天，她媽媽打國際長途來問我怎麼辦。我說，那有什麼辦法，Tony的女朋友是我幹女兒，小姑娘讓她哭幾天就好了。其實，想想依依也蠻作孽的，一直也沒看上什麼人，清高得不合群，好不容易看上一個自己喜歡的，卻已經是別人的了。”
    Sally開玩笑地對我說：“你罪過很大哦。碎了人家女孩子的心。早知道不該讓他們倆見上——一見成相思。”
    我尷尬地一笑說，說，有這事？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她了。
    幹媽說：“所以你們結婚一定要請依依的，小姑娘對你也是一片真心。婚事不成情誼在。”
    給她發請柬？我說，這合適嗎？
    幹媽說：“到不到場是她自己的事，從道理上說，Tony你應該請她的。”
    Sally趕緊表示：“我聽幹媽的。”
    後來我聽見Sally對幹媽說：“以後依依這種事你少在Tony麵前說。”
    幹媽一個勁說：“是，是。我也是一時說漏了嘴。”
    幹媽決定當晚我們不回酒店住了，就去她家。幹媽家離中午我們吃飯的餐廳不遠。幹媽開一車領路，我們的車跟著。我坐幹媽的車，看見她老當益壯，車開得特溜，停車倒車技術一流，不覺驚歎。
    幹媽要Sally陪她搓麻將。幹媽知道我會，但不喜歡在麻將桌上消耗時間，於是要毅參加。毅並沒推說自己不擅長，但我看出他有點為難。我頓時意識到這不合適，他那點收入怎麼能和陳太一起玩麻將？於是，我主動替他擋駕，說，毅哥哥的水平不行。Sally說：“你怎麼知道？小毅自己都沒說。”我說，我們先前就聊過這事，你問他，行嗎？這時毅才說：“好幾年都沒玩了，恐怕確實不行。”
    後來，我說毅了，不願意玩幹嗎不推辭，太麵了。我說，我不喜歡你這性格，做人很重要的一點要學會說“不”。
    幹媽安排我們到院子裏休息，說：“想睡就睡一會兒，我看你們喝了酒都有點暈乎乎。”幹媽雖然不是當地人，但歐洲人喜歡在戶外的習慣倒是沾染上了。
    院子裏有舒服的躺椅。幹媽為我們安排了果汁、中國茶、小點心什麼，聚了一茶幾。時間已經近黃昏，沒有太多的太陽，一柄大大的遮陽傘擋住的是風，還有偶爾掉落的碎葉。毅看起來真有點累了，一到院子裏就慵懶地在躺椅上躺下。我還行，坐他身邊，打算跟他隨便聊聊。
    幹媽不太喜歡毅，毫無理由。看來人和人是有緣分的。先前我們讓幹媽給毅介紹一個女孩，說毅都30多了，再不成家就耽誤了。幹媽看了毅一眼，說：“幹這份工作，找個歐洲小姑娘比較合適。成天東跑西跑，中國小姑娘受不了。”看這形勢，我們不再提，甚至有點懊悔多事。
    我覺得毅不錯，雖然不是和我同款，但精幹有形，也蠻迷人的，我老覺得他是特別能生出兒子的那種，不知為什麼。
    我對毅說，我要是女孩子就喜歡你。那些女生也太沒眼力了。
    毅說：“Tony你不知道，在荷蘭留學的中國女學生我多半認識，不認識也見過，幾乎沒一個有模有樣的——才女如果有貌，這世界還了得？外國女孩我還真不喜歡，爸媽、奶奶也接受不了……”毅說，他有個親弟弟在荷蘭念大學，金融專業，因此得拚命掙錢，供租屋，供弟弟上學，供爸媽每年至少來一次荷蘭看他們兄弟倆。在阿姆斯特丹，250歐一周的房租是最低廉的了。這地方，薪金按周算，房租也以周算，。
    我知道毅說的都是實話，一點不摻假，他不需要跟我隱瞞什麼，誇大什麼。但我認為，一個30來歲的男生，像毅那樣生活是不健康的。
    我說我不敢相像這日子怎麼熬著？
    後來，我想睡了，迷糊中感覺毅為我蓋了條毯子，還把我兩隻光腳輕輕掖進毯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