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別讓我再哭泣!  4、漂浮在死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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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漂浮在死海
    死海不是想象中的樣子。
    似乎也不是照片裏的風情萬種。水不藍,灣不寬,乍一見,想不明白為什麼那麼著名,全世界的人都要慕名而來?小袁說,水看著渾,是因為水下的“死海泥”,讓遊客一搗騰全漿開了,那是含有特殊礦物質的泥,可以賣大價錢,對人的身體和皮膚都特別好。世界各地來到這裏的人,不管會不會水,都要下去泡一泡,把傳說中昂貴又神奇的海泥塗得滿身都是,特別是女士,好像一次就能把自己改造成膚色嬌美的仙女。
    其實,更讓我感到興奮的是那裏的藍天——那麼純淨,仿佛透明;太陽似乎離你很近,沒有一絲絲雲霧遮擋,然而卻是溫溫罩著你,親吻著每一寸肌膚,特別像個慈愛的母親。
    按規定,下海要事先把身體衝淋幹淨,替換泳裝。衝淋室是個半封閉的木屋,因為我打定主意要和小袁謹慎相處,所以,換裝時我特意拉上布簾,要是在別的情況下,我不會在意,更不會躲簾子後頭。
    小袁早早換好裝,在布簾子外麵侯著,說:“把換下的衣服遞給我,我替你收好。”我脫下一件,傳給他一件,正當我換泳褲的時候,小袁突然把簾子一拉,靠,這不是存心嗎?幸好在那瞬間,我已經完成了換裝。
    “好了嗎?”小袁問。
    當時我想,如果小袁真有那份心,他還會找機會。我預感這事有點棘手,好像躲不過去。
    當時我手裏有塊矽膠片,那是我用來襯褲襠的。在新加坡,我這樣大隻的男生,去公共泳池,都會用上柔軟的矽膠片,那樣看起來就比較平整,比較雅觀。不過,在國內,我確實沒見過誰使用這東西。當著小袁的麵,我沒敢往褲子裏墊,生怕他生出新的話題,或者又誤會到什麼。後來,我一直握在手心裏,直到南茜問我,你拿的是什麼?我才把矽膠片扔進了廢物箱。這東西價格不貴,問題是國內沒有賣,我僅剩的幾片,還是馬丁托人從新加坡給我捎來的。
    沈麗婭和南茜都穿比基尼,色彩鮮豔,成就了另一番美貌。南茜個子小,適合穿雜色比基尼,小桓說她像支五彩的棒棒糖。沈麗婭平日裏應該是很注重身材管理的,整個人娉娉婷婷,顯得婀娜有致。上身一抹桃紅色,擠壓出深深的乳溝,延續到清晰的鎖骨和線條柔美的頸項,讓人覺得女人他媽的就是懂得抒情。隻是兩位女士的膚色都過於白皙,如果帶點陽光的顏色,就愈發完美了。在這地方,膚色白,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很少把錢花在旅行上的東亞人。
    小桓和老邱沒帶泳褲。他們講究行裝簡便,出遠門沒有把生活必需品帶全的習慣,於是就在當地買了沙灘褲,一樣也可以下水。這樣我就顯得有點特殊,身體裸露的麵積太大,自己也有點不自在。
    我見到他們時,他們已經為自己塗好了防曬油,一個個把自己弄得花花的,奮勇地往水裏跳,伴隨著一陣哇哇叫,看起來每個人都很興奮。沈麗婭也不像剛才在車上那麼矜持,昨晚的不快似乎已經放下。
    小袁要給我塗防曬油,說特意為我準備了防曬指數75%的油。我知道這麼高指數的油在國內很難買到,頂多是45%。因為地理位置,國內陽光直射的級別沒那麼高,哪怕在海濱,也不需要這麼高的防曬指數。
    我說我自己來,小袁說:“別跟我客氣,他們塗的方法不對,要塗勻又要厚,我有經驗。”
    小袁嘩嘩地在我背上猛擦一氣,說這麼大麵積,可真費油。
    我說其實我不怕曬。
    小袁說:“看得出你經常曬,可這裏的陽光不一樣,亞洲人的皮層總體來說比較薄,比較嬌嫩,這是基因問題。”塗到胸前,小袁動作明顯慢了。我說,我怕癢,你快點。
    他說:“不認真塗,現在偷懶,過後就吃苦了,疼得你叫媽,洗澡時水都不敢碰。我可是承諾要對你負責的,沒有照顧好你,回去工資都領不到。”他這麼一說,我好像沒理由不聽他擺布。
    一隻男生的手在我胸前遊走,骨幹中帶點柔綿,我不能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在享受我消費我。盡可能不往這方麵去想,和平共處、開開心心是我對這次旅行的最大期待。
    我努力把注意力放到別處,對水裏的南茜喊,能浮起來嗎?
    南茜衝著我大聲回答:“快下來啊,好好玩,你們倆磨嘰什麼呢?”
    小袁開始給我的腿塗油,手毫無避諱地伸在我大腿內側,幾次都碰到了我的凸點,我再次催促他快一點,說不用那麼周到,他卻慢條斯理地問我:“剛才幹嗎把那東西扔了?”
    啊?我答非所問。
    不好回答的話,通常我用裝傻來應付,以致公司裏的人常說我最會裝傻,其實比誰都明白。裝傻是我的拿手好戲,有時也挺管用。
    小袁看了我一眼:“不需要往裏頭塞東西。你還覺得不夠大啊?”
    原來他全知道,我一舉一動全被他看眼裏,什麼都逃不掉,而且還把我想歪。我有那麼騷包嗎?於是趕緊說,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袁笑著說:“要不要我替你去撿回來?”
    我說,我上當了,不該聽你的。你看歐洲遊客沒人穿泳褲的。早知道我也帶上他們那樣的居家短褲。說著,我撇下小袁,脫了韁繩似的往水跑。
    “哈哈——”小袁大聲笑起來。“還沒塗完,跑什麼?老外鬆包麻袋一樣身體,怎麼敢穿成你那樣。聽我的,沒錯!”
    就這幾分鍾,我似乎更確定小袁是怎樣的人,而他也大致了解到我。
    死海的水真是鹹,小袁曾經提醒過我們,此地水的含鹽度非常高,那是能讓人輕鬆漂浮起來的主要原因,可我沒想到會這麼鹹,我下海下得算多,也第一次遇到這麼鹹的水,稍稍有觸到嘴唇,哪怕一滴就有燒灼感。
    小袁催著先下水的南茜他們趕緊上岸用淡水衝淋。按小袁的說法,在死海裏浸泡時間不能超過10分鍾,10分必須上岸,衝完再下來,否則皮膚受不了。我想也是,時間長了不等於醃肉嘛。
    可漂起來比想象得還容易,尤其像我這樣識水性的,平躺在水麵上簡直輕而易舉,看書看手機都可以。
    小袁站在岸上,遠遠地問我:“好玩嗎?”他身上穿著已經泛白的絳紅色短褲,看來他曾無數次帶著旅行者下海,而且都是這身不變的裝束。這條紅短褲已然沐風櫛雨,堪稱文物級別。
    我說,嗯,難怪全世界的人都要來這裏來體驗一把,真是奇特的感受。
    我們嬉笑著,相互把死海泥塗得滿身都是,隻露出兩隻眼睛,那是極好的美體方式。小桓原先一身皮膚死白,塗上泥,簡直認不出來了。和南茜鬧著玩我也沒什麼顧忌。開始時因為不熟,我們相處得有點拘謹,一兩天就放鬆了。給她塗海泥時,我肯定是要避開那些關鍵部位的,這讓她進一步對我產生出好感,她說,我是那種讓人特放心的暖男。這句話讓我很受用。以後我們之間的默契關係,都是建立在這樣一種相互信任的基礎上。
    這期間,我盡量避免和沈麗婭接觸,多半是因為她是個CEO,平時不苟言笑。還因為在這個團隊裏,也就我是個大男人,其他不是老就是小。她似乎也注意到這一點,刻意在回避著什麼,一直與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我渾身塗滿海泥,像大猩猩那樣黑乎乎地躺著曬太陽,小袁過來,在我身邊坐下。說:“我曾經有一張照片,也像你現在這樣,渾身塗滿海泥,隻露出眼睛。後來,我意識到,我死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模樣——躺在廢墟裏,麵目全非,隻有那雙眼睛還是我自己的,直愣愣地看著硝煙還沒有散盡的天空……,想到這個,我毫不猶豫把那張照片給刪了。”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驚愕地問,預見到自己死的模樣?
    “我們做戰地記者的,最容易在雙方交火中丟掉性命。不知道什麼時候霰彈槍就把你的後背打得稀爛,或者一顆伊朗法拉克2型火箭炮把你給轟了,燒成一段焦木炭。我曾多次報道過武裝衝突中意外身亡的記者,那種慘烈的情狀你根本無法想象。他也許是耶路撒冷街巷裏風風火火走路的那一個;在約旦河邊某個咖啡館,也許你與他有一麵之緣,曾為他文質彬彬的談吐所打動……譴責戰爭有什麼用?交火雙方不會顧及你是出於人道主義目的,不會考慮到你隻是一個代表國際社會發聲的記者。最終,”以身殉職”是你胸口那枚帶血的勳章,是十字架前那朵漸漸萎黃的小花……”
    我震驚,脫口問,你為什麼會選擇做這個?
    他突然一笑,笑容特別燦爛:“你不覺得這很酷嗎?也許我的人生就該是這樣的——活得隨性,死得慘烈。”我說,這叫“人設”,而人設多半是人為的設定。他說:“為什麼不可以理解為是命運的操弄?”
    我繞開這話題,問:你父母對你選擇學希伯來語、阿拉伯語,選擇當戰地記者是什麼態度?
    “不知道,”他整理了一下麵部表情說:“好像從來沒討論過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把這裏真實情況告訴他們。我傳回家的照片,都是站在古跡前,像個玩得興致勃勃的旅行者。也許,在他們心目中,我和所有出國讀書又被外國公司留用的中國孩子一樣,值得誇耀,而光環背後的代價,是不被關注的。有一次,我傳回家的照片,背景裏有一個荷槍實彈的以色列士兵,我母親問,你們在街上都能看見武裝人員啊?我沒有正麵回答她,把話題扯開了。沒有戰爭威脅的國家,根本想不到這個世界正經曆著什麼,跟她解釋也沒用。”
    你內心有很深的英雄主義情結,我說。
    “也許。”他沉思了片刻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沒有想出結果來。我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但父親隻是個普通軍人,不是京城裏的什麼高級將領,是製定軍事訓練計劃的,不是帶著軍團搞實戰演習的那種。他沒打過仗,沒有真正經曆過戰爭受過戰火的洗禮。按理說,我從小也沒有接受過太多的英雄主義熏陶,小時候還特別懦弱,性格有點像女孩……也許在我人生觀裏,有那麼一種模式,人的一輩子就該是酷酷的,每一條人生經驗對於他人來說都是陌生的,甚至是不可想象的。英雄不英雄倒是無所謂,一個人死成一張破網、一端焦木,在我看來也算不上是英雄……你們那種穿著國際名牌,朝九晚五的城市生活,我是過不來的,或者說,以前通過慢慢適應也許還行,現在完全不可能適應了。在我人生中,沒有一條既定的軌道,沒有按部就班這一說,嗬嗬。”
    我說,可是……做地接,做導遊是最需要計劃性了,每一天、每一程都得按照計劃來。
    “這是兩碼事兒。”他說:“表麵看,做導遊是得樣樣考慮周全,有特別縝密的作風——今天走什麼路線,下一程下榻在哪家酒店,趕不趕得上轉往下一座城市的城際列車,甚至每天消耗多少升汽油都要經過精心測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計劃中。但是,你知道嗎?旅行其實是最不具確定性的,缺乏保障,意外隨時隨地可能發生。這時候,作為一個地接導遊,麵對所有的旅行者,他就是個指揮若定的凱撒。也許,我正是看重這種隨時可能發生變化的生活狀態,喜歡在變故中建立內心的穩定,或者說在修煉自己的應變能力和處事不驚的人生態度。”
    哦,是這樣啊……聽起來沒有毛病。我恍恍地說。
    我真有點佩服小袁,他活得那樣明確,又那樣通透,看上去似乎有些另類,但在人生藍圖上,他畫下的每一筆都是堅定的,而大多數同齡人過得稀裏糊塗,包括我自己。有時候,年齡不能衡量一個人的成熟度,價值觀才是。
    “其實也不是啦,”他進而又改口說:“我用課餘時間做導遊,其實也就是為了多掙些生活費用,把日子過得好一點。再說,我也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待太久,那樣我會瘋的。每天興衝衝趕路,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在等待著自己,這樣的生活比較適合我。”
    “不說這些了,對生活下注腳不是此時此刻要做的事兒。”他說著突然拿起一團濕泥按在我凸起的三角區,笑著從我身邊跑開……不知被什麼絆到,他竟然跑得就像隻被打瘸的兔子。
    因為那團突如其來的濕泥,我觸電似地跳起來,滿沙灘追他。
    後來跌跌撞撞終於被我逮到,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一趔趄,兩人都失重摔倒在沙灘上,滿地打滾。
    “你個子這麼大,又有力氣,太欺負人了!”小袁委屈地嚷。
    我卡緊他脖子不放,說,到底是你欺負我,還是我欺負你?
    “剛才給你抹油,幹嗎那麼別扭啊?”小袁在我身子底下問。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緊緊壓著他。剛才還提醒自己要謹慎跟他相處,這就滾到一起,我想,我這人怎麼不長記性呢?還是因為小袁剛才那番有關生死的話,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嘿,摔到沒有?”南茜他們在遠處笑我們,這笑聲是善意的,然而我心虛,因為我感覺和小袁身體各部位的接觸太多了。
    我放開小袁,稀裏嘩啦回到水裏,仰麵漂浮在水麵上,看著碧藍碧藍的天。我想獨自發一會兒呆。
    不遠處,沈麗婭也在漂浮,全身的黑泥已經被海水衝洗一盡,肌膚在陽光下白得耀眼,讓我聯想到人身魚鰭的精靈什麼——通體閃亮,妖嬈地遊弋在海水中……然而,死海是沒有生物的,更沒有魚類。我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她。
    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漂,突然聽到沈麗婭喊:“我站不起來啦,幫我,小袁——”
    我睜開眼,看見沈麗婭已經不在剛才那個位置,她正在向遠處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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