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生從此再無夢 五、情恨兩交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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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情恨兩交織(上)
狄霖輕倚在墓旁,雙手無意識地輕撫著石碑,仿佛陷入了深深的不可知的沉思之中。
等他突然驚覺,緩緩地站起身來之時,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原本深藍色的天幕已是有些微微的發暗,而太陽就仿佛一個散盡了熱力的巨大火球垂落在地平線之上,隻在天邊留下幾縷丹霞般的餘暉。
狄霖轉頭去找蘇悅,卻是看到蘇悅遠遠地倚坐在那邊,頭枕在手臂上竟是睡得正香。
“小悅。”狄霖上前,輕輕地拍了拍他。
“嗯?師兄,”蘇悅低低地哼哼了一聲,迷迷糊糊地抬起了臉,揉了揉惺鬆的睡眼,看清了麵前的狄霖,有些不好意思,“我怎麼睡著了?”
“等了很久累了嗎?”狄霖的唇角微微上彎,隻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從唇邊逸出的淡淡笑意,卻有如一道炫目的光芒,使得他的臉容頓時變得生動而逸揚,“天很快就要黑了,我們還是快些趕回圖倫城吧。”
“可是,我還沒有給狄大將軍上香呢。”蘇悅聞言連忙一骨碌地爬起來,幾步飛跑到墓前,畢恭畢敬地跪下,敬香叩拜,然後才又站起身來。
狄霖一聲呼哨,召來了在遠處草地上悠閑吃草的坐騎,一個翻身上了馬,然後伸手將蘇悅拉上來,坐在了自己的身前,雙腿一夾,馬兒先是慢跑了幾步,漸漸加快了速度。
跑出了一段路,狄霖不禁又回首望過去,此刻,除了那塊白色的墓碑顯得分外的醒目突出之外,其餘的部分都已變得暗淡模糊了起來,似乎已溶化在了那一片起伏的山丘以及漸已灰黯下來的暮色之中。
每年的此時,狄霖都會前來拜祭死去的雙親,但是這一次,他卻是沒有能夠象往常那樣得到預想之中的平靜。
想到這裏,狄霖不自禁地用力一揚鞭,不斷地催馬向前疾行,似乎想要借著迎麵吹拂而來的疾風將自己心頭亂成一團的焦躁與不安吹去。
他們很快就進入了來時所經過的那片胡楊林,在枝葉茂密的林間穿行著,隻覺得四周忽然變得更加的靜寂暗沉,從身邊擦過的葉片上偶然可見到數點晶瑩發亮的凝露。
“師兄,快,快停下來!”蘇悅忽然叫了起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是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惶急。
狄霖微微一驚,隨即腕上用力勒住韁繩,正在向前疾馳的奔馬被硬生生地止住,“噅律律”一聲長嘶,前蹄騰空打了個旋兒,若非狄霖一把攬住了蘇悅,他險些又要從馬上掉了下去。
“壓在舌下含著。”根本不等自己坐定,蘇悅就從腰間貼身的衣囊之中掏出了一粒丹藥,回身塞到了狄霖的口中,然後自己也含了一粒。
狄霖依言將藥丸含在了口中,一股沁涼之意頓時直透腦際,他轉目看看四周,微微皺起了眉,問道:“怎麼回事?”
“這裏不宜久留,師兄,我們快走!”蘇悅顧不上多說,用手拍著馬脖子,不住地催馬快走。
狄霖知道事出有因,當下也就不再多問,而是揚鞭馳馬,又很快地向前奔跑了起來。
狄霖雖然一言不發,但全身卻已是滿蘊著勁力,緊張地戒備著四周的情形。
這片胡楊林並不大,胯下的坐騎又是全力飛奔,因而很快地他們就已從林中穿出,並未受到任何的阻礙。但是還未容他們有鬆一口氣的時間,身下的那匹健馬卻是突然地前蹄向下一跌,已是軟倒了下去。
狄霖本就在全神戒備著,他的反應何等之快,立即一手自鞍邊摘下自己的佩劍,另一手抓著蘇悅,整個人借著健馬飛奔的去勢飛身而起,然後才又緩緩地落在了地麵上。
再回頭去看那匹健馬,已是全身癱軟如棉,無力地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卻是並未死去,隻不過呼吸還有脈搏都變得異常的緩慢,象是昏睡了過去。
這似乎有幾分熟悉的情形看在狄霖的眼裏,心中有種油然而起的不安在漸漸地擴大。
“這個是君子香,可以讓人不知不覺地昏迷過去。”蘇悅仔細地看著,說到底他以前研究各種藥物都不過是紙上談兵,此刻看了也不禁咂舌,“雖然這種迷香無色無味,但若是撒在綠葉之上就會有水滴沁出,幸好是這樣,不然我也發現不了。”
蘇悅的這番話證實了狄霖心中的猜測,他不禁微是一凜,拉著蘇悅就要離開。
可是還未走出幾步,狄霖卻又一下頓住,修長的手已移至劍柄之上,緊緊地握住。他看向某一處的眼神淩厲異常,冷叱了一聲:“既然來了,又何必做那宵小之狀,躲躲閃閃的不出來?”
他的聲音雖然低而沉,但卻悠悠地傳出了很遠。
蘇悅被狄霖張臂護在了身後,耳中隻聽到周圍有一些細碎的、仿佛風吹過落葉般的沙沙聲響了起來,他不禁好奇地踮起腳,努力地從狄霖身後探出頭去看,正好看到有十來個青衣人突然自周圍的深沉暮色之中湧身而出,將他們團團圍住。
在那些彪悍的青衣人簇擁之中有三個人特別顯眼,其中一個是身著藍衣、望去極為文靜秀氣的青年,一雙很少見的海藍色眼眸之中帶著淡淡的憂悒之色,另外一個青年的身材極是高大,黑衣黑發,卻是滿身洋溢著烈日般的氣息,手中執著一對寒光四射的銀鉤。而中間的那個年輕公子,一身華貴不菲的紫袍在暮色裏發著淡淡如珠的輝光,望過去相貌十分俊美,舉止更是優雅從容,尤其是那一雙極為漂亮出色的鳳目之中似乎總是含著春風輕漾般的微微笑意。
此刻,那溫潤如泉般的目光望過來,輕輕地在蘇悅身上打了個轉兒,又看向了狄霖。
蘇悅隻感覺到那望向自己的目光有如春水般溫暖柔和,頓時不由得心生好感,正在暗自尋思著這個穿紫衣的公子應該不象是個壞人,但卻忽然覺出狄霖靠著自己的肩背極是輕微地顫了一下,緊接著又繃緊僵硬如石。
他不禁有些訝然的偏頭看過去,從他所在的角度,隻能夠看到狄霖的小半個側臉,異常的冷肅而且沒有任何的表情,那薄薄的雙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
楊晉之遠遠的站定,輕輕瞥了一眼那個被狄霖護在身後、隻露出半張小臉的單薄少年,臉上雖然沒有絲毫情緒的流露,但心下卻是有些暗自惱怒的,自己倒是小瞧了這個不知來曆的少年,沒想到竟然被他破壞了自己事先的精心安排與布置,否則此刻自己想必已經是兵不血刃地帶著狄霖成功而歸了。
“好久不見了。”楊晉之微微笑著,笑容如同春水輕漾,他的目光凝注在狄霖的身上。
蘇悅還從未聽過這樣動聽悅耳的聲音,不僅音色極美,仿佛山間清泉滴於琴弦之上的淙淙而鳴,而且這語聲之中還似乎總是帶著幾分淡淡如春水的動人笑意,聽在耳中,教人如沐春風,頓生親近之意。
“我倒希望是一輩子不要再見。”然而這語聲卻是被狄霖冷冷地出言截斷。
麵對著突然而來的楊晉之,那些看似淡去的不堪過往又如同被無情掀起的舊傷疤一樣在心底隱隱地作痛,他隻有努力地克製著,才能讓自己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緒沒有表露於人前,才能維持著自己最後的那份自傲。
蘇悅幾乎認不出這是狄霖的臉龐,在那張清俊秀美的臉龐上仿佛凝結著一層厚厚的嚴霜,而在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厚厚嚴霜之下,卻又仿佛掩藏著著無比紛亂的情緒。
他也從未聽過狄霖用這樣惡劣的語氣說過話,這語氣不僅冷徹疏離,而且還極其傷人。
一時之間,楊晉之帶著笑意的臉容微微窒了一下,有一絲微不可察仿佛受傷的陰影掠了過去,還未看清,就又很快地消逝。
狄霖那形如陌路的冷淡還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讓楊晉之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捏成了一團,隻是他並未顯露在外,在其他人看起來,他不過是眼睛低垂了一下之後又張開,臉上的笑意絲毫未變。
狄霖暗自打量著周圍的情形,看得出那些青衣人一個個氣勢冷冽,顯然都是功夫不弱的高手,而且楊晉之此番不僅親身前來,更帶來了身邊的兩員大將岑無憂和令狐無天,擺出了一副早有算計、勢在必得的架式。
此時的狄霖不禁有些暗暗的後悔,這次實在是不該帶蘇悅來的,否則以自己的武功要想獨自脫困自是沒有問題,但要護著完全不諳武功的蘇悅卻是極不容易。而且更加令他生疑的卻是,楊晉之顯然是早有預謀地等候在了此地,那麼他又是如何知曉自己會在此時來到此地的呢?
“你又怎會在這裏?”狄霖心中想著,口中冷冷地問道。
“我說過,你逃不掉的,”楊晉之明明猜到了狄霖問這個問題的真正用意,但卻隻是故意輕輕揚起了唇角,語聲之中帶著些淡淡的曖昧之意,“就算是逃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
蘇悅可以感覺到狄霖的身體在這一瞬似乎變得更加的僵硬,他相信自己聽到了狄霖輕輕磨牙的聲音,頓了一頓之後,狄霖咬著牙,用極冷的聲音說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也說過,你是我的,我是永遠也不會放手的。”縱然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楊晉之也能看得出覆在狄霖臉上的那冰冷無波的麵具,突然有如冰破一般地裂開,現出了掩於其下的怒色和深深恨意。
然而楊晉之卻是笑了,真的笑了,輕揚如春風一般。就算是怒,就算是恨,到底比起完全的漠視要好得多了,隻是他在笑的時候,心為何又會牽起來隱隱的痛著?
狄霖冷冷地,不再說話,慢慢地抽出了掌中的寶劍,隨著劍一分一分地抽出,他的身側也在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仿佛有什麼將要一觸即發。
“你不會的,如果隻是你一個人的話,我今天留不住你。”楊晉之卻是淡然不在意的,語氣是那種算計之後的篤定,“但你若是想要你身後的那個孩子的命,就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盡管楊晉之說得是輕描淡寫的,但是狄霖深知以他一向的心狠手辣,勿需懷疑他必然是會說到做到的,不禁冷冷地自齒間吐出了兩個字:“卑鄙!”
楊晉之自是淡淡一笑並不在意,他身旁的令狐無天不覺眉頭一皺就要挺身上前,卻被楊晉之輕輕掃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而蘇悅這個單純的小孩直到這時候才算是鬧明白,原來對麵那個紫衣公子竟然是要以自己作為要挾來逼迫師兄就範,想到自己之前居然還把他當成了好人,不覺瞪大了兩隻眼睛,在狄霖身後大喊一聲:“師兄,別聽那個壞蛋的,我才不怕他呢!”
狄霖回頭很快地看了一眼小臉漲得通紅的蘇悅,眼中似乎掠過了一絲笑意,又轉過目光,冷冷地對著楊晉之道:“你想要什麼?”
我隻想要你。
我要的一直就隻是你。
你難道不知道嗎?
還是說,你就算知道了也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一陣無由的憤懣,突然間就毫無征兆地湧上了心頭,楊晉之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長而尖利的鷹唳,一團小小的黑影自林中如箭矢般破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