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斷天涯無覓處 一、不堪前塵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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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堪前塵事(上)
狄霖在朦朦朧朧之中,感覺到似乎有一根柔滑的手指正在自己的臉上慢慢地撫摩著,還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一聲接著一聲輕輕地喚著,“哥哥……哥哥……”
這個聲音非常的好聽,如流水般輕柔而且溫和,仿佛春風輕輕地拂過耳際,可是卻又帶著淡淡的、令人心碎的悲傷。
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在殷殷呼喚的人又是誰?
狄霖在混沌的意識中竭力掙紮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小小的一間陋室,淡淡昏黃的燭光在風中輕輕搖曳著,恍恍惚惚之間,看過去的一切都似乎模糊不清。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楊晉之的臉,那張美如冠玉、總是帶著優雅微笑的臉,而那雙同樣滿含著春水般盈盈笑意的鳳目,正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自己,昏黃搖曳的燭火映照在楊晉之的臉上,不知為什麼,卻有種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
楊晉之微俯著身子,低垂著頭,看著狄霖眼睫先是不住的微微顫動,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原本昏迷之中那靜止如畫的蒼白臉容,因為睜開的這雙黑如曜石、亮若晨星的眼眸,而仿佛忽然間被注入了極為生動鮮亮的活力,就如同是一塊經過磨礪的絕世玉璧,散發出了足以傳世的晶瑩光芒,令他的手指沒有移開,而是忘乎所以地輕撫上了那微蹙著的眉宇之間,著迷地留連著,細心地描畫著。
狄霖的身體不禁微微一僵,想要別過頭去避開楊晉之的手,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根本一動也不能動。
楊晉之很輕很輕地笑了起來,慢慢地將自己的臉向著狄霖俯了下來,狄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輕輕吐出的溫熱氣息。盡管楊晉之的一舉一動依然是那樣的溫柔,充滿了優雅高貴的氣質,但不知為何,狄霖卻想要退縮。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可是你為什麼要躲開我?”仿佛敏銳地感覺到了狄霖的退縮,楊晉之的臉在距離狄霖咫尺之間頓住了,他的眼低垂著,看不到他眼中有著怎樣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覺得到,在他那平緩輕柔的聲音下麵掩藏著那麼多將要滿溢而出的情緒,“我等了你那麼久……”
“你,你在說什麼?”狄霖不禁頓住,有種無法言喻的詭異氣息仿佛有形一般將他纏繞著,他的心也仿佛被什麼緊緊地攥著,一時間他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因為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有種極為強烈的直覺,他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問,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的問題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哥哥,你忘記了嗎?”仿佛看不到狄霖的驚訝,楊晉之一直不停地低聲說著,似乎要將積聚多年的話語傾吐一盡,“那個時候你對我說,你很快就會回來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可是你一去就是十六年……那麼久……”
他低低地歎了一聲,眼睛輕輕地睜開,那雙極是漂亮的鳳目深處是濃鬱得化不開的哀傷,不過又很快地緊緊閉上,長長的眼睫仿佛羽翼一般輕輕地掃過狄霖的麵頰,“你,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回來?”
“不過還好,你還是回來了,”滿溢而出的情緒似乎再也無法抑製,楊晉之忽然用力地抱住了狄霖,用力之大,仿佛要將他嵌入自己的體內,“這一次我要你一直陪著我,不許再離開我。”
狄霖整個人無力地被楊晉之抱起,這樣看出去,天色還未明,屋裏的燭台上隻點了半截的蠟燭,火光昏暗,但還是可以依稀辨出這裏就是那座破舊廢棄的小屋,自己正躺在那張青布帷幔的木床上,而楊晉之則半跪在旁邊。
“你說的人應該是靜吧,他是你的哥哥?他和我長得真這麼象嗎?”狄霖深黑的眼中褪去了一開始的震驚與迷惑,他用一種平淡而且冰冷的語氣緩緩地說著,隻是每說出一個字,心中的苦澀就多了一分。
其實,答案本就是如此的簡單,隻是自己一直不願去看、去想、去麵對罷了,而事實上將這個答案說出來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隻是,心會有,那麼一點點的痛罷了,隻是,這一點點的痛好象怎麼也停止不下來似的,會一直地痛,到底還會痛到什麼時候?
狄霖冷而淡地說出的這些話,仿佛是一句咒語,解開了被這間破舊的小屋所禁錮著的時間,驅散了原本籠罩在這陋室裏的、似乎所有的時光都不曾流逝還依然停留在過去的那種迷離氛圍。
猶如大夢初醒一般地,楊晉之似乎悵然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鬆開了狄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眼中的那種哀傷迷惘慢慢地一點一點消散而盡,而平時總是帶著的那種笑意又一點一點地浮現在他的臉上。
還是這間小屋,但早已在歲月的流逝之中變得破舊不堪,眼前的人雖然麵目這般的酷肖,但卻並不是他一直等待著的人。楊晉之深深地知道,已經回不到過去了,縱然他還沉浸在過去的時光中不願自拔,但他卻也不能否認,往事皆已化為了前塵,盡管在剛才的那一刻,他還幾乎以為是上天真的已經回應了他的祈求。
“十六年來,我無時不刻地總在想,長大了以後的靜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再見麵時我還會不會一眼就認出他來?”楊晉之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狄霖,隻是這一次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笑意,而是深深有如煙海,“我想,他沒有死的時候,應該就是你這個樣子。”
“他,死了?”狄霖垂下眼,又緩緩地張開,掩去了眼中的驚訝。
“是的,他死了,死在六年前。”楊晉之說得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象是從胸腑的最深處,極其用力地傾吐出來的。
狄霖突然靜默了下來,忽然間他什麼話也不想再說。
“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君宇珩難道從來就沒有對你說起過?”楊晉之注視著狄霖臉上掠過的驚訝,忽然又笑了起來,明明是春風般的微笑,卻仿佛帶著尖針般的寒意,“也是,我查過,君宇珩似乎失去了那一段的記憶,什麼也不記得的他又能夠告訴你什麼呢?”
狄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失去了那段記憶的君宇珩,也仍然沒有忘記那個人,他一直透過自己的麵容看著的始終是那個人,他不是早就猜到了這一點嗎?可是心裏為什麼還會如此的苦澀?
狄霖想不出楊晉之為什麼要這樣緊緊地盯著自己,那樣深沉的目光,不放過自己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仿佛是想要刺入自己的內心深處。可是他也知道,這目光真正想要注視的人也並不是自己。
“你對我下了什麼藥?”狄霖別開了目光,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厭倦,冷冷地問。他已經試著運功,但是內息全無,而且全身使不上勁。
“君子香,我在楊景天的衣服上灑了君子香,”楊晉之又是微微一笑,淡然地道,“君子之香,其淡如水,但卻能無聲無息侵噬入骨。”
“原來是你,你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放過。”碧涵居中所目睹的那極為恐怖的一幕又襲上了心頭,不是沒有聽過父子相殘的人倫慘劇,他隻是想不到這般優雅溫柔的楊晉之也會沾滿自己父親的鮮血,卻還能風清雲淡一般地若無其事。
“是的,是我。”就這麼平靜地對著狄霖望過來的那樣深痛惡絕的眼神,楊晉之的神色絲毫未變,甚至沒有更多的辯解,就這麼極簡單地一口承認。隻是狄霖看不到楊晉之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握起到發白,縱然是掃清了一切的阻礙,得到了無上的權力,甚至是這個天下,那又怎麼樣?終有一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這麼做,絕不會就是簡單的要抓我吧?”看到楊晉之突然變深的眼神,狄霖的心忍不住向下一沉,“你的目的,是睿王。”
“睿王?到這個時候你還想著他?”楊晉之又笑了,連好聽的聲音裏也滿是笑意,隻是這笑聲卻令人不由得心悸,“你不會到現在還不明白吧?你隻不過是靜的一個替代品而已,君宇珩就算是已經失去了那段記憶,但他卻還是忘不了靜,很顯然,你的相貌就是一個很好的明證。”
看著狄霖原本平靜但是忽然間就蒼白下去的臉容,楊晉之的笑意更深,頓了一下,又接下去道,“或者說,你早就已經猜到了?但就算是這樣你也放不開他?”
狄霖緊緊地抿著唇不出聲,是的,從君宇珩那一聲無意識的夢囈開始,他就已經深知了這一點,君宇珩的那份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屬於自己。他以為不去問、不去觸及,夢就可以一直維持下去,至少可以再做得久一點。卻原來,隻要是夢,最終都是要醒的,夢醒便如同煙逝。
狄霖並不知道,自己蒼白著臉,強忍住滿心傷痛,卻還維持著一臉平靜的模樣,落在楊晉之的眼中,卻令他莫名地燃起了一股難抑的怒火。
楊晉之忽然將自己的唇貼近了狄霖的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用隻有狄霖可以聽見的聲音輕輕地道:“你應該想想自己,想想我會怎麼對你?”
“君宇珩從我這裏奪走了靜,我也一樣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極是滿意地感覺到狄霖的身體在這一瞬間變得僵硬,他的聲音風清雲淡但卻帶著明顯的惡意,“隻是,君宇珩若是知道你隻是一個替代品,你說他還會不會為你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