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一、風雨亂離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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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風雨亂離夜
    劍鋒狹長,劍刃薄銳,靜靜地如同一泓秋水,但卻流轉著仿佛冰魄般的寒光,攝人心魄。
    狄霖一邊輕輕地用軟巾擦拭著自己的這柄佩劍,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淅瀝,已經連綿下了好幾天,但這雨就象是永遠也下不完似的。狄霖不禁抬頭看了看剛到傍晚便已是一片灰黯的天空,隻能徒勞地希望明天的天氣會有所好轉。
    這是一片方圓近三裏的莊園,位於皇都的北麵,距離皇都隻不過八十裏,屬於皇家獵場的一部分。那日壽宴之後,君宇珩離奇地病了數日,病好後就忽然起意要到獵場來春狩散心。
    自從那夜之後,狄霖總是有些不自然地想要避開君宇珩,但君宇珩卻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隻是簡單地命令簡東雲留守京畿,而讓狄霖帶領著一隊羽林衛護駕而來了,在那一刻,狄霖明明看到簡東雲的臉上有一絲黯然之色一閃而逝。
    來了這獵場幾日之後,原本早就想要回去的,誰知天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路上滿是泥濘,道路難行,所以行程就這樣一天天地拖了下來,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但是看看天色,這雨似乎一點也沒有將要停歇下來的樣子。
    正想著,回廊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在狄霖的房門外停了下來。
    “狄統衛,”狄霖聽出了這是君宇珩身邊一個內侍的聲音,“睿王殿下召您即刻到前廳去。”
    狄霖應了一聲,手腕翻轉,“滄”地一聲將劍插回了鞘中,站起身,整整衣服,開門走了出去。
    隨著那名內侍來到了前廳,卻在廳門前正遇上曾子豫和韓廷軒,倆人臉上神情肅嚴,匆匆而出,見著狄霖隻是一揖之後,連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就疾步而去了。
    狄霖不禁遲疑了一下,緩緩地走了進去時,他發現君宇珩一襲素衣,正背對著自己站在廳角的一個木架之前。
    那木架是用古藤製成,上麵斂翅棲憩著一頭通體漆黑如墨、利爪似金鉤的黑隼,它的個頭似乎比一般的要小,但昂首立於架上,氣勢有如王者,兩隻隼目偶一轉動,竟是淩厲如冷電般懾人。
    君宇珩正親手用一把小金刀將一塊新鮮的牛肉割成一條一條,再用手指拈了喂給那黑隼。
    那黑隼一條一條將肉吃盡之後,用漆黑堅硬的尖喙輕輕地在君宇珩白皙的指尖上摩擦著,烏黑閃亮的隼目中極有靈性。
    “好了,去吧。”君宇珩撫了撫它的黑羽,淡淡地吩咐。
    黑隼一聲長唳,振翅而起,轉眼間就飛入了遠天,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速度和高度都幾乎是普通鷹隼的數倍。
    君宇珩在旁邊的一個琺琅鑲金玉盆中用香胰洗淨了雙手,接過內侍遞來的白巾擦幹後,方才走了過來。
    狄霖忙躬身行禮。
    “這裏不是宮中,不必多禮了。”君宇珩在上首的黑漆描金靠背椅上坐了下來,纖長的手遞過來一張薄帛。
    狄霖伸手接過,發現這張薄帛的織工極為特殊,輕薄但卻異常柔韌,並不大,隻有三寸長一寸寬,上麵有很深的折痕,似乎之前是被折成了很小的一卷,這應該就是剛才那頭黑隼所帶來的。
    看著這薄帛上的內容,狄霖不禁輕輕皺起了眉。
    “狄卿有何想法?”君宇珩一直看著他,這時緩緩地開口。
    “微臣以為,這其中有些古怪。”
    “哦。”
    “這胡族的使團本是為了求和而來,然而竟會在歸途中遭到不明截殺。”狄霖想了想,“而且上下人等無一幸免,襲擊者手段極為酷烈,但金銀細軟卻一概未取,這絕不會是山匪強盜所為。”
    “那麼以狄卿所見,這會是什麼人所為呢?”君宇珩問道。
    “臣乍見此訊時,就感覺或許是那個翰達爾王的幾個王兄在搗鬼。”狄霖眉宇輕皺,沉吟著道,“使團被殺,翰達爾王與我朝締結的和約自然破裂,這樣豈不是有利於他們謀叛篡位?”
    “這想法好象是有幾分道理。”君宇珩微微頷首。
    “但是臣再一想,並不對。”狄霖又搖搖頭,接下去道,“那個翰達爾王能想到在這個時候派使臣前來示好,說明他族內的情勢已是非常危急。這個時候,他應該不會笨到隻為了一隊使臣,就貿然與我朝為敵,而將自己置於腹背受敵的境地吧。”
    “不錯,據線報這位翰達爾王繼位時不過十七歲,但卻老辣狠毒,處事絕斷,他那幾個比他年長十幾歲的哥哥一個也不是他的對手。”君宇珩微微抿起了唇,優美的唇角向上彎起,“他絕對不是個易於衝動的笨人。”
    “所以臣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人所為?這樣做的真正意圖又何在?”
    “本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君宇珩站起身來,“所以本王剛才已經派了曾子豫和韓廷軒二人,帶二十名羽林衛前去亭仙鎮,事不宜遲,速速查明此事。”
    “隻是……”狄霖有些遲疑,“此番帶來的羽林衛本就不多,這樣隻剩下十幾名,臣擔心睿王的安全。”
    “這裏是京畿腹地,什麼人有天大的膽子敢來冒犯?”君宇珩雖隻是淡然一笑,但卻有睨視天下的氣勢,“若隻是一般的宵小之輩,十幾名羽林衛難道還打發不了?”
    狄霖轉念一想,皇莊中雖然隻有百名左右的侍衛,但莊外卻有龍騎軍千騎駐紮,睿王的安全應該是無妨的。
    “那微臣就告退了。”狄霖躬身道。
    轉身退去時,狄霖忽然不經意地對上了君宇珩的目光,那幽靜清冽如冰泉的眼睛,深沉而幽美,眼底的深處仿佛有什麼無法言喻的東西。
    狄霖幾乎可以說是逃一般地離開了前廳。
    君宇珩淡淡地笑了,清冷的眼中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 ※※※
    睡到半夜,君宇珩突然驚醒了過來,從低垂的床帳向外看出去,桌上的燈依然象入睡前一樣靜靜地亮著,玉鼎中的沉香似乎已將燃盡,散發著極淡的氣息,而窗外的風雨比之前更大更急,吹打在窗欞上發出鈍鈍的響聲。
    君宇珩剛掀開衾被坐起身來,房門就被猛地撞開,一個身穿著侍衛服飾的人闖了進來。
    這個人年紀很輕,身材高大魁偉,微曲的發散披在肩上,雖是黑發黑目,但形貌卻有異於中原人氏。眉毛濃麗,眼睛深邃,鼻梁高挺,極是英俊霸氣的臉上帶著陰鬱鷙猛的神情。
    這個人身上的黑衣已然濕透,但君宇珩知道那並不是雨水,至少並不全是,因為他就在這裏都可以聞到那人身上傳來的濃濃的血腥味,而比這血腥味更可怕的則是這個人周身彌漫的猛烈殺氣。
    雖然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完全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狂亂的風雨聲掩蓋了一切,但君宇珩可以確定發生了重大的變故,否則不會直到現在,身邊的侍衛竟連一個都沒有出現。
    “你的侍衛不會來了,睿王殿下。”仿佛知道君宇珩在想什麼,那人突然開口,奇怪的語調,聲音倒是沉厚好聽,“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名,其中的那些羽林衛果真身手非凡,如若不是睿王殿下遣走了大部分的羽林衛,我們還真沒有這麼容易就殺到這裏來呢。”
    “如果本王沒有猜錯的話,閣下應該就是號稱沙漠之王的瀚達爾王吧?”君宇珩的心猛地一緊,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動容,“襲擊使團之事,想必就是你策劃的。”
    “睿王果然聰明過人。如果不調走睿王身邊的這些羽林衛,我又如何敢行事呢?”瀚達爾王撒利耶緩緩地走近,濃鬱的血腥氣味令人窒息,周圍的空氣也仿佛變得凝重壓抑。
    “隻可惜,你就算殺了本王,也逃不掉的。”君宇珩慢慢地起身,披上件外衣,動作輕緩,聲音淡定,“莊外就是千騎龍騎軍,此地離皇城不到百裏,你想要逃回大漠,怕是插翅難飛。”
    “睿王殿下,你錯了。”撒利耶緩緩地笑了,“我怎會為殺你而來呢?”
    “那倒要恕本王愚鈍,不知瀚達爾王究竟是為何而來的呢?”君宇珩輕輕皺起了纖長的秀眉。
    “你我今日並不是第一次見麵。”
    “……”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那個壽宴之夜。”撒利耶微微眯起了眼,閃動著攝人的光芒,這神情令他的臉帶上了幾分說不出的邪意。
    “你扮成了賀延的隨從?”君宇珩淡淡地笑了起來,聲音裏滿是譏諷,“一族之首居然屈尊喬妝深入我朝腹地,本王竟然未能以國禮相待,實乃憾事。”
    撒利耶深深地看著他,這樣風清雲淡地笑著,從容淡定的聲音在交加的風雨中聽來如同月下清泉,這小小的一室仿佛也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靜謐了起來。
    “那天我在大殿上第一眼看到你,你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上。”撒利耶看著,眼前漸漸變得迷朦,就象是看著的並不是眼前的君宇珩,而是很遠處的另外一個君宇珩。
    “住口!”君宇珩怒喝一聲。
    “我跟著你到了那池邊,那個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人!”撒利耶象是沒有聽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滿臉決絕,眼神狂亂,仿佛沉浸在一種瘋狂迷亂的情緒之中。
    “原來瀚達爾王居然看上了身為男人的本王!”君宇珩怒極反笑,絕美的臉龐變得煞白,“不顧一切竟是為了本王而來,那麼本王是不是該感到慶幸呢?”
    他之前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這瀚達爾王居然是個變態的瘋子,竟會為了這樣一個原因而甘冒大險。再想到自己最不願被人看到的軟弱悲傷,竟落入了這樣一個變態瘋子的眼中,不禁勃然大怒。
    這樣想著,君宇珩的手一翻,剛才早已暗暗擎在手中的一柄短刃已悄然刺出。
    撒利耶先是感到一陣刺骨寒意電馳而來,連忙側身閃過,縱是如此,胸前一冷,寒刃已是破衣擦過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血痕。
    他隻看了一眼,並不在意,反而欺身而上,然而君宇珩手中的短刃總是將他逼在三尺之外,令他根本無法近身。
    撒利耶不禁一陣煩躁,眼見短刃刺來卻再也不閃不避,一聲鈍響,四寸長的短刃齊根沒入了他的肩頭。
    君宇珩一擊得中,正欲撥刃再刺,撒利耶已借著刀刃入肉一時無法撥出之際,一記手刀切在了君宇珩的後頸之上。
    君宇珩一聲悶哼,倒了下去。
    撒利耶將他抱在懷中,低首看去。
    因為疼痛,君宇珩纖長的眉輕輕皺著,長睫在臉容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顯得臉有些蒼白,但卻絲毫無損他的絕世容顏。
    撒利耶抱著君宇珩的手不禁緊了緊,這是他不顧一切也要得到的,現在終於在他的手中了。在他的有生之年,他還從未象這樣熱切地想要得到過什麼。
    他走了出去,低低地呼了一聲:“賀延……”
    從門外的陰影中應聲走出來一個人,身材纖細如女子,此時娟秀的麵容上亦沾著點點血跡,冰藍色的漂亮眼眸極複雜地看了一眼撒利耶懷中昏迷的君宇珩,忽然發現撒利耶肩頭上刺著的刀刃,不禁驚呼一聲:“王,您受傷了……”
    “無妨。”撒利耶有些不耐地推開欲上前為他包紮傷口的賀延,簡短地說了一句,就徑自走入了那如注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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