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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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婆婆,是不是我也喝過你的湯呢?為什麼我的記憶裏空空蕩蕩?”
“蔓,乖,婆婆的湯對蔓是沒有作用的。那是因為,你的生存隻為完成使命。”
……
可是,我,也好想經曆一次。蔓在心裏怯怯低語。
鸞鳳和鳴。
悲戚的聲音響徹三界,烈火焚盡雙翼,焚盡軀體,隻剩一團火紅,在三途河邊界的上空逐漸暈染開,那片禁地是徹底地紅了。蔓抬頭,紅裝素裹的身體卻比天際壯美的緋紅更加妖冶嫵媚。
白冥又帶了一批魂魄回來,他們被一條冗長的鐵鎖鏈牢牢鎖住,沿著三途河的邊緣往前走。
“白冥哥哥!”蔓朝白冥揮揮手,然後朝三途河跑去,火紅色的裙袂隨風擺動,絲帶在空中劃出漂亮的拋物線來,如美人玉腕上流淌出的鮮血。白冥隻是看了蔓一眼,依舊漠然地向前走,深紅色的頭發把蔓的眼睛刺得生疼。她停下了腳步,用白皙的玉手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奇怪,明明是早已習慣了這成片成片的紅色,可為什麼,白冥身上的紅色卻讓她覺得刺眼。
蔓在鮮紅似血的花海裏收集花露,那些花兒開得如火如荼、千嬌百媚、姿態婀娜,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而事實上,它們確實是有生氣的,在花精蔓的培養下搖曳生姿。那些花露是婆婆用來熬湯的原材料,每一滴露水都被賦予了靈氣。蔓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收集了一百瓶花露,然後送去大殿。
大殿一側的後方延伸出一條長廊,婆婆正坐在長廊上的水榭之中朝迎麵走去的蔓揮手。蔓也朝婆婆揮了揮手,嘴角情不自禁地在臉上蕩漾出漣漪,像是在白皙潔淨的肌膚上開出了一朵攝人心魂的花。
經過大殿,陸判正在生死簿上做記錄,而他身前站著的正是白冥。
“白冥,今天你收壓了多少魂魄?”
“五百六十一人”
“五百六十一?你確定?可地牢怎麼隻收壓了五百六十人?陸判眉頭緊縮,原本就長得猙獰的臉變得愈加扭曲了,紅色的胡須像是在臉上燃燒了起來。
蔓經過大殿,目光落在冷漠高傲的白冥身上。沒有人見過白冥的笑靨,除了蔓。那時候,蔓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即使還未及開放的鼎盛時期,可那一身絢爛的紅色卻豔壓群芳,令人觸目驚心。隻是,盡管再美的花,倘若沒有人懂得欣賞,那美也如凋零一般。蔓始終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開放。直到,白冥的出現。
三途河畔的花田從未出現過生靈,那裏的花開得如火如荼,生生世世永不凋謝,沒有記憶,也沒有輪回轉世。與眾不同的是,她們沒有綠葉的襯托與保護,隻是滿目的血紅。純粹的。當蔓出落成一朵攝人心魂的花時,所有天涯花都彎下腰肢,折服於蔓的妖嬈嫵媚以及那與生俱來的統治力下。她就是這片花海的統治者,即將複蘇的花妖摩訶曼佗羅華蔓珠。
嗬嗬……
不知從哪裏傳出了笑聲,像是千年難遇的奇跡,誰也不清楚這陌生的聲音原來就是人類所謂的笑,連蔓也懵懂。循聲望去,是個年僅七八歲的小男孩,頭發微微泛紅,如被壓抑的火苗一般。他情不自禁地跑到蔓身邊,好漂亮的花啊!可是,為什麼你沒有葉子來襯托呢?男孩的眼睛裏飄過一絲憐憫與悲傷,他突然合起雙手,用手掌托住蔓的身體,道,這樣你應該會覺得好些吧!那一瞬間,蔓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揚起來,魂魄在花瓣理顫動,如人類的心髒。
“白冥!”是陸判在呼喚小男孩。那是蔓第一次見到白冥的笑靨,卻也是最後一次。就在小男孩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看見了他眼裏的悲憤。陸判牽著男孩的手漸行漸遠,消失在花海的盡頭。男孩的頭發逐漸變紅,似乎火苗在越燃越旺,如火的紅發比這花海的血紅來得更加刺眼。
貳
鳴鍾想起。閻羅王下了封鎖令,倘若沒有令牌,任誰都不能在地府隨意進出。
蔓回到了花田,在封鎖令未解除前,她都不用再去送花露了,這也意味著她無法再見到白冥。
聽說,地牢逃走了一顆魂魄。
三途河沒有晝夜之分,那裏的天空永遠是湛藍一片,沒有日月星光,沒有彩虹霓霞,隻有當鳳凰涅磐的時候,火焰燃燒的顏色會染紅天際。蔓沿著河邊走回自己的居所,那是座藏匿在萬花叢中的水榭,素雅地讓人覺得清新。河麵浮起的漣漪偶爾會湧上岸邊,一襲白紗被衝了上來。蔓加快了腳步走過去,原來那並非是什麼白紗,而是一個人,身穿白衣的儒生。蔓撥開他臉上的發,那張麵容,不是……白冥嗎?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她狐疑,把男子帶回了水榭。
淺香彌漫的軟床上,男子奄奄一息地躺著,蔓纖長的手指滑過他的臉頰,指尖殘留下人類的溫存。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人類,原來,人類是有溫度的,即使眼前的男子隻是個丟了魂的人。
他叫祭,十二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從此身子便一直孱弱下去。
蔓從花田裏回到水榭,軟床上的男子卻不見了。他去了哪裏?她竟覺得著急了,怕那男子被偷溜出來的小鬼給抓走,更何況他的身體還很虛弱,怎麼能到處亂走呢!蔓開始四處搜索他的身影。三途河邊、天涯海角,滄海桑田……一襲白衣在火紅色的天涯花海裏格外突兀,罕見的樸素雅致顯得落寞。從那落寞的白色剪影上漂浮出一絲輕語:花兒、花兒為誰開?一年春去春又來,花兒說,她為一個人等待。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花人淚,像露霜,獨徘徊……
白冥。她喚他。
男子四處張望了下,發現蔓是在喊他。姑娘,我不叫白冥,我叫祭。
是呀,他怎麼會是白冥呢?即便這兩個人幾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他們的感覺卻大相徑庭,一個是暴戾嚴肅的死神,一個則是溫文爾雅的儒生。蔓走近祭,他的起色明顯好多了,泛白的嘴唇有了血絲。是姑娘救了我吧?蔓點點頭,先生是從哪裏來的?祭的視線又回到那片絢爛的花海,眼神卻茫然,良久,他說,我也不知道。隻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兒了;隻知道,我叫祭。對了,姑娘可知道這花的名字?蔓回答,這叫天涯花,也叫舍子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
一千年?祭詫異,這世上竟然會有此等奇花,它們究竟在等怎樣的一個人呢?蔓頓時覺得心旌搖曳,記得婆婆說過,她的生存隻是為了完成使命。可眼前的男子卻告訴她,花的開放是為了等待。倘若婆婆的話是對的,那她豈不是要用千年的生命去收集花露,幫婆婆熬湯。年複一年地。如此乏味的生活還不如人世間的凡花一朵,花開花落,即使凋零地早,卻也燦爛輝煌過。
蔓的身體裏似乎有某種熾熱的液體在翻騰,如人類的血液。她清楚,自己是相信了祭的話。
可惜,它們沒有綠葉的守護。祭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風拂過,所有天涯花的腰肢都齊刷刷地彎向一側,像是敬畏與折服。蔓的身上漂浮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不易察覺的。
想起來了!祭突然驚呼起來,我是從玲瓏鎮來的,那是個樸素的村莊,姑娘們從不塗脂抹粉卻也生得嬌美……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向蔓描述人間,突如其來的記憶令他感到興奮,可他卻始終記不起自己的身世背景,更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蔓決定把祭帶回玲瓏鎮,並幫他找回早已丟了的魂。即使她知道,祭就是地府正在尋找的所謂的出逃的魂魄。可事實上,他隻剩下了魄。那他的魂呢?
參
依舊紅妝素裹,挽了發髻,稍稍收斂了妖嬈嫵媚,多了幾分雅致樸素。
玲瓏鎮座落在江南水鄉的簇擁之中、逶迤山巒的環抱之下。蔓把祭帶到一塊牌坊前,“玲瓏小鎮”四個字赫然在目。一群人正匆匆忙忙朝著一個方向湧去。蔓隨意拽住了一個人,發生了什麼事?那人回答,你是外鄉人吧?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五年一度的“百花節”,玲瓏鎮可是百花之鄉噢,這裏的花開得格外燦爛,我們會為每種花選出一位能與之媲美的少女,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如花般美豔,她們就是“百花仙子”了……
兩人隨著人群來到花市,姑娘們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打扮得賢淑雅致,懷裏捧著各自栽種的花束,但凡仙子,除了才貌雙全外,她種的花也必定是最美的。
百花爭豔。無論是這花,這女子,還是整個玲瓏鎮的人。
蔓突然低垂下頭,每個人都在展露歡顏,可她卻開始悲傷。看見每種花都有綠葉的襯托和保護,她覺得自己是花中的異類,身上隻會綻放令人逐漸厭煩的紅色,除此之外,她還沒有花香。從她開始生存起,她便察覺到自己的身上沒有香味。可她不知道的是,每當她感情萌動的時候,她身上便會散發出一種奇特的花香,這種香味能喚起人類生前的記憶。
小蔓,何不帶上你的天涯花也去比一比呢?你一定會豔壓群芳的。祭的話打斷了她的悲天憫人。從小到大,隻有看著她成長的孟婆才會喚她小蔓,祭是第二個這麼喚她的人。她喜歡這種稱呼,像是在喊一個普通鄰家女孩的名字。
可是……我很奇怪,我的花,沒有葉子。
——緘默。
良久,祭說,等我一下。蔓還沒來得及點頭應允,他便已經走遠了。回來的時候,祭捧著很多綠色絲帶。他把它們一根根地係在天涯花的枝幹上,打了蝴蝶結,如綠葉一般。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花真的有了葉子。
但最終,蔓還是沒有參加“百花節”。
有攝魂鈴的聲音逐漸逼近,空氣裏的攝魂香擴散開來。雖然蔓是花之仙子,但歸根到底終究是修行千年成精的花妖。妖都怕驅鬼捉妖的道士。遠處,身穿天師袍的道士正謹慎地往這裏走,桃木劍上掛著的鈴鐺不停地作響。蔓覺得身體開始發軟無力。祭,我有點頭暈,我們離開這裏吧。
沿著偏遠的山路徑直走,在山麓休憩。蔓的氣色明顯好多了。她問祭,你還記得你家的住址嗎?祭搖頭。那,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明天再到鎮上找找看。可是,你不回去不要緊嗎?沒事的,人間一年,天上才一天,三途河也是一樣的。
肆
翌日,他們前往小鎮。從集市到每條大街小巷,這鎮上幾乎沒有人認識祭。連續五天的查訪,都未果。直到第六日的晚上,有陌生人叫住了祭。他叫涼。
祭,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已經……
祭,我是涼啊,你的同窗。你怎麼忘了我呢?
鐺鐺鐺……攝魂鈴開始作響,交替的鈴音震得妖鬼頭暈,全身發軟無力。可是,他們已經來不及逃竄了,茅山道士舉著桃木劍站在他們麵前。終於找到你們了,今天非收服你們不可,免得你們在這鎮上為非作歹。說著,他拿出一個收妖葫蘆。蔓道,可是,並不是所有的妖都是邪惡的……話還沒說完,道士已經開始念咒了,葫蘆飄到了上空,瓶口逐漸對向蔓。蔓立馬拉住身前的祭,朝著森林更深處跑去。
原以為道士會緊追不舍,可他卻沒有立即追趕上來,而是繼續念咒,涼的身體就這樣漸漸飛向葫蘆。原來,涼已經死了。那是他的魂魄。
這鎮上隻有涼才認識祭,她必須救他。蔓那麼想著,又回去了。紅色絲帶飛向葫蘆,在空中糾結一番後,涼得救了。道士眉頭一皺,跟蔓糾纏了起來。他的攝魂鈴使蔓一點點地虛弱下去,她的靈力正在消退,最後還是倒在了地上。收妖葫蘆再次散發出靈氣,它對蔓是誌在必得的了。就在這時,祭卻擋在了蔓的麵前。道長,不要,她是很好的女子,不要收服她。求求你,不要收服她,我們會很快離開這裏的……葫蘆周遭的靈光逐漸削弱下來,蔓以為祭真的說服了道士,可沒想到的是,葫蘆居然對準了祭,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吸附他。
怎麼會這樣?收妖葫居然連人都能收?
祭,你難道忘記嗎?你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從十二年前的那個雪天,你弟弟失足落崖起,你的身體便一直孱弱,就這樣支撐了七年,然後就……
是涼的聲音。
一個剪影擋在了祭的身前,快走,去找你的弟弟吧,你一直想找他的吧,找回你的記憶,去轉世吧。我是應該走了,應該去轉世了……涼的身體漸漸飄向葫蘆,快走。
快走。
於是,他們朝著森林深處逃去。
蔓的身上漂浮出一股香味,從祭擋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這股香便開始滋生,愈來愈濃烈。
伍
二十年前,一對珠光寶氣的夫妻遷移到一片荒土上。這座小鎮幾年前遭遇了一場瘟疫,盡管早已時過境遷了,卻沒有人再敢搬進來住,依舊是屍骨遍地,殘垣敗瓦。
那對夫婦是從大城市來的,男的是九代單傳的大商人,父親是城裏的首富;女的是縣官老爺的千金,從小便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她的腹部早已高高凸起……已是一年零三個月了,卻仍未有任何動靜,即使請遍了城裏所有的大夫,但沒人能解釋個中原因。直到一個江湖郎中的出現。他冒冒失失地闖進宅院,指名要見當家主人。他說,令夫人懷的是冥神轉世,這孩子是從閻王手裏搶來的,隻有在充滿死寂的地方才能平安誕下靈兒,否則,孩子誕生之日,便是令夫人的忌日。信不信由你。郎中放下話,在準備轉身離開的刹那從袖口掏出一個錦囊,他說,倘若孩子出生後有異樣,就打開它。記住,在孩子出生前千萬別打開。
就這樣,這對夫婦找到了玲瓏鎮,並安頓下來。他們重建了小鎮,還請人栽種了很多花。沒想到的是那些花居然開得如火如荼,冥冥之中為這小鎮帶來了生機。玲瓏鎮的人口逐漸豐腴起來。
三個月後,靈兒誕生。接生婆興高采烈地抱著剛出生的嬰孩,恭喜老爺,是位公子。商人情不自禁地咧開嘴笑。躺在床上的妻子突然又叫了起來,接生婆連忙趕過去,原來還有一胎呀!正準備接生第二胎兒的時候,卻見一個血淋淋的肉球從女人身體裏滾落下來。一群人害怕地尖叫了起來,接生婆當場暈闕。
那肉球緩緩靠近女人,然後突然破裂,一嬰孩從中爬出,水靈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娘。
商人想起了那個江湖郎中的話,倘若孩子出生後發生了什麼異樣,就打開錦囊。他從櫃中翻出錦囊,急忙打開。
如若令夫人一索得兩子的話,那便是一魂一魄,生命交替。
起初,商人並不能理解這話中的意思,直到兩個嬰孩逐漸長大,他才發現,弟弟的精力越是旺盛,哥哥便越是孱弱,兩者的命運被緊緊糾結起來。
鎮上興起了謠言,說商人家的小公子是瘟神轉世。這說法並非空穴來風,當年的接生婆自那天起就瘋了,整天在鎮子裏瘋言瘋語,說商人家的小公子是妖孽。除此之外,小公子也確實不爭氣,給這鎮子添了不少麻煩。
或許是因為這些原因,商人並不喜歡小兒子。
隨著大公子的身體越來越孱弱,商人做了一個決定。那一年,他們都剛滿八歲,商人把兩個兒子帶去偏遠的山上郊遊。他說,我現在有個球,我把它藏起來,看你們兩兄弟誰先找到。
遊戲開始。兩個小孩開始到處尋覓。原本打算趁小瘟神走遠的時候偷偷帶回大兒子,把小兒子扔在山裏。隻是,沒想到的是,藏在樹椏上的球突然滾了下來,滾到山崖邊。小兒子連忙跑去,球啊!爹——我看到球了。他邊嚷著邊興奮地朝球跑去。
弟弟,小心!
大片泥沙滾落的聲音驟然響起,小瘟神的身體已經懸在了空中。
爹——快來啊,弟弟要掉下去了。爹——
隻是,無論哥哥怎麼喊,商人都沒有過來。就這樣吧,或許小瘟神消失了一切就會好的。商人那麼想。
陸
蔓和祭在山上的小屋安頓了下來。這裏離小鎮中心比較偏遠,一方麵可以躲開道士,另一方麵,祭的身體也需要調養。
祭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蔓在小屋的外麵種上了天涯花,那些花露可以幫助祭快些康複。蔓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男子竟然會讓她如此心疼,似乎前世的宿命,遺落到了今世再續。
直到第五天,祭的病情開始好轉。晚上,當蔓從集市回來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花田中央,他手托花盤的姿勢令她在一瞬間感到心旌搖曳。
祭!你醒拉!
男子轉過頭,同樣的容貌,卻分明是兩個人。那股從身體裏散發出來的冷傲乖戾,分明就是白冥。
白……白冥哥哥!
小蔓,玩夠了吧,也該跟我回去了。
可是……
再不回去會被閻王發現的,你會受到刑罰的。
聽到這裏,蔓頓時覺得欣喜,原來一直以來冷漠高傲的白冥也會關心她。隻是,一想到屋裏的祭,她便覺得心有餘悸。
孟婆說,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帶你回去。快跟我走。說完,白冥一把拉過蔓的手。蔓竟然掙脫開了白冥的手,原來是婆婆叫你帶回去的。我不回去。我還有事,等處理完了,我自己會回去。
那隨你。撇下很冷漠的言語後,白冥轉身準備走。屋裏卻傳出了祭的聲音,小蔓!
時間像是在一瞬間停滯住了,兩具一模一樣的軀體矗立在這座野外的小山坡上,因詫異而放大的瞳孔相互對峙,你是?
隻是,時間的齒輪很快又運轉了起來,是白冥那一向公正嚴明的性格打破了這份緘默,他朝著對麵那具與自己一模一樣、卻又比自己孱弱萬分的軀體說,你就是那個逃犯吧,你害我們找得好苦,這次就算帶不會小蔓,也定要把你抓回去。
蔓突然擋在了祭的麵前,白冥哥哥,不要帶祭走,他是我朋友。
朋友?為什麼,這兩個字竟會讓人覺得心痛?隻是,他依舊是一副冷傲的表情,即便他覺得難過了。他說,蔓,快讓開,他是逃犯,無論如何我必須帶他回去。
那……那就再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幫他找回記憶,等他了了心願,我們就跟你回去。
記憶?嗬嗬,喝了孟婆湯後還不都會忘記掉。記憶這東西,他不需要!小蔓也是,你也不需要,我也不需要。白冥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是眼神裏透出來的難以掩飾的憂傷。隻是下一秒,這表情便驟變,他弄暈了蔓,然後用鎖鏈帶走了祭。
柒
蔓似乎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在夢理,所有的生靈都不需要記憶,因為回憶隻會讓人沉溺於過往的悲傷裏,如不可磨滅的烙印一般,生生世世地跟隨著,無法自拔。
醒來的時候,她的腦子裏空空蕩蕩,但心裏卻好像總有些東西在隱隱作痛。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連白冥給她喂下孟婆湯的事也全然不知。她隻知道,應該去花田收集露水了。
聽說,地府剛收回了一名逃犯,被關押在地牢裏,上了枷鎖,兩處蝴蝶骨被鎖鏈牢牢地鎖住,鮮血不住地流淌下來,順著地表流進地府最龐大的血河裏。他天天忍受著劇痛的折磨,日複一日地,這種痛居然成了一種慣性,就連因劇烈疼痛而發出的嚎叫聲也啞然了。
蔓隻覺得有些刻骨銘心的東西在身體理不安地顫動,卻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麼,好像,是關於一個人的記憶,不,是關於兩個人的。她的頭劇烈地疼痛著,不願再去過多地揣測了,隻是徒步走向花園。當她看到滿目的天涯花時,心裏似乎響起了雷鳴,詫異、驚喜,還有永無止盡的憂傷,那些天涯花的枝幹都被綠色的絲帶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結,眼淚情不自禁地落進泥土裏,凝成一股奇妙而壯烈的香味。她的腦海裏開始不停地翻騰過很多的畫麵,同一張臉,卻承載這兩個人的記憶。
她,想起來了。
祭!
她衝進地牢,隔著鐵門朝那張熟稔地令人心痛的臉頰呼喊。他的麵部已經沒有絲毫血絲了,可鮮血還是汩汩地從他身體裏流淌下來,然後從門縫下滲出來。蔓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與那些鮮紅的液體渾然為一體。一股沁香,彌漫開來。那是一種有溫度的香味,隻是曾經那般渴望擁有香味的蔓如今卻憎恨起這種味道。為什麼,要恢複記憶?
聽孟婆說,奈何橋邊有一種忘憂草,墨綠色的葉片,渾身帶刺,它可以抹去記憶以及蔓身上特有的香味。於是,蔓來到了那裏,她忿忿然地抓起一大把忘憂草,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割刮,直到全身都血肉模糊了,再看著那些傷口慢慢愈合,她竟不覺得疼。最後,她是真的失憶了。但這樣的遺忘隻是暫時性的,那些刻骨銘心的人和事早已種進了心裏,隻有每天用忘憂草來割刮自己,她才能忘記掉心痛的感覺。如此這般地作踐、蹂躪,她的生命力也開始一點一點地隨著滴落的血液融入泥土裏。
為什麼,天涯花都是開一千年落一千年的?
因為,她要用一千年的時間去等待一個人,再用一千年的時間去遺忘那個人。等待與遺忘,輪回交替。
生命隕落的第一千年,蔓跌跌撞撞地跑到奈何橋邊,照舊用忘憂草割刮自己的身體。就在這時候,奈何橋上走過一具與祭長相一模一樣的軀體,他喝下孟婆湯,然後跳入輪回池。此時的蔓已經忘記了這個叫白冥的死神,她隻知道,一千年了,冥神即將轉世,而她自己,也即將香消玉殞了。她躺在泥土上,長發撒滿一地,血紅的紗衣掩著那些忘憂草。她低聲呢喃,祭!
直到死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記憶與真相才會昭然若揭。她不是在緬懷一個已經灰飛煙滅的魄,而是在呼喚先前跳入的魂。他不是白冥,而是祭。白冥代替了祭在地牢裏接受刑罰,他們是一魂一魄,白冥是弟弟,祭是哥哥。
捌
十二年前,白冥墜落懸崖,被陸判帶回地府,消去了所有的記憶。那一年,他才八歲,懵懂無知。他見過一種最美的花,那花散發出的香味喚起了他的部分記憶。他隱約記得,是自己的家人殺害了他,所有人都隻寵愛哥哥,而討厭他。他要報複。
直到那個夜晚,蔓身上的香味喚起了兩兄弟所有的記憶。原來,一直以來,家中就隻有哥哥是愛白冥的,白冥的精力越是旺盛,祭便越是虛弱。他是靠每天吸食哥哥的血來維持生命的。正因如此,他們的父親才決定要殺了白冥。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白冥欠祭的,他該償還了。於是,他們調換了身份。
蔓曾問過婆婆,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的,婆婆告訴她,她的生存隻是為了完成使命。而她真正的使命並不是孕育花朵、收集花露,而是接受前世的詛咒。
前世,花妖蔓與葉妖華犯了佛祖的清規戒律,佛祖對他們施以懲戒,讓他們生生世世相愛而不得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