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你說博原白死了沒有？”百合子從舊得發黃的書堆中抬起頭。
    正捧著一本時尚雜誌的上杉雅好笑道：“當然死了，百來年前的人，能活到現在？”百合子歎口氣，把市麵上價值不匪堪稱文物的古書往身後的木架上一丟，懶懶得伸個腰：
    “早知道就不拿這個曆史遺留問題做論文了…連我們家的家族誌都沒記載呢。”
    “伊滕和博原家不是同代麼？”看她一臉失望，雅忍不住說。
    “是啊，是啊，可奇怪的是，家族誌在那個時期的記載都不見了！”百合子氣鼓鼓地瞪大眼，一副可愛的樣子。
    雅寵愛地捏捏她的臉：“好啦，我們一起去問爺爺，他肯定知道那些資料在哪？恩？”
    和百合子才從書齋中出來，遠遠的，伊滕家長的次女美子走了過來。
    “故媽”“姨母”二人恭敬地道好。
    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這位婦人卻依然保有著成熟少女煥發的光彩明媚，這是連真正年輕貌美的百惠也比不上的氣韻。
    美子點點頭，鳳目望向雅：“這次要多呆些日子哦，雅。”
    “是。”上杉微微笑，細碎的留海掩蓋不了他眼中若星漢燦爛的光芒。
    “真是很像妹妹呢～這般俊俏～”美子的話語中飽含緬懷。
    “好啦～我們就不要站著說話了，一起去向爺爺請安吧～”挽著美子的胳膊，百惠撒嬌道。
    美子麵上一冷，“不了，我正準備去大堂呢。”
    “有客人麼？”百合子問，她這才注意到美子穿了節慶時的精致和服，臉上也畫了淡妝。
    “是。”用手掩住笑綻開的嘴，真心的歡喜從美子的鳳目中洋溢出來，“小月回來了。”
    “月堂哥回來了？”百合子一臉驚喜，精致的五官似都發了光。“我也要去歡迎他回家。”
    “雅也一起麼？”百合子轉頭問。
    “不了，我和他…”
    聞言，兩個女人同時了解地歎口氣。
    目送她們離去，上杉往主屋方向走去。
    伊滕是個古老的姓氏，從戰國時起就是當地的鄉紳之家，幕府建立後更是榮升為大名，一直顯赫至資本主義前期，現在，它又因為控製著國內的幾家大紡織公司而讓無數人惦念。
    上杉的母親是這代家長的幺女尤子，天生麗質又家底豐厚的她斷然拒絕了眾多追求者，選擇了才出道的劍道家上杉癸，在眾人不讚同的議論中有了幸福美滿的生活，然而不幸的是她與自己的愛夫都在一場汽車事故中過世。上杉雅穿過樹木蓊鬱的庭景區，刻意繞道去欣賞了番春末最後的櫻舞，才來到家長伊滕元郎的屋外。
    “是雅吧？快進來吧。”隻是聽這洪亮的聲音，便可知已經八十高齡的伊滕元郎身子骨還很硬朗。
    “爺爺怎麼知道是我？”堪稱奢侈的日室內，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正端坐在榻榻米上恃弄一盆插花，他看到雅走進來，堅毅冷漠的臉上扯出絲笑，“你練習劍道，腳步輕穩…如果是百合子那個丫頭，老遠就會聽到咚咚的腳步聲…她媽媽的文雅，她怎麼一點也沒學到呢…”
    上杉笑起來：“活潑好動正是她的可愛之處呢。”聞言，伊滕元郎也不自禁地笑。
    “爺爺。”雅突然說，“月回來了。”
    老者橫他一眼：“回來就回來…大驚小怪…”手中卻蹂躪著那盆插花，掩飾著內心的激動。
    上杉淡淡地笑，轉頭欣賞牆壁上的掛畫。
    “哎…”良久，老者歎口氣，“回來就好…雅，你與他很久沒見了，去看看吧”
    “他？”皺了下眉，上杉道：“我還是陪您好了…”
    “我可以進來麼？”屋外突然響起一道柔和的男聲。
    “進…進來吧…”聽到那個聲音，伊滕元郎忍不住向外挪動了一下身體。
    “很久沒向您請安了，您的身體還好吧？”向老者施了一大禮，伊滕筠月淡淡地抬起頭，柔軟如海藻的頭發乖巧伏貼在他白皙的額頭，細長的眉毛下彰顯外國血統的寶石藍眼瞳溫潤含光，隻是，那淺淺緋紅帶笑的唇角在看到上杉時僵硬了一刻，“你也在啊，雅。”
    “哦…恩…”回答他的是含糊不清的鼻音。
    深沉的目光一直鎖在上杉身上，麵上笑容不減，筠月緩緩走了過來，繡滿櫻花的白色和服適宜地保裹住他修長的身體，配上俊逸非凡的外表，每一步都如詩境畫意，每一步都似有落櫻如殤香魂四溢。
    直到筠月要在上杉旁邊坐下，雅才不甘願地抬頭望過來：“你是故意的吧。”
    筠月挑著眉，毫不掩飾幸災樂惑的表情：“什麼意思？”
    雅哼一聲，指著榻榻米的一角：“坐過去！”
    但筠月非常不配合地，刷地一聲挨著他坐下。
    登時，雅的臉色都變了。
    這個混蛋！
    一絲一絲卻密如蛛網的寒意鋪天蓋地籠罩過來，女人的嚶呤嬌笑在耳邊響起…強忍住哆嗦的衝動，上杉微側過身，不意外看到了她。鴉黑的長發飄逸的四散而開，不僅鋪滿了嫣紅華美的古典禮服，還墜到地麵縈繞如煙。察覺到上杉氣憤的眼神，她優雅地舉起雲袖，蔥白的手指從繡著某種若隱若現神秘水紋的袖口伸出，掩唇而笑，白似初雪的臉龐上黛色深濃的遠山眉下，茶色瞳子凝望過來。
    清清嗓子，上杉一字一頓：“你這個家夥，快點滾遠點。”筠月不說話，但麵上笑意更濃。
    似感覺到筠月的歡喜，那個女人突然動了，像隻巨大的蝴蝶，一下子向筠月擁上去。筠月隻覺一股力突然從後而來，等回過神來，自己已被撲倒在地，腰上似有一雙手緊緊環住。“那個女鬼在幹什麼！”企圖掙紮卻發現動彈不了的筠月氣惱地大叫。
    “她？”雅得意地看著筠月“不過趴在你身上而已”
    筠月恨恨地瞪著雅。
    “看我也沒用，我沒法幫你，我從小就不想靠近她。”
    “是怕她吧…呼”月喘著氣哼道，這次換雅瞪著筠月了。
    “呼…別瞎呆著了…快想想辦法…她抱得好緊…我快喘不過氣了。”
    看他果然臉色難看，雅不禁認真地問：“沒事吧？”
    一直沒說話的伊滕元郎已緊張得站了起來。“我去找個東西，雅看著他…”話音未落，人已奔向裏屋。
    而上杉也強忍著冷到骨裏的寒意，守到筠月身旁。
    “喂，你還行吧？”臉都白了的筠月聽到這句要死不死地問候，氣得差點就斷了呼吸。
    雅再也穩不住，“怎麼辦…”正當他驚慌無措時，元郎已經趕了過來。
    “呔！”他一邊大叫，一邊將一串東西往筠月頭上一套。
    上杉肉眼可見，從小寸步未離筠月的女鬼倏地一下向外飛了出去，就這樣不見了。
    “她跑了…”雅驚訝地說道，手指向女人消失的地方，而元郎看著開始大口大口喘息的筠月，噓了口氣，
    “這是怎麼一回事？”聽到雅的話，好容易恢複呼吸的筠月慢吞吞地答道：“大概是被你這個臭家夥刺激到了。”
    “她又沒襲擊我，可見刺激她的不是我…”
    “好了，少說幾句吧，一見麵就鬧個不停，你們是不是前世有仇啊。”伊滕元郎不得不出聲製止他們。
    “對了，這是什麼東西呢，爺爺？”扯扯套在脖子上的瑩透似水晶的珠串，筠月問道。
    “家族誌裏有記載，是伊滕第一代大名的佑身佛珠，聽說是京都寺廟的大師開的光…”
    “好了好了，又沒在問你！”筠月嘁了一聲。
    上杉無語地看了他半天，終於決定不和這個人爭執。“那麼，我先走了。”說著已起身，“下一次就不要在我眼前出現了，被鬼纏住的人怎麼一點自覺都沒有。”
    “是一些人活該有見鬼的倒黴體質。”筠月也反唇相譏。
    上杉卻沒立刻說話，直至走到門邊，才回頭：“你還是呆在美國好些，眼、不、見、為、淨！”砰地一下合上紙門，將筠月氣憤的喊叫隔離，雅一轉頭，心髒猛地收縮—
    一雙茶色的眸子隔著一拳的距離正打量著自己，勾起的嘴角神經質地顫抖，女人倒懸在走廊木製天花板上，如一隻蠢蠢欲動的血紅蝙蝠。
    好冷，四肢像被禁錮在冰牢，無法動彈，恐懼像蛇一樣竄進身體，雅覺得喉嚨發幹，隻能哽咽般地咳幾下……顫抖的聲音在幽長封閉的走廊上輕輕回響…
    突然，女人潑墨一樣垂下的長發晃了下。
    “伊滕。”
    上杉瞪大了眼睛。若不是自己連眼珠也不敢動一下，他一定會以為方才幻聽！雖是幾乎輕微不可聞的呼喚，但分明是從那個女人微開的紅唇貝齒間溢出。
    “我不是伊滕…”一滴汗從額上墜入眼中，迷了視線，等再回神，目光所及，一片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