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希澈依然展露出那般溫暖的動人微笑，純透且明淨。一點也看不出，在他身後，深藏著那般難言的苦澀。
    縱然，他在君意的世界裏並沒有任何過錯，卻因他的母親，而背負著一生也難以解脫的罪責。
    在他陽光般的笑容背後，是不是隱藏著最陰暗最灰色的陰霾？
    亦或是，他不想旁人為他操心，默默地承受著不應他承受的枷鎖？
    我明知自己應該裝作毫不知情，可偏偏兩人除了買東西，便再無交流。
    我太過沉默，而希澈也頗有心事。兩個人各走各路，那僻靜的小院，便已近在眼前。
    “菲兒！”希澈終忍不住喚我。
    “嗯？”我轉過頭看他，卻見希澈竟流露出少見的憂鬱神情。
    “哥哥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希澈那一雙好看的眉輕鎖著，卻仍俊俏得緊。
    “說了一些吧！”我的語氣淡淡的，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
    “菲兒！”希澈似乎有些緊張，他緊緊地瞅著我，眸光輕閃間，像在擔心什麼，“菲兒會看不起我麼？”
    “啊？”我頓時一驚，停下步子，瞪著他，奇道：“為什麼這麼說？上一輩的恩怨，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相反，我覺得希澈好偉大，為了自己的母親，犧牲好多！”
    希澈睜大雙眼，清澈如水的眼眸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半晌，他微低下頭，苦苦一笑，“菲兒，不管你是不是安慰我，我心中，歡喜的很，隻是……你要嫁給我哥了，是麼？”
    “我……”我張了張口，眼見希澈那失落的神情，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希澈瞅了瞅離我們幾步之遙的小院，眸間有些掙紮，有些遲疑，他的聲音輕輕地，像是在輕喃自語：“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就在此時，一陣狂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希澈警覺地直起身，將我護在身後，一臉戒備。
    馬蹄聲近了，一匹棗紅色的大馬，狂奔至我們跟前，急停而止。從馬背上連滾帶爬地翻下個人來，跪在我們麵前，泣聲道：“菲影姑娘，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他一身黑衣，風塵仆仆，似是趕了好久的路。
    我微詫道：“你是？？？”
    那人抬起臉，懇聲道：“菲影姑娘，我是小圓子，九殿下身邊的小圓子啊！”
    “小圓子？”我低聲地念著，側著頭努力回想，可眼前這個麵容憔悴的少年，無論如何，也沒法和西曜皇宮那個長相可愛討喜的小太監聯係在一起。
    我皺了皺眉，道：“小圓子，我與你主子已無任何瓜葛，你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吧！”
    小圓子聞言，頓時一臉悲泣，“菲影姑娘，我不知道你與清渺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九殿下吧……”
    我心中一沉，暗暗咬緊牙關，舉步便走，“清渺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不要啊！”小圓子撲上來，扯住我的裙擺，哽聲道：“菲影姑娘，求求你不要這麼狠心。你可能不知道，酈妃娘娘她……已經仙逝了……”
    “什麼？”我大驚失色，“酈妃娘娘她……”
    “不可能的！”我大聲吼道：“韓若水明明給了她‘九轉續命丹’，不可能這麼快就……”
    小圓子一臉淚痕，泣聲道：“自菲影姑娘強行離宮，九殿下便與皇上大吵一架，他辭了太子之位，便不知所蹤。酈妃娘娘過於自責，傷心之餘便臥床不起，之後便……”
    “九殿下時隔數月回到皇宮，見到的卻已是酈妃娘娘之靈位，原本就虛弱至極的他，哪裏受得了這個打擊，眼下，九殿下滴水未盡，已有數日之多，再這樣下去，恐怕……恐怕……”
    心裏像被什麼揪著，沉甸甸的，難受極了。我輕輕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與清渺，早已恩斷情絕，這些話，你不必再與我說了！”
    小圓子淚光漣漣地望著我，扯著我的裙擺怎麼也不肯放手，他可憐兮兮地抽泣幾聲，道：“菲影姑娘，九殿下已經答應皇上，以他皇子之身，作為西曜國的賀禮，獻給北曜女皇，以示兩國世代交好，永不交戰！”
    我心頭一凜，雙手握拳，忿然道：“西曜皇帝竟把自己的兒子當作禮物？還是當作人質？”
    小圓子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北曜新帝登基，便大肆招選男妃美妾，另三國為了暗地拉攏北曜，均不甘示弱的送上年輕貌美的俊俏少年，隻是，沒想到皇上……送上的……竟是清渺殿下……”
    我咬了咬牙，狠心開口：“說不定進了北曜皇宮，一世榮華，享之不盡，或許，也是清渺最好的歸宿吧！”
    小圓子跪在地上，向我爬了兩步，重重地在我腳下磕了一個響頭，“不……不是的……我親眼看到，九殿下偷進了太醫院，取了鶴頂紅，他說……他就算死，也不想死在這肮髒的皇宮裏……他還說……菲兒走了……娘親去了……他已生無可戀……”
    小圓子大哭出聲：“九殿下明明是想尋死，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去的北曜皇宮……菲影姑娘……若你不肯出手救他……九殿下……九殿下就真的要魂歸西天了……求求你……求求你發發慈悲吧……”
    小圓子一邊哭，一邊說，還一邊用力磕著頭。
    腦門敲擊在堅硬的地麵上，傳來“咚咚咚”那驚心的聲響，聽得人心髒一陣狂跳，任誰是鐵石心腸，都會為之動容。
    我忙蹲下，阻了他近乎自殘的行動，扶起他。
    望著他血肉模糊的額頭，心裏糾結的，是滿滿的苦澀。
    我的心，終究是不夠狠，不夠冰冷！
    輕蹙著眉，望著他許久許久，我方才開口：“清渺他……現在在哪兒？”
    小圓子大喜過望，急道：“怕是已經出了幻月城了，再過幾天，就可到達北曜邊境。”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推開他，走向那匹棗紅色的馬，“我去找他，你隨後跟來！”
    小圓子激動萬分，當場又跪了下來，“謝謝菲影姑娘，謝謝菲影姑娘！”
    我剛拉住韁繩，卻見希澈一把攔住了我，他緊張萬分地盯著我，道：“菲兒？你要走？”
    我抬眼看他，心裏竟有幾分沉重，“清渺與我，也算有緣，就算他再有錯，也罪不至死，希澈，我不能見死不救！”
    希澈焦急萬分，“那我哥呢？你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他會怎麼想？”
    我一驚，慌忙回頭，卻見君意不知何時，已站在院門外，直直地望著我。
    他白衣翩然，卻顯得格外孤單寂寞，他俊美絕世的臉龐有些蒼白，卻笑得風華萬千，他說：“菲兒，你不是說不會離開我麼？你不是答應我，要一同回蝴蝶山莊麼？”
    他的聲音輕輕渺渺地，像飄在風裏，那麼深情，卻更無力。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勒住，一瞬間，心痛如絞。
    “對不起，君意，我現在要趕去救人，你在這裏等我，好麼？我一定早去早回！”
    君意仍在笑，卻笑得淒涼無比，“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若我不出來，你打算不告而別，也要去見那西曜國的九皇子，是麼？在你心中，他仍是比我重要的多，是麼？”
    “不是的！”我急躁地反駁，心裏亂作一團，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是？”君意溫柔地望著我，眸間有星光閃耀，他向我伸出手，薄唇輕啟，嗓音低柔，“不是的話，就不要離開我！”
    仿佛有巨石重重砸在心上，很痛，痛得我想倦成一團。
    我愧疚萬分地對著君意，輕輕開口：“君意，對不起，人命關天，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迅速翻身上，咬了咬唇，“君意，我一定會回來的，你要等我！”
    身後，傳來君意溫柔至極卻更無情的聲音：“菲兒，你若要走，就永遠不要再回頭！”
    “哥！”希澈大驚失色，忙轉向我，“菲兒……”
    我的手，死死拽著韁繩，任那堅硬的皮革陷入肉中，也無法減輕此刻我胸口的疼痛。
    “對不起，君意，請你體涼我！”
    我狠了狠心，雙腿夾緊馬腹，大喝一聲：“駕！”
    身下的駿馬四蹄疾奔，周圍的景致如浮光掠影。冽冽寒風中，我亦感覺到，眼角滑下的，冰涼的淚滴。
    ……
    …………
    望著漸離漸遠那近乎無情的身影，君意靠著牆，無力地緩緩地倚落在地。
    希澈忙跑上去，那神情緊張至極，“哥，你何苦把話說的那麼絕，她隻是去救人，你就體諒她一下吧。”
    “體諒？哈哈！”君意苦苦地大笑出聲，“我體諒她？那誰來體諒我？希澈，你真是太天真了！女人！果然是天下最不可信的動物！”
    “哥！你在胡說什麼？”希澈扶著君意想掙紮著站起，卻仍搖搖欲墜的身子，擔憂極了。
    君意那薄美如畫的唇角，輕扯出一個動人絕美的微笑，可那誘人至深的瞳眸，卻冰寒得令人心驚，“騙子！一個一個都是騙子！所有的承諾，統統都隻是騙人的謊言！蝶菲影！你居然也這麼對我！”
    “哥，菲兒不是故意的，她會回來的，她說她會回來的！”
    君意隻覺喉間一甜，“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那鮮血刺目，灑在潔白的雪地上，份外驚心。
    而身體頓時有如千萬把冰刀在劃刺，在割剮……
    君意低吼一聲，痛得翻落在地。希澈嚇得手足無措，忙撲上前抱住君意，“哥……哥……毒發了嗎？是毒發了嗎？不是說有一個月的時間？怎麼才半個多月就……”
    君意臉色刹白，他微微瑟索著，用力擦去唇邊的血跡，原本清明的眸有些迷朦不清，“離幽……離幽……你果真是……好狠的心……”
    君意強忍著痛苦，顫顫崴崴地扶著牆站起，勉強地走了幾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澈，帶我回去見她！”
    希澈臉上頓時血色全無，“哥，你要想清楚！她不是真心喜歡你，她想得到的，隻是你的……”
    他後半句並沒有說完，君意卻強扯著一絲微笑，自嘲道：“我有什麼？我還有什麼是給不起的？她要的，我給她便是，我要的，她也一定會給！用我，便可換取北曜國所有的尊嚴與榮耀，太值得了……”
    希澈默默搖頭，“哥……你錯了……這一點都不值得……若是菲兒回來，尋不到你，可怎麼辦？”
    君意冷冰冰地輕哼：“你以為，她去見了清渺，還會舍得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