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二)葬冰 •; 憶暖前塵 尾聲(一) 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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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域世王二十年春,盛世王都。
這是一座可與日月爭輝的都城,它麵臨幽藍河,背靠邪奪山,波光縱橫,花木蔥蘢。自世王夜孤寐登基以來,這座王城在漠北遺世獨立,遠避中原戰亂,多年來傳奇頻出,卻極少有外族人能夠尋到。
夜幕降臨,燈火繁榮,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獨自騎馬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他的出現引起眾多夜市百姓紛紛觀望。這名少年挺拔頎長,鶴羽紫袍,青絲高綰,腰佩洞簫,雖然以半截麵具遮住容顏,卻絲毫掩蓋不了他俊美無雙的翩翩風度,隻可惜,他一路行過,目不斜視,既未言語,也無笑意,形貌像罌粟一樣美,也像寒冰一樣冷,渾身上下都透著拒人於千裏的氣息。
半個月前,少年接到一封從漠北傳達到中原的密函,上銘鬼域王的親印,遂獲得特許從名州動身來到鬼域,此時他已經是大宗護名侯墨台鷹麾下統帥千萬人的天影旗座,也是江湖上一個神秘詭譎的傳說,他的四名武藝高強的心腹本欲相隨,但被他冷然拒絕了,他隻想一個人回來,雖然這裏已經不再有他的故夢。
少年沒有直接去往蟾宮,而是策馬在王都的市井之間緩緩而行。身為一個在中原隻能行在暗處的殺手,策馬賞燈不是他一貫的作風,但這一次,他說服了自己,光明正大地走進鬼域的燈火之中。他胯下的坐騎名為海棠,是匹品種極好的駿馬,這是他身份的象征,而他的背上還斜挎著一把用絲絨包裹的兵器,瞧不分明,唯見尖刺之上透著寒芒,這把兵器是他的至寶之一。當然,此時此地,他身負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對鬼域的百姓而言,少年隻是個陌生又神秘的中原人,對少年自己而言,他隻是這片土地的過客。
沿途的酒肆頗為熱鬧,少年性靜,從不流連喧嘩之地,這廂無意經過一家酒肆門前,卻忽然聽到肆中傳來一陣歌聲:“……皎夜光,更相迭,長相思,久離別……”少年聞聲,神情似乎起了變化,那是一個孩子的童聲,清脆悅耳,稚氣朗朗:“……若孤寐,醉酡顏,萬事休,同熾眠……”少年猛地停了下來,霎時間,整個人翻身下馬踏入酒肆。
歌聲嘎然而止,原本安靜聽歌的賓客們又喧嘩起來。小二見來者是位中原貴客,頗為熱情,尚未開口招呼,卻聽那少年冷冷問道:“是誰在唱歌?”
小二一愣,隨即笑道:“咳!還不是那個呆頭呆腦的小鬼唄!不知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少爺,出手闊綽,日日來此大吃大喝,末了就高歌一曲兒,豈料客人們都很喜歡他,連帶店裏的生意也好了起來……”話音未落,便見一個年僅幼學的男孩兒從樓上蹦蹦跳跳地跑下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奴。
“掌櫃的,等幽藍河漲潮的時候再去捕魚,魚肉會更鮮嫩!”那孩子笑容滿麵地朝著櫃台喊道,神情仿佛春日裏的陽光一般,溫暖至極,“今後,我要去拜見師父修習技藝,不能來這唱歌兒了,若是有人問到,你便如此答複罷!”
“好哩!”掌櫃地邊應聲邊提著一個點心盒走向那孩子,笑著遞給他道:“新磨的米豆腐,送你嚐嚐!算是道別罷!”
孩子眼神一亮,喜滋滋地道謝,那老奴態度恭敬地接過點心盒,孩子轉身大方地向在座的賓客們道別,隨後便向大門口走來,一路上跳脫活潑,待目光不經意地落向門口的紫袍少年,那孩子卻生生地定住。
少年一直靜靜地打量著那孩子,令他心中疑惑的並非是那孩子顯貴華麗的衣飾和天真可愛的舉止,而是那張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似曾相識的容顏。
那孩子也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少年,顯然他也因為少年的形貌而吃了一驚,兩廂對視了片刻,少年唇角微微一動,突然轉身走出酒肆,牽著馬下意識地拐入了一條小巷。
“哎——”那孩子見少年離開,方才恍然,二話不說便追了出去,眨眼已消失在人群中,撇下身後的老奴驚惶地四處尋找。
少年離開夜市,穿過小巷沿著河岸行去,途中避開了暗中監視之人,又刻意放慢了腳步使那孩子能追得上自己,這種欲擒故縱的伎倆對付一個似乎對自己感興趣的陌生孩子,實在太過容易。
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少年終於喝住駿馬停了下來,眼下他已經將那孩子引到了遠離人群的一座石橋之上。
那孩子在少年身後一丈遠的地方駐足,彎下腰扶住膝蓋大口地喘著氣兒,他的神色間滿是困惑,卻並不懼怕。
少年回身開了口:“你貿然跟來,不怕我傷害你麼?”
那孩子呆了呆,既而搖頭道:“你若要害我,在小巷之中更好動手,不會引我到橋上來,你隻是想避開那些不相幹的人!”
少年似乎沒料到眼前這孩子竟是大智若愚,頓了頓,又問道:“你為何會唱那支歌?”
那孩子漸漸緩過氣兒來,小嘴一噘,道:“我先問你,你若回答了我,我才告訴你!”
少年心中冷笑,果然是幼童心性,但他有自己的打算,遂道:“要問什麼?”
那孩子展顏一笑,直言問道:“你從中原來嗎?”
少年點點頭。
孩子半信半疑:“那你是中原人咯?”
少年搖搖頭。
孩子眼神一亮:“莫非你真是鬼域人?”
少年默然,仍舊搖了搖頭。
孩子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神情頗為失落,喃喃忖道:“奇怪,既非中原人,卻從中原來,還一身中原人的裝扮,既非鬼域人,卻到鬼域來,氣息又有鬼域的味道!你真的……好像好像他啊……”
少年似乎並不在意孩子的失落,也不在意孩子的揣測,隻冷然追問:“你為何會唱那支歌?”
孩子方才回過神來,正想著如何回答,卻驟然聞到一股異香,他孩童心性,頓時被香味吸引了去,東張西望地嗅著,不住地歎道:“好香啊!你的身上佩著香囊嗎!”
少年不動聲色,言語冷冽:“回答我。”
“唉!你這個冷冰冰的人居然對那支歌感興趣!”孩子無奈地聳聳肩,憨笑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那支歌是我們鬼域的巫君從天彌山傳來的曲兒,我偶然幸聞,便學得啦!”
驀然間,少年的神情動了動,似乎被觸及了回憶。那孩子見狀,頗感意外地問:“咦?難道你也聽過嗎?”
少年不答,隻覺喉嚨澀然,默了一陣兒,幽幽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更感意外,眨巴著大眼睛正欲回答,突然間又暗自得意,不禁賭氣道:“我要你先告訴我!”
少年無言,兀自將袖子悄然一收,待香氣漸散,他轉身牽過駿馬準備離開,似乎目的已經達到,不想再糾纏於此。
那孩子見少年完全不吃這一套,頓時懊悔,賴皮道:“喂!我還未答,你便要走麼!”
少年麵無表情:“你不需要答我。”
孩子急了,奪到少年身前,展開雙臂擋住他去路,認真道:“好好,我自己告訴你名字行嗎!或者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呀!你初來此地定然不熟,我願意跟你作伴……”
少年沉聲道:“萍水相逢,無須陪伴。”
那孩子急得頓足,狡辯道:“雖然萍水相逢,但交個朋友,便不陌生了嘛!”
少年毫不理會,翻身上馬,他看了那孩子一眼,寒聲道:“保護你的人很快便會尋到此地,你不要再跟著我。”
那孩子一呆,不舍地放下雙臂,乖乖地退到一旁,他不再糾纏,因為他知道,少年洞察得很清楚,他並非平凡人家的孩子,片刻之後,他的奴隸和侍衛們都將悉數而至。
“我才不想被人保護……”孩子呐呐地歎了口氣,旋即又天真地挑了挑眉,朗聲道:“如果你願意,便記住我的名字罷!算我回答你了!”
少年默然不語,徑直調轉馬頭朝石橋的另一頭行去,任由孩子小小的影子在身後逐漸遠離,他沒有回頭。
孩子怔在原地,黯然目送少年的背影遠去,他自言自語道:“我的名字叫……”
“夜螢。”遠去的少年輕輕道出兩個字,和孩子的自語重疊在一起,可這聲音隻有少年自己能聽到。
夜色的夜,螢光的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