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 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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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坳被密林所環繞,中間隔出一塊平坦的天然草場,晚風呼嘯,拂起鬆濤陣陣,隻覺涼意襲人,眾將士呈盤香狀在此分隊駐紮,且在營前生起了篝火,換崗守衛總帳,倒也相安無事。
蒼風不知從哪裏獵來三隻野生鴿子,夜螢早已饑腸轆轆,一見肥嫩的鴿子,遂迫不及待地將之收拾幹淨了,借著旺火架木烘烤,立時香味撲鼻,夜螢舔著舌頭,就差沒把口水流出來。諸人坐在總帳前,圍著篝火邊吃邊聊,蒼風打開酒葫蘆,遞給沈猶楓,笑道:“這是屬下之前在山腳村落裏斟得的糙米酒,此酒雖係草根出身,可就著鴿子肉品之倒也不失美味,屬下也算是完成覓食的任務了!”
“管它是草根還是禦酒,隻要咱們蒼風的酒葫蘆滿著便成了!”沈猶楓笑著接了,將葫蘆口湊到懷中的九毒唇邊,九毒埋下臉去聞了聞,眉眼大動,就著沈猶楓的手力,對著那葫蘆口咕嚕嚕地灌了幾口,方才咂著嘴道:“好酒!”沈猶楓溫顏一笑,抬掌替九毒擦了擦唇角,而後自己一仰頭,將葫蘆裏的酒飲了個痛快,罷了歎道:“果然好酒!”九毒抱著沈猶楓的肩,伸手替他拭去唇角淌下的酒痕。
“雲兒,你也嚐嚐罷!”沈猶楓將手中的酒葫蘆遞予李雲驀。李雲驀兀自搗騰著麵前的火堆,既不伸手去接也未抬頭,隻淡淡道:“世間之酒,本座隻飲恨醉。”
沈猶楓眼神微動,澀然一笑,道:“你這是何苦?”李雲驀道:“如何?”沈猶楓歎道:“何苦要像主上一般,借恨醉來蒙眼欺心?”李雲驀冷然道:“蒙眼欺心,未嚐不好。”九毒盯著李雲驀,淡笑不語。
沈猶楓搖頭一歎,正欲將酒葫蘆收回,卻聽唐青羽忽然道:“我喝!”言罷他徑自站起身來,從沈猶楓手中接過酒葫蘆,二話不說,張口便灌,酒水順著他的下顎流過,眨眼便濕了前襟,唐青羽全然不顧,喝得急了,嗆咳幾聲,又玩命樣的仰頭痛飲,這一舉止,是宣泄,是放縱,是糾結,還是抗辯,旁人無從得知,唯一可見的是,唐青羽雖然嘴角含著笑意,但眼睛裏卻遮不住深深的痛苦之色。
九毒心中透徹,未免感到難過,不禁側目瞅了眼沈猶楓,隻見沈猶楓微一擺首,意為靜靜瞧著便是,九毒歎了口氣,不作一聲。
李雲驀嘴角微顫,低聲嗔道:“喂,你夠了罷!”唐青羽充耳不聞,李雲驀皺著眉頭轉過眼去,提高了聲音:“唐青羽,你夠了罷!”唐青羽不理,徑自大口灌著葫蘆裏的酒。李雲驀心中驟沉,騰地站起身來,一把奪過唐青羽手中的酒葫蘆,口子朝下狠狠地搖了搖,葫蘆裏本已所剩無幾的米酒悉數灑到了地上,一串晶瑩的酒露沿著葫蘆口滑落到李雲驀的長靴上。
“你不喝,亦不許我喝麼?”唐青羽苦笑,一陣痛飲之後,他很快便麵色緋紅,眼神迷離,卻似乎借著酒勁橫生了無限勇氣,半醉半醒地問道:“李雲驀,你不愛,亦不許我愛麼?”
李雲驀刹那怔住,神色漸漸複雜起來,驚詫,迷茫,尷尬,煩悶,錯愕齊刷刷地在他那張清俊而明朗的臉上交織變幻著,他的喉頭似有什麼哽住,一時竟無話可說,獨自怔了半晌,方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轉過眼睛,窘道:“你醉了!”說完,竟有些慌亂地逃開,不知所措地坐下來盯著火堆,他不敢去看對麵的楓九二人,更不敢再看旁側的唐青羽。
唐青羽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燒得滾燙的臉,或許是酒性太烈令他醉了,亦或許是直言不諱讓他暢快,唐青羽竟仰頭大笑,笑罷俯身拾起酒葫蘆,醉眼濃醺地向蒼風道:“勞煩蒼風兄弟再去尋些酒來……”說著故意側目瞥了眼李雲驀,仿佛賭氣似地高聲道:“本公子今日……非要一醉方休!”
蒼風下意識地看向沈猶楓,得沈猶楓點頭許可,他遂起身接過酒葫蘆,笑道:“唐公子好酒量,聽聞丁將軍帶了好酒,蒼風這便去找他尋些來!”說完起身告辭,獨自向不遠處的營帳走去。
“哈哈哈……好!”唐青羽一甩袖子,就地坐了下來,抬頭向夜螢緩緩道:“鴿子烤熟了麼?”
“呃……”夜螢見此情狀,正在發呆,聽唐青羽一問,方才驚覺自個兒手上的鴿子肉已著火冒煙了,忙扇滅了火,架著鴿子肉放到眼前一瞧,頓時鬱悶不已:“糊了……”
唐青羽毫不在意,伸手拿過夜螢手中的鴿子肉,撕下一塊,徑自大嚼起來。夜螢微窘,從架上取下另一隻烤鴿子,撕成兩半遞予楓九二人。
九毒眼珠一轉,竟然嫌惡道:“楓哥哥,九兒才不吃這糊裏吧唧的鴿子肉呢,都給你罷!”李雲驀一愣,抬眼盯著九毒,有些難以置信。豈料沈猶楓卻絲毫不惱,伸手揪著九毒的小臉蛋,嗔笑道:“好個沒良心的,敢變了方兒地嘲笑本座食量大!這鴿子肉糊了事小,本座餓死了事大,對不!”
李雲驀方才醒悟,原來九毒是怕沈猶楓僅半隻鴿子吃不飽,方才以鴿子糊了為借口,把食物全推給了他,而沈猶楓,又豈有不明之理?一隻烤鴿子被沈猶楓重新瓜分,李雲驀一瞧,他遞給九毒的那半竟全是鴿子身上肉最多的部分。
“九兒的一言一行一心,是再也無法瞞住楓哥哥了!”九毒無奈卻欣慰地一笑,俏皮地咬了一口,不覺讚道:“烤糊了還有這般滋味,小呆瓜的烹調手藝,可比那皇都的禦廚高明多了!”沈猶楓笑道:“吹牛了罷!說得你好像吃過禦膳一樣!”
“九兒當然吃過。”九毒粲然轉向夜螢,問道:“你昔日赴靈予山尋我,是否還記得,曾有一名率性頂撞我的門徒,差一點被我罰去洗淚崖關禁閉?”夜螢恍然,笑道:“豈會不記得!哥哥當初那惡狠狠的模樣,還真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言罷又撓頭問道:“可這跟禦廚有何幹係?”
九毒幽幽一歎,回憶道:“那名門徒的祖父曾做過禦廚,我師父則與他祖父相識多年,他加入天門之時,已得其祖父衣缽,會精烹各類宮廷菜肴了,你們說,九兒算不算吃過禦膳呢?”沈猶楓笑道:“倒也合理。”九毒不禁暗自感慨,如今想來,師父當年收此門徒,其最大的緣由,該是因這門徒會燒得幾道拿手的宮廷菜罷,如此一來,不僅愛徒九兒能時常感受到爹爹娘親的味道,就算師父自己,亦不會遺忘龍簫的味道了……
沈猶楓笑而不語,溫和地撫上九毒的頭發,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九毒偎在沈猶楓懷裏,繼續道:“昔日,小呆瓜憑借廚藝成了天門弟子心目中的食神,其仰慕者中亦不缺那禦廚的傳人,你們說,小呆瓜的廚藝算不算強過了禦廚呢?”沈猶楓笑道:“小呆瓜那叫‘旁敲側擊’,懂得從天門弟子下手籠絡,我看小呆瓜可不呆呐!”夜螢憨憨直笑,九毒看著他歎道:“真呆的話,豈能說服九兒下山?”沈猶楓寵溺道:“也罷,瞧你這道理講得,我若說不合理反倒成了混說了!”
李雲驀忽然開了口:“他若說了黑,你何時又說過白?”沈猶楓抿嘴一笑,知其話中有話,當下並不多言。九毒笑道:“楓哥哥若說了白,雲哥哥你也得唱黑了去,何苦來呢?”李雲驀扭頭望向遠處的樹影,冷哼一聲。
唐青羽淡淡地岔開話頭問道:“我倒是好奇,那門徒究竟說了什麼話忤逆於你?”九毒眨著烏眸,調皮道:“九兒忘了。”沈猶楓笑道:“準是在他麵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了我。”九毒咬牙道:“你又知道!”唐青羽笑道:“他當然知道,昔日咱們在他麵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你,不也被碰了一鼻子灰?我倒是大度得很,若換了有的人,虧得沒被氣死呢!”
夜螢噗嗤一聲笑噴過去,又覺自個兒太失態,忙用手捂住嘴,渾身卻抖個不停,霎時間便記起了昔日李雲驀拿鞭子抽樹的壯舉來。
李雲驀低咳一聲,裝作沒聽見,唐青羽舒展眉頭,將手中的鴿子肉遞給李雲驀,說道:“不餓麼!”李雲驀背過臉去,低聲道:“不餓……”唐青羽撇嘴一笑:“你莫不是想效仿九毒有樣學樣,把整隻鴿子都留給我罷!”李雲驀啐道:“笑話!本座憑何要效仿他?”唐青羽挑眉道:“你惱什麼?不吃罷了。”李雲驀憋著氣,正欲說什麼,肚子卻不是時候地咕咕叫了兩聲,唐青羽醉醺的美目盯著李雲驀,難以捉摸地一笑。李雲驀心裏一咯噔,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遂起身東張西望,自言自語道:“這個蒼風怎得還不回來……定是跟丁之偷偷躲著喝酒去了!本座……這便逮他們回來!”說完埋著頭,慌裏慌張地向旁的山坡奔去了。
九毒笑著叫道:“誒——雲哥哥!丁將軍的營帳在南邊呐!你往北邊去做甚!”李雲驀頭也未回,一縱地向前溜去,心中直罵,自個兒在沙場上統領千軍,流血受傷亦無所畏懼,豈料今日竟然被這虛無縹緲的感情唬住,像隻縮頭烏龜一般,去他爺爺的!
“我瞧瞧去,你們吃著。”唐青羽不慌不忙地擱下鴿子肉,擦了擦手,起身循著李雲驀的身影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