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二十一章 棋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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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沈猶楓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凝神望著幽暗的天幕中那幾點零星的光亮,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夜色已深,一陣寒風襲來,飛揚起他身上的墨色貂裘,涼意竟直入身體。
“風座……”身後一聲低喚,竟是麵色平靜的連翹,“瘟疫已經平息,現下天氣寒冷,風座無須再日夜操勞,早些回屋歇息罷……”
沈猶楓無動於衷,任由寒風吹起墨發和長袍,他徑自立在原地,神色清冷,目光淡漠。
連翹壯著膽子走近沈猶楓身側,悄然看了他一眼,凝色歎道:“連兒此番親身經曆瘟疫,方才明白父親當年做麓州知府的不易,他是個好官,所以連兒不相信他會是下毒殘害忠良之人,風座,連兒知道您從未將我當成仇人之子看待,今日連兒便鬥膽相求,求您一定要查清當年洗淚崖兵亂的真相,還我父親清白。”
真相麼……沈猶楓微一鎖眉,默而不答,心底卻未免一聲歎息。他從未放棄過追查真相,隻是如今,連翹的突然出現,墨台鷹對九毒的態度,這些隱隱浮現的蛛絲馬跡卻時常令他感到迷惑和憂慮,沈猶楓太過清醒,他知道自己越接近真相,失去的就會越多,或許,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沈猶楓將會一無所有……
“打擾風座了,連兒告辭。”連翹說完便轉身離去,因為之前對墨台鷹許下承諾,如今他在沈猶楓麵前,時刻都謹言慎行,再未多言過半分,他雖然萬分擔憂九毒,心中忐忑不安,卻終究忍住並未多問,當下走了幾步,竟與前來回稟的蒼風撞了個正著。
糟糕……連翹心中一沉,停下腳步直盯著蒼風,惶惑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蒼風微微一笑,徑直走近沈猶楓身側,在他耳邊低語了片刻,連翹豎耳細聽,卻什麼也聽不到。蒼風言罷直起身,抱拳道:“屬下這便準備車馬,隨風座同去。”
要走?莫非真是……連翹一驚,心中頓時又急又怕,衝過去拉著蒼風,脫口而出:“你們可是尋到了九哥哥?”
蒼風一頓,倒也毫不避忌,展顏道:“何須尋找,不過是魚兒上鉤而已。”連翹定住,惶急地看向沈猶楓,一臉的茫然。沈猶楓背著袖子緩緩地轉過身來,銳利的目光掃向連翹,淡漠道:“告訴他也無妨。”
蒼風點點頭,語氣竟頗為感慨:“屬下愚鈍,也是至今才悉數大悟,為何風座對瘟疫和流言之事如此泰然,敢情他早就設好棋局,引來下棋之人了!”連翹愣愣地問道:“什麼棋局?什麼下棋之人?”
“嗬,風座僅憑三招便設了一個絕妙的棋局啊!”蒼風傲然一笑,神色認真地看著連翹,歎道:“風座在攻城之前,令我等三風混進城中,故意傳出瘟疫爆發的流言,此乃第一步;破城之後瘟疫當真爆發,他又派遣你趕赴疫病最嚴重的村子,此乃第二步;待治療瘟疫的藥方一出現,他遂派兵大肆搜尋村落,此乃第三步,這一切看似偶然,其實早就在他的預料和掌控之中,環環相扣,隻為等那下棋之人!”
連翹詫異萬分,失聲叫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九哥哥已來到麓州!原來他便是那下棋之人!”蒼風搖頭笑道:“你隻說對了一半,風座所邀的下棋之人,可是有三個!”
“三個?”連翹愕然地張大嘴巴,呆呆地看向不苟言笑的沈猶楓,一時難以置信,卻又敬畏萬分,夜風襲來,吹得他冷汗涔涔,直打寒顫。
“去加件袍子罷。”沈猶楓麵不改色,語氣卻出人意料地柔和了半分,他收回落在連翹身上的目光,凜然轉過身去,清冷的目光又眺向天邊的星辰,淡淡道:“隨本座走一趟麓州城南的浣衣巷,一切便知。”連翹定在原地,當下心緒繁複,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雲層漸漸遮住了天邊的星辰,幽暗的絲幕上已看不到一丁點的光亮。
*********
麓州城南,浣衣巷,夜已深,家家戶戶房門緊閉,汙濁的潭溪從破陋的瓦房間蜿蜒而過,七拐八彎地繞過一道道胡同,溪流盡頭的深宅陋巷裏卻閃著昏黃的光亮。
“什麼!你說沈猶楓是故意設局引你來此地的?!”夜螢手裏捧著塊餅,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淡褐色的美眸盯著九毒,目光裏訴說著一萬個不相信。
九毒抿了口桌上的米湯,點頭一笑:“不僅是我,還有你和阿夙。”
夜螢驚詫得直吞唾沫,瞪了九毒片刻,方才沉吟道:“難怪咱們到宣州之時,我遍尋阿夙不著,聽聞麓州爆發瘟疫,這才折往麓州,難怪你一到麓州便徑直去了瘟疫最嚴重的村子……九兄弟,快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沈猶楓在宣州見到連兒之後,便已開始謀劃了罷!”九毒麵色平靜,似乎早已了然於胸,不禁幽幽一歎:“他設的不僅是個棋局,更是個賭局。”他放下桌上的湯碗,起身望向窗外飄落的秋葉,輕緩而清晰地說道:“連兒在宣州得遇阿夙,定是因為身佩熾眠,你將熾眠借給連兒,定是為了見我一麵,而我一旦見到你,則極有可能會被你說服下山,這一切因由,沈猶楓心中比誰都清楚。”夜螢驚異地咬著唇,似乎還沒緩過神兒來。
“他的心思極少有人能參透……而我,卻比任何人都要懂他……”九毒澀然一笑,輕聲歎道:“沈猶楓走了三步棋,每一步都是一箭雙雕,他在攻占麓州之前便設下流言之計,一為順利破城,二為製造風聲引天影旗前來,阿夙若赴麓州,小呆瓜你必然追隨,倘若我跟著小呆瓜下山,也注定會來麓州了……”九毒頓了頓,繼續道:“瘟疫爆發後,沈猶楓派連翹趕赴疫情最嚴重的村子行醫,連翹是我天門弟子,我到麓州之後定會尋他助他,如此一來,沈猶楓不僅可借我天門的醫術助龍鼎聯盟解除瘟疫爆發的燃眉之急,更妙的是,諾大個麓州城,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我的行跡鎖定在小小的村落裏……”
夜螢的目光變幻不定,驚詫迷茫的神色方才逐漸醒轉,他怔怔地望著九毒,竟說不出話來。九毒歎了口氣,再道:“我助連翹行醫,定會暴露身份,屆時,我若去見他倒也罷了,倘若我不肯見他,他便派兵搜尋,造成盟軍正在大肆追查我下落的假象,我縱然得以脫身,為免再被他尋到,也必定不會住進客棧,而會選擇密藏坊間……”夜螢不解地插言道:“既藏於坊間,那他尋你無疑是大海撈針哪!”
“他尋九兒雖是大海撈針,可阿夙尋夜螢,則是易如反掌。”九毒轉眼看著夜螢,唇角揚起一絲苦笑:“如今城內流言四起,皆是指向龍鼎聯盟,想來是有人借瘟疫一事在暗中作祟,天影旗若在麓州行事,定會暗藏坊間密查此事,那暗中作祟之人豈能藏得住?而你我二人,又如何能躲得過天影旗無數影殺的眼睛?”
“好個沈猶楓!敢情他設下棋局,竟是為了引我三人前來!”夜螢咂著嘴,連聲驚歎,他原本以為沈猶楓會因為尋找九毒的下落而大動幹戈,費盡心機,豈料他竟然步步為營,計中套計,利用瘟疫這樁天降在麓州城內的災難,輕輕鬆鬆地以人為的方式將戰事,城事,情事統統玩弄於股掌之上,實在教人誠惶誠恐,卻又禁不住欽佩讚歎……夜螢定了定神,不禁低聲歎道:“九兄弟,你從一開始便看清了他設下的局,卻依然心甘情願地往裏鑽,想不到像你這般聰慧之人,為了一個情字,竟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飛蛾撲火……九毒目如寒潭地望著窗外,眸中閃動著深邃而澄澈的光亮,默然了半晌,竟是淒然一笑:“九兒承諾過他,要隨他征戰天下,直至江山大定,雖然無法兌現那個回到靈予山與師父共享天倫的誓言,雖然九兒無法再入龍鼎聯盟,也無法再與他相見相守,可是昔日的承諾,九兒並未忘記,我隻願能還清所欠他的情,即便悄悄地跟著他,能暗中助他,也是好的……”
“你這又是何苦!”夜螢搖頭一歎,黯然道:“罷了!他們很快便會尋來,咱們眼下隻得收拾收拾又避開了去!”他說著,突然眼睛一眨,換上了笑臉:“九兄弟,咱們能換個大方些的房東麼?夜螢給了那老婆婆不少銀子,她卻叫咱們整日喝米湯吃炊餅,連青菜都沒有哪!小呆瓜我……快被饞蟲給咬死啦!”
九毒不禁撲哧一笑,嗔道:“你這鬼域來的王子倒真沒受過窮罪!到哪兒都惦記著吃喝玩樂!”夜螢撇嘴道:“說得好像你這前呼後擁的天門掌門受過窮罪似的!”九毒神情微動,恍惚道:“九兒可是在燕城做過乞丐……”
夜螢一呆,知他又想起了往事,遂默然一笑,不忍再提,正欲岔開話題,卻聞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使了個眼色,迅速起身躲藏,已然遲了,隻聽“砰”地一聲,木門猛然被大力撞開,十來個麵色凶狠,體型魁梧的大漢舉著兵器,態度粗暴地闖進屋子,其中一個大漢還拽著名垂死的老嫗,“老婆婆!”夜螢一見,頓時驚怒交集,“你們這群畜生!竟然對無辜的老人家下手!”那老嫗正是這屋子的主人,收留九毒和夜螢已有數日,這些漢子為了尋人,竟將她殘忍迫害。
“是咱們連累她了!”九毒又痛又怒,冷厲的目光盯著麵前的惡漢,暗暗道:“濫殺無辜,他們絕不是龍鼎聯盟的人,莫非……”他眼神一動,倏地厲聲喝道:“你們是朝廷的人!”
“哈哈哈——”屋外驟然傳來一陣放肆的大笑聲,屋裏的漢子們見頭目駕到,也跟著狂妄地大笑起來,笑聲未斷,屋外的人影已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九毒驀地神情一震,刹那間定在原地——
來者竟是個年輕英俊的男子,長發垂肩,身著藍袍,反背的雙手之中握著柄長劍,眼神陰鷙而狂傲,他瞥了眼夜螢,遂似笑非笑地盯著九毒道:“當初的小乞丐,那演戲工夫可是好得很呢!”
夜螢聞言一驚,看著九毒狐疑地問道:“你們認識?他是何人?”
九毒麵如寒冰,眼睛裏隱隱地竄起火焰,冷笑道:“哼,龍鼎聯盟的叛者,朝廷的一條狗!”
“哎呀呀!何必說得如此難聽呢!”藍衣男子竟笑起來,笑容複雜莫辨,卻令他整個人陰鷙得仿佛食人血肉的羅刹一般:“別來無恙啊,九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