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浮塵歎北漠 第二十七章 花前隔霧遙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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訝異的目光自城牆落下,青色的身影在皚皚的雪色中看不分明,可是他卻是認出城下亭旁正在戲耍的兩人,追逐,逗樂,看起來是如此飄逸輕揚。
他想起逍遙君的問話,想起她總是不辭而別轉身遠去的柔弱背影,心中某一刻意掩飾的角落一陣抽痛,有個沙沙的聲音在內中作祟,不該再看下去,卻怎麼也移不去此刻落寞的目光。
為何不曾想到,她和他是多年的同門師兄妹,不過寥寥幾次的相見怎敵得過他們多年的青梅竹馬。
為何不曾想到,當她躲避自己關切的目光時,迎上的或許正是他的目光,穿過自己的軀體,早已將自己擊得粉身碎骨。
為何不曾想到,兩年多的疏離裏,陪她遠赴翾翊山的是他,陪她北至延西的亦是他。
為何不曾想到,她連平日素喜的紅衣都被他常年的白色所掩映。
司徒副將站在鄒相身邊良久都未得到鄒相的回應,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見到相爺失神了。順著相爺的目光望去,隻看得清茫茫的雪景和那座已曆經多年的古亭,隱約中似看到兩個若隱若現的身形,卻看不大分明。
“相爺,那位車夫送來的議和書確為離國所屬,不過何大將軍已自刎身亡。”
延西關重獲平靜之喜遠遠及不上平生最敬仰的何大將軍身亡之悲,司徒黎的眼前恍若出現何將軍的威武身姿,躍然馬背,笑騁沙場。
“那亭子可有名字?”
眼前的鄒相仍未從失神中走出。
“大概叫‘錯亭’,已經立在這城下很多年了,據說當年在建造它時出了點差錯,但工人們又不忍將它推到,便給它取名叫‘錯亭’。”
這些事還是幾年前跟著何大將軍時聽將軍說的,竟是又想到何將軍。
“錯亭。”
鄒相在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字,莫非自己也如這亭子般,錯了,可為何放眼望去這亭子看不出半點紕漏,莫不是因為隔著距離遠了,才看不清?
“相爺。”
司徒副將出言提醒。
“我會懇請皇上將何大將軍好生厚葬,延西關戰事既了,我也該回去了。”
司徒副將愣在原地,為何覺得相爺的話裏透著濃重的落寞,語調低沉,是自己會錯意了吧。一個不留意,相爺已走出老遠,忙快走幾步,跟上相爺的步子。刹那之間,隻覺得亭邊那兩個身影竟是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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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之下,氤氳起醇厚的酒香,誘惑著營中未合眼簾之人。
“這酒果真是阿福備的?”
逍遙君端過酒杯,細細端詳,目光落進酒氣之中,濃黑的眸中倒映起繾綣的光芒。
“可不是,我總覺得這阿福大有來曆。”
芷蕭灌下一杯熱酒,伸手攬過逍遙君手邊的酒壺。
“芷蕭,夠了,在喝就要醉了。”又出手再次奪過已握在芷蕭手中的錫壺,“我看他在衍南道上的出手,佯裝吃力,實則早已做了準備。”
芷蕭似有些醉意,目光迷離而尋,落在酒壺上,緊盯不放。
“師兄可還記得赴翾翊山之時,我們連夜趕路,途中有不少弟子禁受不住風寒落在後麵,可阿福一路趕車,與他說話依舊氣息不亂。”
逍遙君怔怔地望著對坐之人,從來都是這樣近距離地觀察她的每一絲神情,可從來都不覺得滿足。
蒼州也好,翾翊山也罷;延西關也好,衍州也罷。不管是何處,他都願意如現在這樣護在她身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他會心痛;看著她迷離的神色,他會心痛;看著她一次次不顧自己的身體,他更是心痛。
“我比你先入師門,那時的阿福就已跟隨師父了。隻是師父從未提過阿福。”
眼前之人忽而神色一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不聲不響,灌進口中。
“芷蕭……”
逍遙君一驚,說出的話語卻是不能吞回,隻能眼睜地看著她臉上現出惆悵之色。
“爹,我究竟是誰的女兒?”
耳畔不斷傳來昨日自己的問話,等待良久,身旁隻傳來一聲回答。
“逍遙仙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何無風不再隱瞞,無盡的歉意對著身旁的芷蕭。
“芷蕭,你恨我嗎?恨我隱瞞你的身世這麼多年?”
恨嗎?酒意流竄,月光溶溶,隻覺得眼前的逍遙君露著和師父一樣的神色,就這樣靜靜地觀望,不怒不慍。平靜地看著她一人接受所有的凡塵變幻,人事流轉,沒有依靠。
芷蕭輕輕搖首,不知是對著昔時帳中的何將軍,還是此刻眼前的逍遙君。
這或許由不得她說恨。既然母親都不曾怨恨,那麼她又有何資格質問爹的過失,那終究已是上輩子上代人的糾葛。
“芷蕭,”逍遙君按住她滯在杯上的素手,那樣冰涼,“跟我回蒼州去。”
他不願再見到她的神傷,不願再見到她有任何閃失,尤其是不願見她再次離開他回到京城,回到那個鄒靖涵的身邊。
“師父,我不願再回蒼州了,望江樓就交由師兄掌管吧。”
囈語成癡,自芷蕭口中傳來,那些散亂的青絲在她眼前飄忽不定。
“芷蕭!”
逍遙君急地沉聲一喚,空寂的四周到處回蕩起芷蕭的名字。
他該怎樣撫慰?他該怎樣平複?他該怎樣狠下心來留下她?
他唯有緊緊握著她瑟瑟發抖的手,緊緊握著,不願放手。
月影低垂,風聲嗚咽,如泣如訴。
那個暗佇帳後的青色身影久久不曾離去。
她的心傷,是為誰起,他不知曉。隻知道,她所有的心傷,盡數落進逍遙君眼中。
他眼中,隻有恍若隔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