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浮塵歎北漠 第二十章 急雪乍翻香閣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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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霎時籠罩整個衍州城,雖說衍州城的百姓對落雪早已司空見慣,可是誰都不曾見過如此紛揚的鵝毛大雪,即便是已顫顫巍巍的古稀老人,也緩緩地探出頭來張望下窗外的雪勢,更別提生性調皮的孩童,更是笨拙地跳躍著已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子,想要偷溜到雪地裏和夥伴們玩耍。
林軍醫自隨身的藥箱中取出挖骨刀,放至火上略微消毒,四人中年齡最小的方軍醫因擅長針灸,在慕延太子頭頂紮上三針,以護住心脈。
林軍醫俯下身去,用挖骨刀割開傷口處覆蓋的衣物,現出沾滿血汙的箭傷,傷口並未泛黑,所幸箭上無毒。小心地避開細微的血管,割開略微開裂的傷口,
錐心的痛意淩厲泛起,慕延太子的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嘴裏隻含糊不清地叫著一個模糊的名字。
透過割開的傷口,隱約見到內中的箭頭,不深,卻已貼著心髒的最外層。
“備好止血散。”
四位軍醫麵色蒼然,林軍醫的嗓音略帶顫抖,額頭亦沁出點點汗水。深吸一口氣,握著半截箭身的力道漸漸加重。
“嘶”的微弱一聲,箭頭夾著腥味與慕延太子的胸口分離,一注鮮血濺在林軍醫的衣裳上。
昏迷中的慕延就在拔箭的那一刹那意識有了瞬間的恢複,口中竟是清晰地喚了聲“芷蕭”,隨後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五年前望江樓上的驚鴻一瞥,直到今日還猶在眼前。她眉眼間每一縷繾綣的笑意,近在眼前卻又如蓬萊般遙遠,伸手可及卻又晃眼忽閃;她每一絲恬靜的舉止,擯棄了周遭的紛亂,滋生出無限的寧謐;她每一回顧盼間的眼波,穿透所有的束縛,悠然駐足於風輕雲淡的望江樓頂樓。
隻是所有綿長的記憶隨著敬武最後一年的秋季而割裂。翾翊山一戰的消息傳至離國,冬日的嚴寒已盡數侵襲而出。隻知道那日對著帳外隱約的離憂山不知望了多久,天際的盡頭凋謝去一縷明紅的光輝;隻知道此後幾日常常對著山腳特為她而造的亭台樓閣暗自失神;隻聽到每年在昆都為她而栽的鴛鴦菊在雪層中默默哭泣。
流年偷換,離國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缺,殘存的希望終是換來一個令人展顏的消息,隻是一瞬之後,落寞,較之往常更為強烈的落寞奔湧而起。
“兒臣懇求領兵三萬,替父王攻下延西關!”
朝堂之上,豪語一出,招來無盡的非議。
“高國上下眼下正為首輔的婚禮而忙碌,而且兒臣已覓得位熟知高國軍情的高人,他可以助兒臣一臂之力。”
離王的眼底泛著清灰的遲疑之色,延西關,高國於北疆唯一的突破口,亦是阻攔離國大軍的唯一屏障。
“慕延。”
離王低沉矍鑠的聲音壓過底下的一片非議,父子間默契的目光交接,決絕之色碰撞上深切的擔憂之情。
“兒臣誓拿下延西關!”
更為決絕的語氣容不下半絲拒絕。
“慕延,你要知道我離國的如山軍令。”
離王仍不放棄最後一絲規勸,攻了數年的延西關豈是慕延說拿就拿得下的。
“兒臣自是清楚,如若此行拿不下延西關,任憑父王處置。但若我真拿下延西關,父王也得滿足兒臣一個請求。”
請求,亦是藏在心底多年的宿願。攻下延西關,直搗京城,將那個左右他整整五年情愫的女子帶回離國!
怎麼可以這樣兵敗!
所有的回憶地轉天旋,慕延無力的身軀像是一葉扁舟,漂浮於浩瀚的海麵,找不到一絲依靠,隻想靠近對麵的那片綠洲,綠洲之上似有個熟稔的身影對著自己淡淡一笑,可下一瞬,絕美的麵龐又變得猙獰無比,手持滿弓,驅使著無數支羽箭漫天射來,自己已是無處躲避,隻能眼看著無數羽箭穿透自己單薄的血肉之軀。
這一昏睡,不知會持續多久,醒來之後,我的身邊是否會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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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軍醫自營帳內匆忙走出,四下尋找慕雲公主,慌張的臉色似已說明了一切。
還是慕雲眼尖,望見林軍醫的高瘦身影,忙起身迎了上去。
“林軍醫,我哥哥怎麼樣了?”
慕雲的心一下揪起,生怕聽到不詳的消息。
“稟公主,太子體內的箭是取出來了,不過……”
林軍醫微微抬頭瞥了瞥公主的神情,話頓在嘴邊。
“軍醫,太子他究竟如何?箭上莫非有毒?”
韓將軍注意到林軍醫欲言又止的不安。
“箭上並沒有毒,不過和著太子體內參片的功效,卻成了劇毒!”
林軍醫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
“劇毒!”慕雲聽到這兩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字眼,驚得差點跳起身來掐住林軍醫的脖子,“那你們還給我哥含參片,是不是你們早就知道了?”
“公主!”
“公主!”
韓將軍和林軍醫的聲音幾乎重疊。
“公主息怒,我們並不知曉箭身被抹了一種奇特的藥物,而且這藥是我聞所未聞的。”
事情的棘手之處就在於此,取箭之前,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可是取箭之後,太子的昏睡愈沉,體溫也在不斷上升。細細查看之下,竟發現那箭頭上居然塗有一層不知名的藥物,混著鮮血,早已湮沒了初有的味道。人參本性溫和,本是治病蓄命的良藥,可若與性質燥熱的藥物混用,病者便會因為體虛燥熱,虛不勝補而有性命之憂。
“我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雲徑直往營帳內衝去。
“哎,公主,公主!”全然不顧身後林軍醫的叫喚,“太子需要靜養!”
慕延就這麼虛弱地躺著,額頭上敷著冰塊,可臉上仍是一片潮紅,雙手也不安分地露在薄被外。
慕雲徑直奔到床邊,握住哥哥的手。
“天啊,怎麼這麼燙!”
慕雲回頭瞪著身後四位手足無措的軍醫。
“公主息怒,臣等實在無能為力。”
且不說不知道那藥的名稱,即便是知曉,恐怕也無破解之方。
“我不相信。”一行清淚自慕雲眼眶滑下,“我不相信蕭姐姐會這樣對哥哥。哥,你要撐住,我這就去找蕭姐姐,你一定要等我。”
“公主。”
慕雲一轉身,卻被韓將軍擋住去路。
“你走開,我要去延西關,如果你真想幫我,就同我一起去!”
慕雲雙眼直視韓將軍,焦灼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她要去找蕭姐姐,此時的慕雲心中唯有如此一個想法。
“慕雲,我和你一起去!”
若安來勢洶洶,一把拉過慕雲。
她以為她心目中的慕延是永遠不會倒下的,如離國草原上的雄鷹,會帶著她翱翔萬裏;如永是奔騰的駿馬,陪她策馬紅塵。可是,蕭樓主的那一箭斬斷了她所有的心願。望著眼前氣息奄奄的慕延,她第一次體會到錐心的疼痛,那是一種痛到說不上話來的痛,連呼吸間都帶著膠著的痛意。
盡管知道這樣前往延西關需冒很大的風險,盡管知道將軍未聽調遣獨闖敵國已犯軍中大忌,可韓將軍望著慕雲有所期待的目光,心中那根最柔軟的弦已被輕輕撥動。
“好,屬下陪公主去延西關。”
卻是並不堅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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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延西關趕至衍州,徑直朝著東北方而行,朔風呼嘯,與馬車行駛的路線正好交叉相撞,透過車窗,目之所及皆是茫茫一片。
“小姐今日在城牆上的一幕可真真精彩啊,嗖嗖三箭,把那個自命不凡的離國太子都射落了。”
阿福一路上都是笑嗬嗬的。
“怎麼,延西關上都傳遍了?”
芷蕭不禁莞爾,射中慕延太子的那一箭,定是最能鼓舞延西關將士的士氣。
“豈是延西關,整個延西城都塊傳遍了,我還聽他們說小姐啊,是從天上下凡來的仙女,來幫助高國的。”
“哦?”芷蕭眉眼微挑,望向兩邊漸漸清晰的村莊,知是離衍州近了,“阿福也這樣認為?”
“阿福覺得天仙還比不上小姐呢!”
不是恭維,原是發乎內心的稱讚。
“隻是小姐,你又何必跑這趟衍州呢,那個太子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馬車內沒了聲響,阿福自知多嘴,便不加追問,顧自專心趕路。
“阿福,你覺得我這是為了什麼?”
阿福思索了片刻,拍散身上越積越厚的雪,頓時恍然大悟。
“是為了何大將軍吧,小姐要去救何大將軍!”
“這是個原因。”車內隻傳來一句飄忽的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