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天都已是九月，遍地的楓樹林將天都染成一片金燦燦的海洋，高聳巍峨的軒轅山莊城牆如紙醉金迷一般光耀奪目。
    翎雲閣芳華依舊、樹影婆娑，宛鶯獨自靜臥在如純白曇花般簇擁的寢床之中，周邊絲縵輕揚，淡金色的日光探入房內，照亮了一角，陰影處更顯晦暗。
    枕心濕了一層又層，不論醒時或是夢中，宛鶯的淚水仿佛泉湧般流之不盡。
    十餘個侍女正靜立兩旁，無奈地望著她們的女主人而束手無策，唯有貝殼風鈴在輕輕奏亮和諧樂章。
    “少夫人！”
    有一名侍女推門而入，跪到床前向宛鶯稟報，“孔雀王已現身，明日午時便可到達天都。”
    慕容軒亦在軒轅山莊之內，是他親自將她押至翎雲閣的。隻是自那日之後，他再未踏足華芳苑內一步。
    他知道她懼怕他，怕他怕得要死。
    自他亮明身份之後，她不敢再看他一眼，不再說一句話，隻要他在身邊，她就止不住地混身顫抖，唯有他不在身邊時方顯安寧。
    “宛鶯，你不要如此懼怕我好嗎？你這般模樣令我太過心痛。”那晚慕容軒站在門外向她訴說。
    皓月當空，瘦弱的身影與樹枝搖曳映到窗格之上，竟是何等淒涼。
    “宛鶯，我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你清醒之日……”
    從此他不再踏入華芳苑，不再出現在她麵前，他常常孤身一人站在碧宵閣之上，遙望他最心愛的女子所處之地，咫尺天涯。
    暮雲低處，落淚黃昏，舊塵已逝，故地難尋覓。
    百千愁，西子淚，晚風淒雨同悲忔，坎坎情無依。
    “宛鶯，當你知道孔雀王安然無恙的時候，你是否會愉悅一些？”慕容軒駐立高閣喃喃自語，“倘若他與我僅有一人能生存於世，你又當作何選擇？”
    宛鶯緩緩睜開迷蒙的眼睛，眉心輕顫，淚水再次泉湧如流。
    明日午時左涵青便可到達！
    上月一役仍曆曆在目，此後他便如同在世間消失了一般再也無跡可尋。慕容軒早已號令所有死士哪怕絕地三尺都要將他找到，足見慕容軒欲除之而後快之心是如此急切，而今他終於現身。
    那名侍女自袖中取出一份紅皮拜貼，恭敬呈上：“少夫人，此信是孔雀王親筆所書，他欲求見少夫人一麵，不知少夫人可願相見？”
    宛鶯愕然，他為何自投落網？
    更令她意外的是何慕容軒竟沒有阻攔。
    宛鶯動了動身子，可是長時間臥床令她酸痛地無法用勁。侍女們忙過去攙扶，她久已脫力的手臂顫抖著接過拜貼，打開後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個鵝黃的修長羽毛，那順直的羽絲在灰暗的房中透著晶瑩奪目的金色光茫，如滾珠般在羽間時隱時現。
    那華貴得不可逼視的羽翼，曾經出現在她生死一線之時的幻像中，那個九宵雲外的背影，還有那動聽的笑聲，而今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執起羽毛揚首看得癡迷，不知何時，那窗外貝殼風鈴發出的聲音竟然一聲更比一聲沉悶，漸漸地，眼前竟然變得鋒火燎原、滿目蒼夷，有一個沾滿血跡的男子正一手執雙刃冰刀站，另一手執敵人的首顱，踩在滿地堆積的屍首之上，他背上一對黑亮的雙翅伸展而起，在青煙之中泛出聖潔銀光，他緩緩轉身看向她，那紅焰焰的眼中盡是淒涼，儼然沒有勝利者的歡悅。
    夜帝！
    宛鶯腦中驚現出一個她從未聽過的名字。
    “夜帝——”她無意間輕聲呼出，幻境在瞬間支離破碎，似乎她想起了什麼卻又被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痛感占據大腦令她無法深想，淚水奪目而出，有個聲音在她腦中不停回想——
    “你怕他！他是個魔鬼，萬惡不赦！你可以愛上這世間任何一名男子，除了他！快逃！逃離他的身邊，不能讓他靠近！永遠……”
    是的，一直一直都有這樣的聲音在她腦中回響，自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腦中就顯現出這樣的警示，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怕他。
    她一直以為那是自己內心的預感，可如今卻清晰可鑒，分明一個陌生的聲音。
    是誰？究竟是誰曾這樣告誡過她，讓她一直銘記於心？
    可是這不可能！在她初見他之前，誰都對他一無所知，而她也從來不曾見過陌生之人，又有誰會告訴她這些？
    一切的一切太過蹊蹺！
    宛鶯手扶額頭已大汗淋漓，仿佛有千萬針芒在腦中穿梭。她忍不住厲聲尖叫——
    “啊——”
    回音傳入碧宵閣之上，慕容軒頓時神色一凜，眼中紅光隱現。他焦急地望向翎雲閣，緊抓護欄的十指早已悄無聲息嵌入木中。
    “宛鶯，堅持住，你身上的‘迷心咒’很快便能破解！你不會再被痛苦牽絆！”
    不時，但見一道強烈金光自屋頂直衝雲宵。慕容軒清秀的麵容上不禁洋溢出興奮的神情。他迫不及待地從碧宵閣上飛身飄下，悄然無聲，直到落入中芳華苑內，卻又在猶豫中放慢了腳步。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愛人已近在咫尺，而他竟然會膽怯得不敢靠近。
    翎雲閣內依然有微弱的金光透出，一片印有咒語的金箔正飄浮在眾人之前，看得眾人都呆若木雞，誰都沒有注意到宛鶯已虛脫地昏死過去，直到那片金箔破碎成粉塵散盡。
    “少夫人！”回過神來的侍女們這才慌作一團，卻見慕容軒正見在門外，更嚇得跪地求饒。
    “都退至芳華苑外候命。”慕容軒望著昏迷在床上的女子，無盡愛憐之情，直到所有人都推出後，他才親自關住門窗，走到床前。
    他親自為她蓋上被衾，親手拂去她額前的汗水，溫和地端詳著眼前這個倦怠嬌俏的容顏。
    “你可曾知道，我盼著這一天盼了多久？”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在你住進這裏的第一天起，我夜夜都守候在你身邊，就像現在這樣，隻希望生生世世能陪在你身邊。可惜我這魔界之人身處異界，僅有原來一半的功力，竟一時未能察覺天帝為你種下的‘迷心咒’，倘若早些時候察覺，你我又怎會受如此多的煎熬？”
    他又拿起那根泛著金光的羽毛放入宛鶯手中，失聲笑道：“這根羽毛取自你的羽翼，你可知道？最終還是用你自己的力量打破了天帝的禁錮，這是否能證明你也與我一樣對彼此的真情堅定不移？你知道嗎？你有多叛逆嗎？你根本就不該屬於仙界，你是一個精靈，可惜誤入了凡塵……”
    天色漸漸暗淡，房中的夜明珠卻顯現出柔軟光芒。
    “明天他就要到了，是為你而來。當我看到他的拜貼中藏有你的羽毛時，我就知道他已經不是以往的孔雀王了。他必定已經去過寧河縣，找到了鳳熙山中的鎮山之物——誅仙劍！誅仙劍讓他恢複了力量，也喚醒了他仙者之魂。仙魔不兩立，明日一戰再所難免。也許我能逼他完成使命，讓他交出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也許他會用誅仙劍將我除去，帶你遠走高飛。不管如何，我都不會退縮，就算我會灰飛煙滅，我都會去爭取，哪怕沒有任何機會。”慕容軒長歎一聲，“我知道你希望我如此，正如你那般堅強，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秋風清涼，吹落了片片楓葉灑落到窗格之上，孤寂之夜盡顯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