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八章 紛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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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呢?王子死了嗎?人魚公主到底有沒有殺王子?”小九睜著一雙烏溜的眼睛焦急地問。
    我搖頭笑道:“沒有,人魚公主不舍得殺王子,她還是幻化成了泡沫。她舍棄了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對王子的愛。”
    “遲姐姐,愛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人魚公主為了它連命都不要了呢?”
    看著他迷惑的表情,我啞口無言。愛是什麼?它的定義從來都莫衷一是。人魚公主的愛讓她失去了生命,李莫愁的愛讓她迷失了自我,練霓裳的愛讓她瞬間白了頭;露絲因為愛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小龍女因為愛衝破了世俗的禁忌,紫霞仙子因為愛終於換來了至尊寶的深情回眸……
    似乎總有人在愛裏受傷,也總有人在愛裏獲得力量。它捉不著摸不透,卻總有那麼多人為了它成癡成顛,成狂成魔。正驗證了那句千古唱調:“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你還小,當然不懂。”小八看我半天不回答,對著小九老氣橫秋地說,“你看四哥對四嫂不就知道了?人家都說四哥把四嫂疼到心尖兒上了,那就叫愛。”
    “哦,我懂了。”小九拍手笑起來,“昨日我去給母妃請安回來,在園子裏看到四哥偷偷在四嫂臉上親了一下,四嫂捶了四哥一拳,可四哥卻像笑得像是吃了塊蓮子酥糖那麼甜。原來愛就是人家打了你一拳還會笑得很開心,遲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我神色一僵,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哼,蓮子酥糖又甜又膩,還特別粘牙,隻有你才會喜歡吃。”
    “蓮子酥糖就是很好吃,我屋子裏的小丫鬟全都喜歡。我每次分給她們,她們都笑得特別開心。”
    “哼……你是主子,她們是奴才。就算不喜歡,她們也會笑著收下。”
    小九的眼睛裏噴著火花,狠狠地瞪著小八。小八也不甘示弱,跟著瞪回去。我適時地做起和事佬:“小九說的沒錯,但是酥糖的確不能多吃。不然牙齒裏會長蟲子,你吃酥糖,蟲子吃你的牙齒。”我假裝嚴肅地瞅著他一口稚嫩的乳牙,“然後啊,小九嘴裏這白白的牙齒就會被蟲子啃得又黃又黑。最糟糕的是,蟲子吃小九牙齒的時候,小九還會很痛很痛。”
    他吃驚地捂住了嘴巴,呆呆地瞅了我幾眼,然後悶聲問:“會比我上個月摔一跤還痛嗎?”我鄭重地一點頭。
    “會比前幾日母妃打我手心還痛嗎?”
    我愣了一下,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放下了手,垂頭說:“那我以後不吃了。”
    “你母妃打你?肯定是你又捉弄你屋裏的丫鬟了。”小八撇著嘴說道。
    “才不是,”他抬頭吼道,“那天母妃讓我背一篇詩文,我沒有背全。母妃才生氣打了一下我手心,就一下。”
    小八哼了一聲:“說來說去,就是你沒用。”
    “八哥才沒用!”小九怒吼,小臉漲得通紅。
    我無奈地拂拂頭,這小八小九就像一對歡喜冤家,沒說上幾句就會爭得麵紅耳赤,可卻又總是形影不離。
    看到孟夫子在廊下閃過的身影,我趕忙站起來:“夫子來了,快,我們得進去了。”他們兩個又相互飛了幾個白眼,才跟著我走進了太學院的教室。
    孟夫子這幾年蒼老了不少,頭上銀絲縷縷,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我拿起今天的課堂課業,秋詞?一看這兩個字,想也不想就在下麵寫上了一首最是熟悉不過的《一剪梅》。我握著毛筆一筆一劃規規矩矩地寫著,孟夫子在教室裏來回踱步。有幾次踱到我桌邊,停下來似乎在看我寫的東西。我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將它寫完。
    看著大家都還埋頭用功,我有點後悔寫那麼快。一下子就沒事做了,離下課還有個把個時辰,那不要無聊死?我又拿起筆,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在紙上畫了起來。
    毛筆筆尖無論怎麼細,都細不過鉛筆。所以我隻能粗粗勾了一個頭像,我畫的是《名偵探柯南》中的怪盜基德。這個總是在月光下一身白衣出現的神秘怪盜,對我的吸引力遠遠多於柯南或者新一。對此,沈佳特別不讚同,說我是舍了西瓜撿芝麻,又說我喜歡壞男人,將來注定受傷。
    勾勒好他的臉型,帽子,我提著筆,小心翼翼地開始描畫他那標誌性的眼鏡。當最後一筆畫完的時候,我會心一笑,覺得自己的功夫沒有退步。以前我常常在本子上,書上的空餘角落,畫基德的全身像。米花大廈上,以圓月為背景,白色鬥篷翻飛的中風神俊秀;架著滑翔翼,嘴邊勾著冷笑,無視地上忙得暈頭轉向的警車的那份自傲;停在步美家陽台,手捧玫瑰,臉上那個顛倒眾生的微笑,無論哪一個,我都畫得特別傳神。
    想著想著,我的興致被勾了出來,又陶醉在基德的魅力之中,畫完一副接著一副,不亦樂乎。
    “郡主的詞做完了?”冷不丁傳來孟夫子的聲音。我一慌神,抬頭對上了孟夫子那似有怒意的眼睛。筆尖兒一抖,基德帽簷的輪廓線畫出了界。我暗叫可惜,撂下筆,拿起那張寫了《一剪梅》的紙遞到他手中。孟夫子接過去,看了一會兒,神色稍緩。頓了一下,伸手拿起我的漫畫大作,看了我幾眼,像是在用眼睛對我無聲的批判。
    是我理虧,隻能默默地承受他目光的淩遲。過了一會兒,他轉身向著上首的座位走去,把我的漫畫也一並收走了。我輕歎了口氣,想不到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沒有被老師收繳過什麼東西,今天還是頭一遭。
    上午就在太學院裏度過,下課時,我躊躇了半天,提起膽子想問孟夫子把那張畫要回來,可是他卻快我一步走出了教室。小九纏著我問什麼時候再給他講故事,我急聲說明天就講,連連衝出門去,卻已經不見了孟夫子的身影。我搖搖頭笑歎,這老人家的腳頭功夫怎麼這麼好?一點都不輸個壯年男子嘛。
    回雲裳館路上,我想起前幾日月若說禦花園的秋海棠開得正旺,想摘些來擺在屋裏。看看離吃午飯還有些時間,反正也要路過,就想著幫她摘一些回去。
    時已深秋,這秋海棠卻開得正好。白、粉、紅,花姿俏麗可愛。說起這秋海棠,還有一個典故。唐琬和陸遊分開後,贈送一盆秋海棠給陸遊,並告訴他這是“斷腸花”。陸遊一聽更傷心,說此花應稱為“相思花”。由於陸遊當時要外出謀仕途,不便養護,希望唐琬自行栽培,每天見到此花猶如見到陸遊一樣。
    十年後,陸遊重返故裏。一天,他到了沈園時看到一盆難以忘懷的秋海棠,而且花盆極象唐琬所贈的那一盆,故問園丁是何花?園丁答是“相思花”。陸遊一聽甚為驚訝,園丁又告訴這盆花是已成為趙家少奶奶的唐婉托他代為護理。陸遊麵對此花,百感交集,遲遲不忍離去,才有了後來的《釵頭鳳》。
    我摘了幾朵,腦子裏想著又是一個相愛不能相守的人間悲劇,不禁唏噓。
    “郡主也愛這花?”一個並不熟悉的女聲響起,我捧著花轉過身,看到一個笑容溫婉的女子。因為手抱著花,也不便行禮,我隻是對著她曲了曲雙膝:“留年見過菀妃娘娘。”
    她上前一步,扶起我的身子:“不必多禮。”我看著她眉間唇邊似水般的溫柔笑顏,想起趙霜雁跟我說起她的身世,又想起小九早上的話。也許是她覺得自己的出身比不上其她妃子,所以對小九報了很大的希望,對他要求難免就嚴格了一點。
    她放開我的手臂,走到花圃邊,俯身摘了幾朵,然後遞到我手中,笑著說:“我看這幾朵開得最好,就幫郡主摘了,郡主看看可滿意?”
    我看她摘的果然是朵朵鮮豔欲滴,比我手中的好了不少。
    “我不懂這些,隻是胡亂摘了幾束,娘娘選的自然比我的好多了。”
    “我小的時候,家裏種了許多這種花。我娘親每天都會親自打理,澆水、除草、樣樣親曆親為,從不讓別人插手。”她臉上顯現一種柔和的光環,目光仿佛穿越過高高的紅牆,飄到了別的地方。
    “娘娘的娘親看來是個極愛花草之人。”
    她轉過頭來,對著我微微一笑:“是,她很愛花草。”
    “娘娘。”一個小廝的聲音傳來。
    菀妃一側頭,和煦的笑容不變:“什麼事?”
    “九皇子回來了,正到處找您呢。”
    “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菀妃對著我說,“我要先行一步,郡主……”
    “我也要回去了。”我接過話茬。
    她輕輕一點頭,嫋步離去。
    我捧著花,慢慢地往雲裳館走去。出了禦花園不遠,是皇後的鳳儀宮。宮巷裏十分幹淨,連一片落葉也沒有。懷裏的花朵傳來陣陣香氣,心生歡喜,忍不住輕手撫弄。
    “唉,你們剛才說櫟王來了,可是真的?”
    宮巷的那一頭走來幾個宮女,人人手裏捧著什麼東西。聽到那兩個字,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可不是,我還給櫟王上茶了呢,櫟王對我笑得好溫柔哦。”另一個聲音傳來,帶著滿滿的喜悅。
    “得了吧,少做夢了。誰不知道櫟王疼櫟王妃疼得緊,每一次進宮必是兩人一同前來。他對你笑,可是櫟王為人親和,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笑的。”說話的是最左邊的一個宮女。
    她們一直側著頭交談,並沒有發現傻站在她們前方的我。忽略掉心頭的酸疼,我緊了緊手裏的花,沉默著從她們身邊走過。一個宮女看見了我,忙俯身行禮:“見過留年郡主。”其她幾個也反映過來,一齊屈膝行禮。
    我輕輕點點頭,加快了腳步。拐過一個彎,隻顧一路趕路的我並沒有發現迎麵也正有人走來。“啊”地一聲,我與那人對麵撞上。花撒了一地,我揉揉有些生疼的額頭,看見被我撞倒的竟然是尚妃。
    我急忙站起來,跑過去想要扶起她。尚妃身邊的一個老嬤嬤卻已經快我一步,將她扶了起來。我歉疚地笑笑:“娘娘,都是留年魯莽,衝撞了娘娘。”
    她拍了拍身上的群衫,微微一笑:“不礙事。”低頭看看滿地的秋海棠,“郡主從禦花園裏來?”
    我點點頭:“就是為著這些花而去。”她俯下身子,拾起花來。我也趕忙蹲下身撿花。看到一塊白色的錦帕飄落在幾朵花上,我拿起來,想著應該是剛才從尚妃身上掉下的。
    想要遞過去給她,不經意一瞥,看到錦帕上有幾行字。
    “翻階沒細草,集水間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我輕聲念道。尚妃猛然抬起頭來,盯著我手裏的帕子,一把奪過,站了起來。
    我有些愣怔,她怎麼這麼緊張?不就是一首詩嗎?我還沒看懂是什麼意思呢。
    那個嬤嬤瞅了我們一眼,蹲下身子,快速收拾好地上的花,走過來遞到我手裏:“郡主走好。”
    我側目看著那個老嬤嬤,她好像一直跟著尚妃,就像個影子。
    “有勞了。”伸手接過,對著尚妃屈膝行了個禮,“留年告辭。”
    等到宮巷裏隻剩她們兩個,付媽看著尚妃失神地看著手中的錦帕,輕聲說道:“娘娘,該走了。”
    尚妃把帕子收進袖內,有些無奈地一笑:“不見它時心痛,對著它時心更痛。”
    “娘娘,櫟王和王妃都在鳳儀宮等著您呢。”付媽垂目提醒。
    “知道了,走吧。”
    ……
    韓敏容慢慢走在路上,不時有人停下來給她行禮,尊稱她一聲“長公主”。她總是微笑著回應,心裏卻有些恍惚。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屈膝給人家行禮。那時候,並沒有一個人會對她多加一點關注,即使是他也一樣。
    有時候人的命運真是很難預測,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可能。以前有人對她說過她是個有福氣的人,榮華富貴,享盡尊華。那時候,她以為是算命先生為了刻意討好胡編亂諏,沒想到卻成了真。
    她想著自己如今什麼都有了,一個人人羨慕的丈夫,一個天潢貴胄的尊號,一個抱負遠大的驕傲兒子,一個聞名北刖的郡主女兒,真的什麼都不缺了。這一切,要是換在二十年前,她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
    今天進宮來,原本是想去皇後那裏問安,順便去看看遲兒。墨衍昨夜又是在書房待了一夜,想到這,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如果他可以把精力分一點放到自己身上來,那麼這輩子真的是沒什麼遺憾了。
    看到那個她曾經是多麼熟悉而如今卻又如此陌生的身影,她心裏泛起一股酸澀。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緊走了兩步,趕上去:“姐姐。”她輕輕叫道,一如往昔。
    聞聲,尚妃驀然駐足,卻沒有轉身回頭看她。韓敏容鼻尖一酸,走到她麵前,唇角哆嗦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道:“姐姐,你還好嗎?”
    等了好一會兒,尚妃都沒有回答。韓敏容的眼睛酸脹起來,嘴唇囁嚅著,卻隻能又叫了一聲:“姐姐。”好像這是她唯一能說的也是唯一會說的話。
    尚妃終於有了反映,她臉上現出一個燦爛之極的微笑,唇角輕啟,說出來的話卻是寒若冰柱:“不會比你們更好。”說完,她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繞過韓敏容向前走去。
    韓敏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對著她的背影又是叫了一聲“姐姐。”可是秋風掃過,那聲似懺悔、似不忍、似自責、似希冀的“姐姐”,卻再也不能讓那個人回頭。就像時光,過去了就不能再倒流。已經發生的事實,任你怎樣忽略,怎麼抹殺,它終是像一道疤痕,醜陋地盤踞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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