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六章 釋放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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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的一個人一身絳紅錦袍,丹鳳眼裏射出精光,薄薄的唇邊掛著一個冰冷的笑。我隻望了一眼就趕忙低下了頭。
    “這不是澈王嗎?”趙霜雁疑惑地征求著我的意見。
    我正低頭喝茶,就隨便地點了下頭。
    “看來澈王對這青衣姑娘青睞有加啊?小遲,你快看啊!”她猛然輕拍了下我的手背。
    我轉過頭,隻見宇文澈已經沿著平台的階梯,走到了那個叫青衣的女子麵前。我看著宇文澈低下頭去,跟她在說著什麼,臉上的笑容慢慢有了溫度。
    皺皺眉,還是喝自己的茶。被他看到我在這裏,又不知道會怎麼挖苦我。
    “嗬,看來美人不領情哦。”趙霜雁戲謔地笑道。
    再轉頭去看,青衣的雙眉緊鎖,視線低垂,沉默地站在原地。宇文澈的臉上有些不耐,但是看得出來他還是壓抑著性子。我望了望他身後那幾個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公子。他們或是雙臂抱肩,或是輕佻地扇著手中的紙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馬上都要入冬了,還扇扇子,分明是為了擺酷。”我小聲嘀咕。趙霜雁聽見了,回頭笑看了我一眼:“小遲可知,那幾個和澈王在一起的都是誰?”
    她看我又是一臉迷茫,輕搖了下頭,湊到我耳邊說:“那個最左邊、臉色白淨的公子,看見了沒?”
    我點點頭,“他是校衛軍都統的長子,名叫賀聞才,他爹是整個北刖梵霖軍的第二把手,是……鎮國將軍沐承恩的得力部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個人身上,詫異他爹是個領兵打仗的,他卻長得一副書生像。
    隔了一會,發現耳邊沒了聲音。我側著頭,抬了一下眉,以示詢問。她不自然地一笑,我突然反映過來剛才她提到了沐承恩的名字,想是怕我對那個名字介意。
    她目光往那個搖著紙扇的人一瞥:“他叫藤子才,他爹是右都禦史,是何宰相之下的第二高官。”我看他方正的臉,雙目狹長,看起來倒像是個精明的商人。
    “最後一個,來頭更大了。”趙霜雁斜著眼盯著一個濃眉修目的男子,“她是現在最得寵的菀妃的親弟弟,他爹本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前幾年不知因為什麼事兒犯了官司,被抄了家。姐弟倆一路喊冤告到芷城。不知得了哪位貴人相助結交了簡老侯爺。他姐姐由老侯爺引見,麵見了聖顏。皇上不但為他們平反,還納了她為妃。”菀妃還有這麼一段故事?看來我還真是無知得可憐。
    “從此後,他也就跟著開始平步青雲。小遲不知有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叫做尹俊熙……”
    “噗”地一聲,白色錦袍上立馬染上了斑點褐色茶漬。趙霜雁看我的狼狽樣,幾分好笑幾分嘲弄:“小遲怎麼這麼大反映,喝進去的茶都吐了出來?”
    我憋著氣,一手胡亂擦拭著衣襟,一手支撐著腦袋。尹俊熙?我還恩熙呢!什麼名字不好叫?非要……等等,我猛地抬頭:“姐姐,你知道菀妃叫什麼嗎?”不會叫恩熙吧?
    “嗬嗬…。。”她抿嘴一笑,“小遲,天天住在宮裏的可是你,不是我啊。我不問你,你到問起我來了?”
    “我雖然在宮裏住,可是有誰會到處嚷嚷一個娘娘的名諱啊?好了,姐姐到底知不知道?”
    她無奈地一搖頭:“我隻聽說好像叫茳熙。”
    好險,隻差了一個字。
    “他們三個,再加上一個六皇子,在這芷城裏誰敢惹?你看看周圍。”
    目光往四周一掃,果然,坐這的人隻埋頭吃喝,對眼前這一幕熟視無睹。
    “公子,奴家隻是賣唱,並不陪酒,還請公子自重。”青衣的聲音細細尖尖,卻帶著一種宛若天生的堅定自持。
    “你……”宇文澈突然加大了聲音,周圍突然變得靜悄悄。半響,他仿佛好不容易壓下了怒氣,冷聲道:“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不要進酒不吃吃罰酒。”青衣標致的臉上沒有一絲退卻,兩隻眼睛毫不示弱地盯著宇文澈。
    “嗬,倒是個有骨氣的。”趙霜雁呷了一口茶,“隻是不知道是真的自有傲骨呢,還是天真無知。”
    “青衣!”門口的那個中年婦人小跑著上來。一麵弓腰給著宇文澈他們賠禮,轉個了麵就拉長了臉:“還不給幾位公子道歉,他們今兒個可是包了整個雪字號來給你捧場,可不能失禮了。”
    說完又對著宇文澈陪笑:“公子別生氣,青衣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我這就讓她給幾位公子斟酒致歉。”
    “媽媽,契約上我說每日隻唱三場,並不曾允諾要陪客人喝酒。”
    “說什麼混話,”那婦人低聲喝道,“你不要不知好歹,簽了賣身契,就由不得你了。”
    “算了,澈兄,既然人家青衣姑娘不樂意,咱們也不要自討沒趣。”藤子澗一收扇子,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宇文澈的肩膀。宇文澈聳了一下肩,恨聲道:“我就不信了,今日偏要她給我們敬酒,我看有誰……”
    “啊!”
    ……
    四周更靜了,偌大的廳堂裏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音。趙霜雁吃驚地看著我,我捂著自己的嘴,剛才的聲音真的是我發出來的?剛剛我隻覺得肋下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接著就……
    我轉了轉眼珠,那三個人都收了笑,疑惑地看著我坐的方向。宇文澈的丹鳳眼裏像是有一柄機關槍,準星對著我。我趕忙低下頭,活像文化大革命時的鬥地主模樣。
    趙霜雁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扯著我的袖子。我不敢抬頭,壓著聲音:“噓,姐姐,有什麼事兒待會兒再說。”她還是不放手,我皺著眉,斜著眼睃了她一眼。她用眼睛示意我看什麼,我複低下頭盯著地麵,猛然見到一雙黑色皂鞋停在了我們的桌邊。
    “抬起頭來。”宇文澈那千年冷淡的聲音響起。我輕歎了一口氣,慢慢抬起了頭。他垂目瞟了我一眼,雙目忽地睜大:“你……”看他一副吞了個生雞蛋的表情,我偷笑一聲,又垂下了頭。
    “澈兄,誰這麼大膽子,敢打斷你說話。”一個戲謔的聲音響起,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
    “呦,現在倒是老實了?頭怎麼低下了?剛才那個聲音可是中氣十足啊。”
    我仿若未聞,沉默不語。
    “算了,”宇文澈淡聲說,“今日這兒壞了本王的興子,咱們換個地方。”
    “誒?澈兄,一個市井百姓,大庭廣眾下打斷你,擺明了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也就這麼算了?這可不像你。”又是那個討厭的聲音。
    宇文澈默然無語,我尋思著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好像完全不由自主就叫出了聲,難道我的神經係統出現了問題?
    “幾位公子,別見怪。剛才我的這位小弟不小心被蟲子叮了一下,這才叫出聲,實在是無意之舉。”趙霜雁粗著聲音替我解圍。
    “哦?他是你的小弟?我看你長的白白嫩嫩,活像個大姑娘,不知你這小弟怎麼樣,哈哈……”
    “好了。”宇文澈打斷了那個刺耳的笑,“走吧。”
    一陣腳步聲響起,我呼出一口氣。正想舒緩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冷不防一柄白色的紙扇伸到了我的下巴上,在還沒反應過來,他一用力,我的頭已經被他的扇子托起。
    “果然不錯,比起那青衣來,澈兄,我看還是這個小兄弟有看頭。”對上他輕佻狹長的眼,我心底惡寒不已,難不成您還是個龍陽癖愛好者?
    “你做什麼?”宇文澈幾步過來,拍開了他的紙扇。那人一個收勢不穩,踉蹌了幾步,眼睛裏閃過一絲錯愕。
    宇文澈沒有管他,盯著我看了好幾眼,嘴角囁嚅,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另外兩個人也都停下了腳步,賀聞才一雙眼睛,一會兒吃驚地看著宇文澈,一會兒又呆呆地看著我。而那個尹俊熙卻是一臉冷靜,一副旁觀者的樣子。
    周圍的人群有的已經退出了這個是非之地,留在這兒的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青衣站在台上沒有動,靜靜地注視著我們。那個婦人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是該板起臉還是該堆起笑。
    “小弟不知做錯了什麼,讓澈王動了怒。”藤子澗將紙扇一抖,又恢複了氣定神閑的樣子,可是嘴邊的陰冷卻泄露了他的怒氣。
    事情似乎到了有點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抿著嘴想了一會,不管眼前幾個人對我大眼瞪小眼的,走到那婦人的麵前,微微一笑:“麻煩這位姐姐替小弟清一下場。”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好像對於有人稱她為“姐姐”難以置信。
    我從腰間抽出娘給我那幾張銀票,悉數遞到她手中。“現在我把雨字號也全包下。這兒有些銀子,分給在座的客人,餘下的就都是小弟對今天冒失之處的賠罪之禮。”
    她瞪著眼睛看著手中那一大把銀票,終於醒悟過來:“好,好,幾位公子慢慢聊,我這就將其他客人請到別的包間。”
    我拱手一笑:“謝謝姐姐了。”
    她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手摸了摸臉,向我福福身子,行了個禮才走了。很快,場子裏就隻剩下我們幾個。
    我轉過身去,宇文澈的目光複雜,藤子澗的眼睛裏多了幾分探究,賀聞才已經完全不知道什麼狀況,眼神飄忽地看來看去,尹俊熙仍是神色淡淡,隻是多看了我幾眼。
    趙霜雁走過來,用眼神詢問我。我輕輕一笑,示意她不必緊張。我走到他們幾個麵前,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然後停在宇文澈臉上,微笑啟口:“留年見過幾位哥哥。”
    宇文澈轉開了目光,惜字如金。我看到賀聞才身形一晃,似有些站立不住,尹俊熙麵不改色,劍目炯炯地看著我。
    藤子澗一收扇子,緊走兩步上來,拱手行禮:“沒有認出郡主大駕,是子澗的不是。”說完也不等我發話,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賀聞才也反映過來,給我行了個禮,尹俊熙隻是對著我稍稍點了下頭。也對,論起來,他們和宇文澈是朋友,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是我該跟他們行禮呢。
    “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藤子澗朗聲笑起來,“難怪剛才澈兄一聲不吭。”他把目光轉向宇文澈:“不過,澈兄,你也太不夠意思。即是郡主大駕,怎麼不知會我們一聲,害我差點冒犯了郡主。”
    宇文澈“哼”了一聲,藤子澗有些沒趣,又對著我說:“還是郡主有氣魄,全然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之態。久聞留年郡主大名,今日一間果非一般人。”
    “咦,這位哥哥這樣說,可是拐著彎說我不溫柔、不矜持、沒有女兒家之儀?”
    “這……我…。。郡主,在下絕非這個意思,我……”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哧”趙霜雁笑出了聲,接著宇文澈也笑著睨了我一眼。藤子澗看看大家的笑臉,自己也笑開了。
    “好了,小遲,折騰了這麼久,我們正經的東西一口還沒吃呢。”趙霜雁笑道,又對著他們福了福身:“家父光祿大夫,我叫趙霜雁。早就聽說幾位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見,實乃榮幸。”他們幾個紛紛還禮,也簡短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然後我們六個人坐在了一張桌子上,叫了一桌子的菜。觥籌交錯,你敬我迎,你退我擋,好不熱鬧。
    我本來不怎麼會喝酒,從前最多可以喝幾口啤酒而已,到這裏之後也沒沾過半滴酒。可是那個藤子澗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舉著杯子一直往我這兒送。趙霜雁替我擋了幾次,可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到後來,我就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一口下去,辛辣的味道立時充滿了口鼻,然後就覺得喉嚨裏火辣辣的。雖是如此,可我還覺得那種味道很好聞,濃濃的酒香像是一個醉人的邀請。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好像是他們遞過來多少我就喝多少。臉上有點燒,可是腦子裏卻仍然很清楚。我清楚地看到趙霜雁擔憂的目光,宇文澈有些慍怒的眼神,以及他們三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我隻是一杯一杯地灌自己,此時的酒美得就像是神話裏的忘憂草,可以讓我們忘記一切煩惱。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漸漸的,我開始恍惚起來,似乎手中的酒又變成了孟婆遞來的孟婆湯。我剛想去接,冥王的手伸了過來:“孟婆這裏沒有姑娘的孟婆湯。”
    怎麼還是這句話!難道我還要繼續流沒流完的眼淚直到死嗎?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憎恨,我嘲著那杯子撲去,大叫一聲:“誰說沒有?就有,還給我!”
    “小遲!”我猛然一驚,睜了睜有些迷蒙的雙眼。那隻杯子的輪廓清晰起來,可是握著它的那隻手卻是宇文澈的。
    他緊擰著眉頭:“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原來沒有孟婆湯,酒隻可以麻痹我一時。我悵悵地縮回了手,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多日來告訴自己不去想不去看的事實又一次回到了腦海中,我借著酒意,大聲笑道:“這酒真是烈,我要……我要先睡會兒。”然後趴在了桌上。一滴豆大的眼淚霎時落了下來,接著越來越多,很快打濕了桌麵。
    熱鬧的氣氛重又回歸寂靜,可我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再去管他們。隻是放縱自己的眼淚又密又急地打在桌上,卻又要極力壓抑住哽咽聲。
    忽然有一隻手放到了我的肩上,我以為是趙霜雁,可響起的卻是宇文澈的聲音:“想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壞了。”
    隨著他落下的話音,我終於放聲大哭。全身的肌肉緊繃,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動。我用力叫著,吼著,像是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沒有思想,沒有意誌,隻有發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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