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死亡的從容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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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淩然的小屋,還未進門,就聽到裏麵有輕輕的低語,像是在給誰講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又像是一個人喃喃的自言自語。
    洛野停住腳步,同時也攔下了離枷,兩個人會意地點點頭,一齊看向屋內。
    屋裏,陽光很燦爛,透過窗欞便直直地射在床上。淩然就趴在這片絢爛的光暈中,那卷玉冊攤開放在手邊,她一頁一頁地翻動,講那個故事講給罹麟聽。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開,大地上還沒有人類。天神覺得大地空空的很寂寞,就順應天命締造出了很多氏族,還允許他們各自挑一樣東西作為本族的精神。於是啊,飛天一族就選擇了自由和飛翔——是那種很絕對很純粹的自由,真正的不受拘束……”故事剛剛開頭,淩然就仿佛陷入了沉思中,眉頭鎖得很緊。
    一旁的罹麟輕輕地呢喃了一聲,驚醒了呆呆的她。而門外,離枷
    “哦!麟,我們繼續。”淩然抬手理了理頭發,眼底的憂傷一閃而逝。“他們想要自由,可是天神說他們索取的太多,是生命承受不了的沉重,所以便讓他們選擇一樣東西放棄——來維持他們的精神平衡。飛天先祖呢,權衡了一樣又一樣,最後決定要放棄愛情和不滅的靈魂。麟,他們很傻,對不對?”淩然不再講下去,卻轉頭問臥在床邊的獨角神獸。看著她眼底的不忍,罹麟溫柔地舔舔她的手,重重的點頭。
    淩然看起來高興了許多:“麟,你也這樣覺得啊,太好了。”她眼中的陰霾迅速地褪盡,陽光蕩漾在她的臉上,有一種令人心醉的美麗,她的笑聲像清泉一樣在屋子裏回蕩,站在門外的兩個人也被她感染,相視而笑。
    “當時啊,天上有一個很美的仙子,叫做焰雪,多美的名字啊,燃燒的火焰中飄飛起純白的雪,麟!我以前也很想出去看看火山噴發出的灼灼烈焰和高山上的皚皚白雪呢——靈嵐說過,很好看的。像是……”淩然歪歪頭,很認真地想著形容的詞語,罹麟低低地叫了一聲,示意自己懂得她的意思。
    淩然很開心,繼續地講了下去:“焰雪仙子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叫做洛野。麟!就是你昨天晚上救回來的那個人——他長得很好看,對不對?”
    聽到這樣的發問,獨角神獸輕輕地搖頭,又點點頭,眼中蘊含著迷惘與不解,站在門外的兩個人卻都是心頭一緊,離枷有些發怔,腦中飛快地閃過很多的念頭,驟然明白過來時隻覺得心有些疼;而洛野卻是麵露喜色,一向波瀾不驚的雙眸中閃爍出了幸福的微光。
    不同的感覺,翻騰於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心中,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但他們卻心照不宣地依舊沒有出聲,眼前的這一切太過美好,離枷和洛野不覺間都有些意亂情迷,極不忍心破壞這一刻。
    淩然見獨角獸沒有什麼反應,嘴角勾了勾,做出了一個很意味深長的笑容,眼神卻迅速地暗淡,變得霧蒙蒙的,聲音也變得耐人尋味:“他有一種很熟悉的很親切的感覺,似乎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他,熟悉他的音容笑貌,熟悉他的笛聲,甚至——熟悉他的一切……”淩然輕輕地撫過那支斷笛,臉上的表情變換莫測,手指停在那一對金色的小字上,指尖傳來了一種觸電般的回應,她並沒有移開,似乎想讓那兩個字印入自己的肌膚,甚至一直印到自己的心裏。
    “焰雪因為飛天一族的選擇與大神有了分歧,她很想讓他們知道放棄了愛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可他們始終不明白她的苦心。麟——我的祖先很固執啊,還很有些執迷不悟!”淩然講到這兒,忽然間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辱及先祖,不覺地偷偷一笑,吐吐舌頭,神情像極了一個做錯事被抓時的可愛孩子。
    “可是焰雪更固執,她堅持要扭轉飛天一族的命運,做出了一些很放肆的事情,最終惹惱了大神,被罰在幽冥的第十八層承受她背叛天命而致的過錯,很痛苦很可怕的懲罰……”講到這兒,淩然驟然止住,手輕微地顫抖,似乎在回憶著很慘痛的過去,眼光茫然,而這層茫然卻掩蓋不住她內心中的驚恐。
    “確實很痛苦……”一直沉默在外的洛野突然說了出來:“幽冥並不如世人傳言中的是那種陰森可怕的地方,它隻會令人痛苦。而它的第十八層則會將一個人的內心完全地暴露出來,無論是誰,即便是仙佛神聖,針對心性的弱點的剖析和懲處會令所有經曆過的人痛不欲生。”他閉上眼睛,很心痛地搖頭,似乎當年那一幕幕又曆曆在目。
    洛野輕生的低語並沒有使離枷產生共鳴,他隻是呆呆地凝視著痛苦不堪的淩然,心竟似乎比她痛得還要重上萬分。
    一時間空氣有些凝重,靜得連心跳都聽得見,那種象征生命熠熠生輝的震顫與心中無以複加的沉重對比鮮明,但同時也壓抑得令人無法呼吸。洛野轉頭看看離枷,兩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種是痛心,而另一種卻是帶了絲絲的欣慰。頓了一瞬,洛野搖搖頭,慢慢地走進了屋內。
    淩然躺在床上沒有動,罹麟的頭靠在她的枕邊,眼光忽閃,口中嗚嗚的有聲。洛野溫柔地挪開了她覆在臉上的手,卻詫異地發現,那個柔美卻不失堅強的女子竟已經睡去,但即便是在夢中,即便是在唯一的一個能夠將體力和精神力完全放鬆的時刻,她依舊鎖緊了眉頭,臉上有深沉的不安,似乎是連入睡時那一刻的驚恐也一同帶入了夢境,夢魘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緊緊地攫取了她的心神,揮之不去也躲避不開。
    洛野坐在床邊,替她掩好被角,他的手指觸及她的長發,一時間竟有一種好想好想落淚的衝動——萬年了,倥傯的時光中,她一直在漂泊,而他,僅僅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就期盼了整整一萬年,一萬年的歲月,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地靠著心底僅存的一點幻想而支持著瀕臨崩潰的神智。正癡癡地想著,卻不知手腕竟被她一把抓住,冰冷的肌膚挾著同樣冰冷沒有溫度的汗水浸濕了他的手指。“洛野……”睡夢中的女子毫無意識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洛野微微一震,迅速地反手握住了她,眼中的溫柔足以令人沉溺。“洛野!”又是一聲低喚,淩然的眉頭皺得更緊,略微顫抖的身軀看上去是那樣的無助。洛野輕柔地擦去了她頭上沁出的汗水,用極其舒緩卻帶著可以承若一生的力量的話語回答她:“我在。”而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語卻穿透了夢境進入了淩然的心中,她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仍舊執著地叫著他的名字:“洛野!”
    ……
    時間總是在人們沒有意識中悄悄溜走。就這樣問一句,答一句;淩然的心也放鬆一分,抓住他的手的力道也減輕一分。當洛野的手被握得快要酸麻無力的時候,淩然終於放開了手,安然得睡去,臉上是恬和的安心。
    洛野繼續為她挽起了一縷垂落的發絲,手指有意無意地滑過了她的臉,指尖傳來的溫度令他由衷的幸福,在無言的凝視中,他終於放開了身心,糾結堆疊了萬載數百世的憂慮與對未來的不安和猜度刹那間瓦解,陰霾一掃而盡,隻剩一天晴澈。
    洛野笑起來,雖然笑容依舊風輕雲淡,但掩藏不住一種寬心的如釋重負。他探手拿起了那支斷了一半的玉笛,放在嘴角吹出了一個很歡愉的音符,僅僅是一個音符,卻有著無窮無盡的回音,爾後又有接連不斷的輕柔溫婉的曲調傾瀉而出,輕若天際浮雲,淡如大漠中綠痕點點,柔勝三千若水,廣比碧海波麵茫茫。雖然玉笛已殘,但樂曲依舊,洛野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焰雪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曲子,這首可以引來雲朵起舞的曲子。
    窗外,白雲層層疊疊,卻真的隨著音符的律動而卷舒起來,美麗不可方物。
    洛野很忘情地吹著,一如萬年前他站在天之顛,俯瞰著那個剛剛繁華起來的大地,塵世中,還不曾出現過人類,更沒有所謂自由的飛天一族。那個時候,焰雪還在自己的身邊,她溫柔的笑靨,以及愛到天荒地老的誓言,都隻屬於他一個人。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萬年中的無數個輪回,她身邊也出現過無數的麵孔,但終究,她不計後果的傾心托付換來的卻隻是在黯然與孤獨中開始下一個輪回,他在冥冥中注視著她的宿命,有心卻無力。甚至於現在,她依舊隻能愛離枷,愛那個不懂得嗬護與保有的飛天族人。
    離枷!這個名字跳入腦海中時他竟有一種莫名的驚慌,然後才是如夢初醒般的訝然回頭,是啊,這麼久,在自己安撫淩然的這麼久中,他一聲不響地究竟在做什麼?
    “不用拿這種眼神看我!”離枷口氣冰冷,洛野笑著看著他,溫暖和煦的笑容淺淺卻迅速地浸滿一個充滿戒心的心扉,離枷心頭一軟,口氣已經柔和了很多:“她怎麼了?”
    “沒什麼大礙,你盡可以放心。”
    “告訴我!”離枷的話又是驟然一冷,隨後又仿佛意識到了失態似的轉口繼續追詢:“我想要知道——畢竟我承諾過要給你幸福,守望她的一生……”言未盡,語已輕得幾不可聞。
    洛野鄭重地點頭,臉上的表情是那種釋然的安心:“記憶的禁錮已經裂開,但回憶總是個痛苦的過程,她應該是在過去與現在中苦苦探尋,可記憶的大潮洶湧而強勢,沉澱了萬年的往事經曆了生生世世的洗滌,餘下的隻有不快樂的時光。”
    這一番話深邃而尖銳,足以穿透愛人的心,留下痛惜的血痕,而且這種傷痛,縱是渺遠的時光與歲月都無法抹不平,撫不盡,而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天荒地老,能夠逾越歲月和時空無情分隔的,隻有——愛。
    神說,愛是我們去世時唯一能夠帶走的東西,它使死亡變得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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