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絕》
    一、前世
    他叫決，是一名劍客。
    那年他正年輕，劍眉飛揚，風華正茂，仗劍江湖。
    每個月，他都會路過江南一帶，並在揚州逗留幾天。通常，他會去溫柔鄉。
    溫柔鄉是揚州一家芳名遠揚的樂坊。坊裏多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溫柔可人，並且都身懷令人驚豔的才藝。許多文人墨客，天涯遊俠都流連於此，不願離開。他們或吟詩作對，或飲酒彈唱，溫柔鄉裏永遠都是一派歌舞升華，醉生夢死。
    他在溫柔鄉裏有一個相好，是裏麵的頭牌，名喚紅衣。紅衣相貌姣好，喜穿紅色衣裙，由此得名。她眉目間縈繞著勾人的嫵媚，長袖善舞。
    每個月的這幾天，他便與紅衣交頸纏綿。或含著笑斜臥在軟榻看著紅衣跳舞，或擁著紅衣，由她一臉嬌笑喂他美酒。酒氣醇厚清香，就像懷中的目光迷離的美貌女子，令他沉醉。像那時少年風流，獨攬風情。
    如果沒有遇到白玉，他想，他的一生會這樣下去。人生的軌跡或意氣風發，或放蕩不羈。
    他還記得，那是一雨後的夜晚，皎潔的月色像銀粉一樣鋪滿長著青苔的石板路。他的神情因為一路的奔波而略略帶著疲憊，莫名地，他鬱鬱寡歡。紅衣為他跳了一曲霓裳，看著鮮紅的薄紗隨著紅衣的舞動而飛揚，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卻更加煩悶。他眉頭輕輕鎖著，大手一揮，桌子上的酒杯被掃落在地，摔碎了。
    聽到清脆的碎瓷聲響，紅衣隻能停下，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這時，他聽到樓下傳來錚錚的琵琶聲響，彈的是古曲春江花月夜，他曾經聽過無數次。可這陣琵琶聲，卻莫名勾動了他的心緒，吸引著他追隨而去。
    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往樓下走去。
    花廳裏尋歡的男女，調笑聲，唱曲聲混雜，而他的腦海中，卻隻容得下那琵琶。
    然後，他看到了人群中間，一個白衣女子抱著琵琶，纖長的手指續續彈著，容顏清絕，微微含笑，像一朵獨立於聲色之外的雪蓮。
    觸目那一刻，他分明感覺到了，心被猛地一撞的感覺。一直糾纏著他的煩悶，忽然一掃而空。
    他分開了人群，來到那女子身邊。
    那女子抬眼看他，那雙如琉璃一樣清澈的眼睛，奪走了他的心魂。
    他牽起她的手，帶走了她。帶走了那個叫白玉的女子。
    從此，一連數月，他未離開溫柔鄉。無數個夜晚，他在她耳邊呢喃：白玉，白玉。
    抱著她，舍不得放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比美酒更讓他心醉。他忘了江湖，忘了紅衣。他的眼裏，隻是剩下白玉。
    他將家傳的蓮花玉佩，納入白玉柔弱的手掌之中，十指相扣，那白色的玉佩慢慢地溫熱。
    他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的眼神無比認真，訴說著動人的承諾。
    白玉笑得溫婉，是的，她愛上了眼前這個男人，正如他也愛她。
    有時候緣分的事，隻消一眼之間，便已經注定。
    香醇的酒，散發著碧綠的光澤。她舉杯敬他，喚著他的名字，一遍一遍：決，決。
    她依然含著笑，卻有一股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出來。
    他恍惚了，燭光中的她，美的讓人心醉。那種美好，讓他倏地想落淚。
    他看著她頹然倒在他懷中，努力舉起手撫摸他的臉，無比留戀。他剛毅的臉龐，沾上了殷紅的血，她的血。
    懷中的嬌軀漸漸冰冷，他如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隻懂抱著她。
    他相信她隻是熟睡過去。
    他輕輕閉上了眼睛，吻著她的手，眼淚化開了她手裏握著的玉佩上的血跡。
    酒裏有毒。
    燭火零落，他的劍，橫在紅衣的脖子上。
    他流著淚，顫抖著聲音問她：是你下的毒？
    紅衣靜靜站在他麵前，答道：是。
    他想為白玉報仇，可他下不了手。麵對一個深愛他的女子，他如何下的了手。
    僵持了很久，手中的劍最終還是無力地鬆開，以決絕的姿勢掉落在地上。
    他轉身要走，紅衣急急從背後抱住了他，流淚滿麵，她不斷說：不要走，決，求求你不要走。
    他猶豫了許久，終於回過身將紅衣摟在懷中。
    說到底，他們都是一樣的，一樣是得不到愛的人，守著黑夜，等待晨曦。
    可惜有些人，錯過了，便不再來。
    二、今生
    他叫決，是一名古董愛好者。
    他到一個古鎮旅遊，在街上發現了一家小小的古董店，便進去瞧瞧。
    他在散發著沉厚的曆史氣息的物品間走動著，心頭突然浮起一種奇怪的情緒，仿佛在等待某些東西，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在雜亂的古董之間，他被一抹溫潤的白色吸引住了目光，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塊玉佩。
    那塊蓮花狀的玉佩靜靜躺在一堆玉製品之間，散發著屬於它的氣息，玉麵上有些許紅點，增加了它獨特的風韻。
    他不禁伸出手去，卻在要拿到玉佩的時候，另一隻蔥白的手，便先他一步取走了玉佩。
    他驚訝地看去，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年輕女子，在抱歉地對他微笑。
    那女子眉眼之間，竟有些莫名的熟悉，仿佛他們曾經相識。
    看著愣愣注視自己的陌生男子，女子的心頭也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她似乎見過。
    不過陌生人而已，她笑笑，去櫃台付賬。
    見那女子走出店門，決下意識就追了出去，見那女子站在街邊，像在等人，正想上前開口說什麼，一個嬌俏的身軀突然抱住了他，他偏頭一看，是自己的女朋友。
    你在幹嘛啊，決？女友看著他神情有些恍惚，奇怪的問道。
    沒、沒有。決的腦子裏突然清醒過來。心裏笑了一下，還好女友出現的是個時候，不然看到他跟陌生女子搭訕，一定又鬧脾氣了。
    來，看我新買的這件紅色裙子怎麼樣？女友從購物袋裏掏出了一件衣服給他看。
    很好看。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心不在焉，餘光看到了剛才那個女子上了一輛轎車。
    好看吧？我們快回酒店，我換給你看。女友很開心地拖著他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決被女友拖著，回了下頭，見那轎車已經緩緩開走。
    車上的女子突然感覺背後像是有道目光，莫名的，那目光讓她心裏發酸，眉頭不禁輕輕蹙起。
    怎麼了？駕駛座的男人察覺了她的反常，關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女子甩了甩頭，反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無名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沒什麼。
    她剛才買的玉佩被她吊在了車裏，在熙和的陽光下，折射著迷離的光彩。
    有些緣分，即使是命中注定，也會被時間消磨，在歲月裏，漸漸塵封。
    有些人，錯過了前世，便再也沒有今生。
    茫茫人海之中，你我迎麵走過來，眉目間再是熟悉，卻還是，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