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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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二日,夏至,一年中日照時間最長的一天。
這個季節,地球上某些緯度達到一定度數的地區,太陽落到地平線下隻能達到一個很小的角度,由於大氣散射和折射作用,整夜並不完全黑下來,就是所謂的白夜。我們這裏看不到這種景象,臨近下午六點,夕陽斜照進來,整個室內便籠罩在暗色的金黃中,像是黑夜前燦爛蠱惑的序曲。
門被打開,管家進來說:時間差不多了,小姐。幾個記者已經來了,聶少爺在外麵等。
今天是我訂婚的日子。行程表上列著:
6點05至6點35——記者見麵會
7點05——登船
7點30——離港
8點整——晚宴開始
一切按部就班,有緒進行。
所謂的記者見麵會當然也早有所安排。大體上他們會問些什麼,我們又需要怎樣回答,也是彼此心照不宣。不看大概也能知道,明天幾家報紙的財經版麵或娛樂版麵上會寫些什麼。我還是比較希望他們放在娛樂版上來報道,畢竟財經版似乎是比較嚴肅的,訂婚什麼的還是適合給人當茶餘飯後的閑碎話題。
原以為該回答的,都已經交代。不過偏偏這時有個不明就理的家夥問到:“雖然兩位從小相識,但在此時宣布訂婚時機是否太巧合了,這與對應氏的收購有關係嗎?更何況聽說燕小姐還是個高中生,這樣早早訂婚,乃是遵從家長的意思嗎?”
我覺得好笑。這裏有幾個人不知道什麼叫政策聯姻,隻有這個笨蛋迫不及待來賣弄自己的聰明。不過還是微笑回答他說:“可能您的消息有些不靈通,其實我的高中畢業證到我手中已近兩個禮拜,我在九月份就要升入大學。而您聽說過,現在有幾個年輕人還需由父母的意誌來決定他們的人生選擇的嗎?別人不這樣,我亦是如此。”
而聶元晴則說:“雖說大家可能覺得《羅密歐與朱麗葉》式故事才更具吸引力,而像我與燕朗雲小姐這種從小青梅竹馬,又得到雙方家裏支持的故事,顯得有點平淡。但我相信平淡亦能見真情。正是因為現在我們想以一種更為真誠的方式來確認這一份感情,所以在得到家人同意後,我們決定選擇訂婚。”
底下響起一片掌聲。我想我的這位未婚夫如果將來去從政,想必仕途是光明的。避重就輕,以假亂真的功夫還真不壞。雖然十七年來,對於帶何種麵具應對何種人情,我也有些心得。但聶家公子似乎技藝更勝一籌。
當然是有需要才會在一起。我已故祖父的書房就懸有司馬遷的那句:眾人熙熙皆為利來,眾人攘攘皆為利往。
到我父親,也沒什麼兩樣。或許我父親大人對此的理解更為徹底。畢竟燕氏基金會主席燕允純先生接受過多年的英式教育,英國人推崇的那一套“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讓他一向在商場中運用自如,無往不利。
汽笛聲響起來,船漸漸離開岸邊。夏天的好處——時至七點多天空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從船艙看出去,夕陽已經沉入海裏,但海天之際卻有一片暗紅色的晚霞,久久滯留不去。不過很快夜色將完全把光亮全部覆蓋吧。不知為何,我有點留戀,這晚霞。
走出準備室時,聶元晴稱讚一句:“很好看。”純禮節性的。我笑笑,與他一道步入宴會大廳。
前後加起來,認識可能也有十來年。可與對外界所稱的“青梅竹馬”那樣的關係,實在相距甚遠。當年我們無非是被作為某家世交的小孩在某個宴會上給介紹認識。但我家世交很多,他家應該也一樣。這種認識並不曾留下太多印象。而後也不過是在有限的幾次社交場中,照個麵,問候一聲“你好”。就算是這次在訂婚前,被安排的幾次見麵,我們也隻是非常客氣的談論一些天氣啊,近期的電影啊之類的話題。
不過這也無所謂。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本來相隔的距離就比肉眼看得見的要遙遠得多。荒誕的人情社會裏,又有多少人認識十年可以多拉近哪怕一公分的距離呢?
我並不覺得政治婚姻有什麼不好或好。反正我隻是個被動的人,對人生沒什麼積極主動的打算,訂婚就訂婚吧,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妥。據說當年我的父母從陷入熱戀到結婚轟轟烈烈,很浪漫很刺激,但他們後來的結局卻絕不是一段佳話。而父親現在的妻子是由祖母一手安排結婚的,將近十年,他們一直表現如一對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
我想,保不準,我和聶君,以後也能這樣待彼此以公道呢。現在來看,在這個場合中,我們配合得還是有些默契的。什麼時候應該微笑,什麼時候對什麼人應該說什麼話,一個個的應付過來,不在話下。
反正我和他其實都不是今晚的主角。還是那句話,這些熙熙攘攘的人,怎麼可能隻為一個訂婚典禮而來。任何跑到名利場中的人,自有他自己的追求。父親他們今夜要應付的可要多的多。
盡管如此,還是覺得疲憊了。乘隙去甲板上透口氣,衣香鬢影中呆久了,覺得氣悶。順帶也摘下麵具,晾晾真實的表情。
此刻夜已深,天空深藍廣闊,星辰閃爍。‘明天還是個好天吧’我麻木地想。
海麵也很平靜,幽暗深邃。我想如果跳下去,一直沉至最深處,歸於一種永恒的寂靜,是怎樣的感覺。在記錄片中看到大海的深處其實並不黑暗,反而是非常瑰麗,但又十分寧靜。與人間的繁複和喧囂完全不同。
“要不要喝點什麼?”轉頭看見聶元晴,舉著杯子向我示意。
本來應該一貫乖巧地說:‘冰水,謝謝!’。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香檳”。不行,到了午夜精神鬆懈,大腦就不太好用了。
看到他稍稍訝異,但旋即再自然不過的倒酒給我。我想他畢竟不是那種無聊到要說:‘未成年人不得飲酒’的人。
我們碰杯。他說:“我覺得我們今天的表現可能可以打九十分。”
我說:“你太謙虛,我給你打九十九分,我大概也能有九十一分,平均九十五分。是A+”。
他笑了,但表情困惑,似乎在猶豫,不過還是問到:“這樣可以嗎?”
我問:“什麼可不可以?”
“就這麼與幾乎不了解的男人訂婚。”
“還不到一百年前,大多數男女要到結婚入洞房的那一刻,才看到對方的眼睛、鼻子長什麼樣。可是從古至今,人類生生不息。並沒有多大區別。”
“你呢?”我問:“你可是被強迫與不了解的女人訂婚的?”
“喂,我是成年人,沒有什麼被迫與自願的說法,我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不過你長的很好看啊,應該有很多女孩喜歡你吧,或者你有自己喜歡的人?”
“很不幸,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這樣的人出現。”他笑到,“這話倒是應該問你,這個年齡,很多女孩都會有自己喜歡的人,你呢?”
我攤手表示沒有。像我這樣的人,是無從去了解那種豐富又激烈的感情的。就像看特呂弗的電影,我始終不能理解阿黛爾•;H這個人。我不可思議的不是她的瘋狂,而是不理解一個人哪來那麼多感情去瘋狂。所以我在這裏若無其事地訂著婚,而她在瘋人院中度過餘生。
夜色深沉,海風清涼夾著淡淡的腥鹹。宴會也快結束了吧。
“幾點了?”我問。
“一點五十,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今天是夏至,北歐一些極圈附近的城市,應該會很熱鬧,人們從世界各地趕到那裏看白夜的景象。”
“聽說聖彼得堡杜勃羅夫斯基吊橋那裏的白夜景觀最受推崇,你去看過麼?”
“沒有,但前年夏天去奧斯陸的時候,看到過白夜。”
“是什麼樣的?”我問,我還沒有看到過白夜。
“好象黃昏還未結束,黎明就已經到來。”
“那多好。”沒有黑夜。從白天到白天,與從黑夜到白天應該是不一樣的吧。黑夜中那些五光十色閃亮亮的東西,到了白天的陽光下,常常會發現其實已經千瘡百孔。就像我們這條遊輪,到明早返回岸上時,一船盛裝之人,在清晨中,多半顯得妖異刺目,而不似在夜宴中那般華貴隆重了吧。
我不打算再回房休息,聶元晴也是。所以我們就這樣,一直坐在甲板上,直到遠方海平麵上,泛出些微的亮光,天空開始轉白。
我們並沒有更多的交談,但也不覺得尷尬。晨光中,我們喝了最後一杯酒,預祝從此能合作愉快。就像我們兩家在生意上已經開始的蜜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