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留下嗎？
    那溫和卻堅定，而又夾雜著企望的聲音一直在暖心的腦海中回蕩。
    “暖心，你決定了嗎？”
    是頑老！
    頑老什麼時候進來的？
    溫文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師傅，你為什麼要治病救人？”
    “因為你師傅我醫術高超，不用不就浪費了嗎？”
    這就是頑老所謂的醫人的覺悟嗎？也沒高到哪兒去啊！
    “可是，如果有人一心求死，為什麼還要去救她呢？”一如十年前的她。
    “所以啊，有時候醫人是需要理由的。”
    “理由？”
    “是啊！你師傅我雖然妙手回春，但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的讓我醫我就醫。當然了，若是真的遇見受傷的貓啊狗啊之類的小動物，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又扯到哪兒去了！他們應該是在討論醫“人”吧。
    “那你醫人需要什麼理由？”
    “理由嘛……即使師傅告訴你，那也隻是師傅我醫人的理由，不是暖心你的。我想暖心你自己會找到想醫人的理由的。問問你自己吧！”頑老的臉上有著少見的認真。
    問問自己？
    娘希望你永遠健康，永遠快樂……
    我也希望她老人家健康，快樂……
    成全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愛算是一個理由嗎？
    再次進入老夫人的房間已經是暖心落水後的第三天了。暖心的身子已基本上恢複。這次是老夫人主動請暖心去她的房間，並且隻留暖心一個人。雖然暖心已經決心留下，但仍如同上次一樣不知道先開口說什麼，隻是安靜地坐在老夫人床前。
    “暖心——可以叫你暖心嗎？”老夫人見暖心點頭，繼續說道，“你有一張很美的臉，為什麼用麵紗遮住？”
    “麵紗讓我覺得安全。”這兩天沒帶麵紗讓暖心覺得很別扭。
    “安全嗎？一塊兒小小的麵紗會給你安全感？”老夫人頓了頓，像是並沒有期待暖心的任何回答，突然轉移話題，問了暖心另一個問題，“你愛過人嗎？了解愛人和被愛的感覺嗎？”
    暖心搖了搖頭。她懷疑自己有能回答那個問題的一天。
    “也對，你看起來應該還不到二十歲吧。”老夫人看了看暖心，“暖心，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你愛了他一輩子而你也以為他愛了你一輩子，可是有一天你發現他並不是真的愛你而你隻是一個替身，你會怎麼辦？”
    為什麼老夫人突然問她這樣的問題？她不知道老夫人所說的“愛”是什麼，也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暖心選擇了沉默。
    “原來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堅強，我在溫家所做的一切到頭來隻不過是一個笑話。暖心，你說得沒錯。我的身體是沒有病，可是我卻不想下床，不想離開這個房間。走出這個房間，看到溫家的一切隻會時刻提醒我是怎樣走過這可笑的一生的。”
    老夫人似乎隻是在自說自話，在傾倒出一直以來積在她心中的怨。她隻是把暖心當作一個安靜的傾聽者，即使暖心聽不懂，她也不介意。不過，暖心現在更可以確定老夫人的問題果然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裏。
    “二公子說您一直很堅強，就是在他父親臨終的那段時間都沒有倒下。”一個那樣的堅強的人到底是被什麼擊倒的呢？
    “堅強？堅強的背後是有愛在支撐的。沒有了愛，堅強也會變成脆弱，並且不堪一擊。”老夫人苦笑了一下兒。
    “二公子說您和他父親感情很好，那不是愛嗎？”
    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說：“是啊，我也曾經以為那是愛呢。”
    “那您對二公子的愛呢？”
    “文兒？”老夫人的眼睛有些模糊，“看到文兒和他哥哥隻會讓我想起他。”
    他？是溫文的父親嗎？溫文不是說他父母的感情很好嗎？難道感情是感情，愛是愛？溫文眼中的感情並不是老夫人口中的愛？到底是怎麼回事？暖心越想厘清越糊塗。實在是讓她——一個不懂愛為何物的人去思考這些問題太強人所難了。
    “您——和二公子的父親有問題嗎？”
    “有！很大！可笑的是他走了，我才發現。可笑的是他在時，我以為我很幸福。”
    “您發現了什麼？”
    “發現我隻是另外一個人的替身。而我居然傻到當了將近三十年而不自覺。”老夫人又冷笑了一聲。
    “替身？”老夫人已經第二次用到這個詞了。
    “他深情凝視的人不是我，他悉心嗬護的人不是我，他說要相濡以沫的人不是我，他說要執手偕老的人也不是我，統統不是我。我算什麼？就是因為長得像她嗎？”
    “她”又是誰？老夫人長得像誰？暖心頭頂的那團霧水快凝成瓢潑大雨了。到底是一份怎樣的感情讓老夫人變得如此消沉？老夫人語氣中不時透著的心痛和淒涼都是源於那個叫做“愛”的東西嗎？“愛”不是一向都被說成是偉大而神奇的嗎？難道愛像雙刃劍一樣也會傷害到人？
    “您被‘愛’傷害了嗎？那就是您病倒的原因嗎？”
    “是，我被它打倒了。可是我付出得太多，已經收不回來了。堅強得太久了，好累。累得我現在再也不想說什麼，做什麼了。隻想靜靜地躺著……”
    “既然已經付出，為什麼還想收回？”
    “因為付出得不值得。”
    “既然不值得，為什麼還要付出？”
    “因為在你付出時，你以為是值得的。”
    “既然在付出時覺得值得，為什麼在付出了那麼多年後再來後悔？”
    老夫人好像被觸動了，直直地看著暖心，然後歎了一口氣：“是啊！現在再來後悔有什麼用呢？人都已經不在了。”
    “您不是還有兒子嗎？他們不是很孝順，很愛您嗎？您不愛他們嗎？”
    “我沒有力氣了……愛的力氣……沒有了……”
    “一個母親會沒有力氣愛自己的孩子嗎？”暖心問出這個問題後，幾乎摒住了呼吸等著老夫人的回答。
    “也許——如果當初沒有生出他們來，會更好吧。”
    又是這樣的一個回答。
    “原來您也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既然不想擔負一個母親責任，那就不要生養孩子；既然生養了孩子，為什麼再把他們拋棄？為什麼完全不考慮孩子的感受？如果從開始就不給愛，也就罷了；為什麼給了愛卻要收回，放棄？不是希望孩子永遠健康永遠快樂嗎？那樣的母親去了哪裏？沒有想過他們的心情嗎？沒想過他們希望您也健康也快樂的心情嗎？”暖心激動地說。
    “可能要讓他們失望了！那樣的母親——已經死了——半年前就死了。”老夫人的眼神黯了下去，聲音中充滿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