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
    章柔原本有些熾熱的心瞬間冷了下來。
    她知道燕齊的意思。燕洵鉞密謀造反多年，還在自家王府的底下建造地宮，可見所搜刮的財物不菲，且除卻這些，還有最要緊的九轉時空輪。
    那日王府突發異變，才讓燕齊尋得一絲生機逃了出來，雖然事後因時間緊迫他沒有找她詢問清楚，但以燕齊的心思，再加上那日的巧合，想來應該是已經料定時空輪就在這裏了。
    可是如果找到了時空輪，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章柔滿腹思緒，跟著燕齊慢慢的往前走。他們進了王府內宅燕洵鉞睡房裏的密室，又順著密室裏暗牆裏翻出來的樓梯往下，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猛然眼前一亮，幾乎可以隨意跑馬的遼闊廣場映了出來，廣場上高高聳立著十六根金龍騰雲盤金柱，再往遠處看一個小版的太和殿躍然而立。
    燕齊觀此情景，內心頗有些震動，又有些感慨，震動是因為皇叔稱帝之心居然如此狂烈，竟將太和殿照搬了一個建造在自己王府之下，感慨於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費時費工又費錢，而朝廷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一點異常。這次若不是因這種種巧合，恐怕局麵必然不能善了。
    他按捺下情緒，側臉看了眼章柔，卻見章柔臉色有些奇怪，便問道：“怎麼了？”
    章柔微微皺眉：“你皇叔每天就睡在這種東西上麵，他不害怕麼？”
    燕齊楞了一下，道：“皇叔一心像稱帝，淩駕於太和殿之上睡覺，恐怕會睡得更香吧。”
    章柔搖頭：“皇城四四方方，藏於底下，跟陵墓有什麼區別。難怪你皇叔機關算盡，最後卻栽在一個太醫手裏，看來是整天睡在這種東西上麵，把自己的時運給弄沒了。”
    燕齊啞然失笑：“怎麼，你也相信鬼神之說？”
    章柔看了看他，道：“不然，我們現在要找的，是什麼東西呢？”
    燕齊一下子被問住了。
    是啊，如果這世上沒有鬼神，那眼前這女子該怎麼解釋呢？
    他不再說話，跟章柔一起走過十六根蟠龍金柱，登上太和殿。
    太和殿內陳設與京城皇城內的陳設一模一樣，隻是因為在底下，所以殿內四處燃著長明燈，燕齊環視四周，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便準備繞到殿後，繼續往內走。
    章柔卻沒有動。
    她立在太和殿大廳中央，抬頭看雕欖畫棟的穹頂，心中異樣非常。她轉頭看向高台之上的龍椅，仿佛被牽引著，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燕齊感覺到章柔的異常，回身見章柔朝龍椅走去，大感疑惑，問道：“你可是感應到了什麼？”
    章柔沒有回話，徑直走到龍椅跟前，抬手摩挲龍椅扶手上的金龍，在龍椅上坐了下去。
    燕齊大駭：“你在幹什麼，快下來！”
    章柔麵色漠然，瞥了眼燕齊，按下龍椅扶手上金龍的雙眼，太和殿大廳地麵轟然下陷，隨著地麵轉動，數道青色的奇異光芒透過縫隙露了出來。
    兩儀陣內，八支金色的羽箭牢牢的插在地麵上，箭頭處各都纏著黑色的法珠，九轉時空輪浮於陣眼之上，青色的光波仿佛呼吸一般不斷的往四處蕩開，可都被羽箭牢牢鎖住了。
    燕齊第一次見九轉時空輪，此種神物與他從小所接受的任何信息都不相符，哪怕是由他人口中訴說，他也一直以為隻是類似祖宗祭祀用的法器罷了，卻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被顛覆了。
    章柔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如登上龍椅時一樣，一步一步的走了下來。她張開雙手，朝九轉時空輪伸去，時空輪感應到她的召喚，猛然抖動，仿佛要掙脫什麼似的，激烈的散發處光芒。
    章柔放下雙臂，低頭看向插在地麵上的那些金羽箭，剛要伸手去拔，燕齊便飛腳一踢，將其中一支踹飛到一旁。
    時空輪終於落在了章柔手裏。
    章柔欣喜若狂，然而還沒仔細端詳便被燕齊搶了過去。
    燕齊掏出一塊布帕，將時空輪包的嚴嚴實實的，又看著眼前的法陣道：“看來就是這個法陣，阻斷了你們的聯係，難怪先前怎麼找都找不到。”
    章柔心跳如雷，手心往外冒虛汗。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第一次離回家之路這麼近，要讓她放棄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時空輪之外，其他的條件太苛刻，而且她根本就打不過燕齊，此時跟他翻臉，實在不是什麼好時機。
    “你。。。。。。”章柔強自鎮定，“你準備怎麼辦？”
    燕齊躲開她的視線，道：“我答應你的，不會忘記。你放心。”
    章柔頓時心下了然，知道燕齊一定會把時空輪交給皇帝，她想起寧太妃的話，壓住心裏的衝動，點了點頭：“嗯，我相信你。”
    終於，時空輪找到了。
    第二日，燕齊押解江南王燕洵鉞，及其王妃，郡主，加一幹涉亂人員回京。
    陶聞清，聶追隨行。
    陶聞清是儒商，不會武藝，也不怎麼會騎馬，因此坐了一輛馬車。
    聶追充作他的護衛，騎馬隨行。
    章柔依然化作一身男裝，與燕齊同坐一輛馬車，燕一隨行在一旁，騎著馬，不遠不近的跟著。
    時間已是十二月，天比來時更冷了，陰沉沉的飄著雪花，可燕齊的馬車內，卻仿佛比這天更陰一些，哪怕是放了火盆，也沒什麼用。
    燕齊拿著書，心思卻無法放在書卷上。
    章柔盤腿靠窗而坐，透過車窗，直勾勾的盯著外麵的雪花，一動也不動。路麵有些坎坷，間或有小石子硌的馬車晃動，她也隻是晃一晃，並不有過多動作和神情。
    燕齊翻過一頁一行字都沒看進去的書，咳了兩聲，道：“給本王斟茶。”
    章柔終於轉過身來，附身去拿火盆上的茶壺。
    “籲——！”
    突然，馬車一個急刹，章柔措不及防，滾到一邊。燕齊將書一丟，雙手大張，牢牢的將她箍在自己懷裏。
    茶壺被鐵扣扣在火盆上紋絲未動，隻有些許熱水從壺嘴撒了出來，打濕了鋪在車內的狐狸毛。
    燕齊高聲問道：“何事！”
    車外駕車的車夫忙回：“王爺恕罪，前方有一塊大石被雪蓋住了沒看到，這才叫的停。”
    “可是擋住了去路？”
    “回王爺，無妨，隻需繞開即可。”
    “走。”
    “是，王爺。”
    “駕——！”
    馬車平緩的走了起來。
    章柔喘了口氣，想直起身子，燕齊卻沒有放手的意思。
    她皺眉道：“多謝王爺，我沒事了。”
    燕齊把她抱的更緊，道：“我有些冷，你幫我暖暖吧。”
    章柔不樂意，掙了兩下沒掙開，隻能隨他去了。
    車廂內，那本不知道什麼內容的書被丟到了一旁，章柔被燕齊從後抱住，一如他們初遇時那樣。
    燕齊嗅了嗅章柔發間脖頸處的味道，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突然說道：“你有什麼心願麼？”
    “回家。”章柔道：“我想回家。”
    燕齊閉了閉眼睛，道：“除了這個。”
    章柔沉默了。
    許久之後，答道：“我隻想回家。”
    從揚州回京城一路，因大雪之故，走走停停，堪堪在歲末之前抵達了京都。燕齊進京之後就忙的不見人影了，可奇怪的是，這次回京，他不再帶著章柔到處走，而是將章柔放在王府內，變相的軟禁了起來。
    燕洵鉞的毒，在躺進大獄的那一刻，徹底清除幹淨了，為他醫治的還是那個王太醫，隻不過這次的說詞變成了：“王爺身體強健，隻需稍加調養，定可很快完全康複，無病無災。”
    燕洵鉞氣的說不出話來，可再見他身後的燕齊，更是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了。
    燕齊道：“皇叔好好調養，日後我們見麵的機會，還多的很。”
    皇宮，禦書房內。
    “七弟辛苦了，此次平亂，多虧有了你，否則還不知何時才能將皇叔拉下來。你可知這次，除了南越之外，皇叔還意圖利用清陽郡主煽動北戎一起發兵，幸好四弟察覺的及時，如果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四哥？燕齊垂下眼簾，跪了下來：“臣弟失察，還請皇上降罪。”
    燕闕趕緊將燕齊扶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朕不過隨口一說，你還較上真了，真是榆木腦袋。”他大歎一口氣，又道：“如今萬象儀也找到了，真是太好了，看來今年，能過個好年了。”
    燕齊道：“皇上福澤深厚，如今寶璽，寶玉歸位，皇上可安枕無憂了。”
    “安枕無憂？恐怕未必。”燕闕冷笑：“如今正是年節休朝之時，那些個老臣，不知從那裏打聽到皇叔被押解進京的事情，已經著手打探叛亂內情，著急上書勸朕顧念血親，顧及綱常倫理，不要痛下殺手了。”
    “朝內臣子間盤根錯節，尤其老臣，門生遍布，且江浙叛亂之事牽扯甚廣，要想完全壓下去，怕是有些難。”
    “壓？為什麼要壓？”燕闕“哼”了一聲：“朕就是要讓那些個臣子看看，自己顧念的是個怎樣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徒。等節後開朝，你便全權負責審理此事。”
    “遵旨。”
    “還有，那個章柔？是叫章柔對吧？”燕闕揉揉太陽穴：“先把她安置在你那裏，先前怎麼著，如今還怎麼著，等節後開朝，審理完皇叔一案，再做處置。”
    “遵旨。”燕齊應道：“隻是她。。。。。。”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燕闕背手踱步：“你發來的奏報上寫，江南王府上，突然天地異動，才讓你有機可趁，猜測是此女所為。但此事尚未定論，且今年各地天象異常，大雪連綿，更有山崩雪災不斷，因此那異動到底是不是此女引起的也未可知。既然地宮裏發現的那個法陣可以阻斷異界之人和萬象儀之間的聯係，那就說明，此女作用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否則何以如今才找到萬象儀。是以你不必多慮，就當暫且幫朕看著，來日再做打算也不遲。”
    “遵旨。”燕齊斂目收聲，領旨退出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燕一撐起傘，為燕齊遮去風雪。燕齊一襲紫金黑袍，映著漫天白雪，緩緩走出皇城。
    那日地宮所見萬象儀的模樣，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裏，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他也不會相信吧。
    就跟他的皇兄一樣。